早晨起来看见母亲脸色灰暗,也有些木讷。母亲已经感觉到气氛凝重,这自然无法避免,在台州医院的一系列行动,我们显得匆忙而焦灼,前夜连夜驱车上海,母亲当然能看出问题的严重性。我想,父亲自然也知道,只不过不说而已。
台州医院照样十分忙碌,刚上班不久,院子里便车水马龙。岳龙是写了请假条带父亲出来的,主管医生没有想到我们会去投奔上海,当时父亲暂时离开医院的理由十分充足,因为父亲住的是加床,加床设在住院部走廊通道里,走的人多,影响父亲休息,所以请假回家过夜完全在情理之中。现在突然去办理出院手续,不知道医院是否会有意刁难。踏进医院大门时,我跟妻子说,我们去找林荷琴。妻子说,我们老是麻烦人家。我把我的顾虑说与妻子,妻子也认同我的想法。找到林荷琴,林荷琴很热情,我告诉她我已把父亲转到上海肿瘤医院,她笑了笑。我说明来意,她便陪我们去住院部。有了林荷琴帮忙,手续办得很顺利,但十楼的主管医生叶江明还是很不高兴,一脸愠色。我想,要不是林荷琴陪同,他很可能会刁难我们,好在有林荷琴陪着,他也不便作梗,只是把签字写得虎虎生风。在电梯口,我一再向林荷琴道歉,林荷琴坦然一笑,怀里还抱着父亲住院时领来的那个塑料脸盆。我说真不好意思,让我拿吧!她说,不是一样的吗?妻子站在她边上,手里拎着一些杂物,一脸茫然。回到家里,母亲说自己要回家,她坐在木沙发上,样子黯然。我身心疲惫,情绪低落,也没有留她。母亲默默收拾东西,我打开门,让母亲出门,我脑子里一片混沌。竟然没有跟母亲道别,也没有送母亲下楼,母亲刚走出两步,我便关上房门,关门的声音很响,岳母意识到什么,从客厅里走过来重新打开房门时,母亲大概已走下半层。我仍然没有反应过来,坐在木沙发上呆了好久才想起母亲,我想,我怎么会这样呢?我这才意识到我刚才的关门会使母亲产生诸多悲哀。我走进书房,望着窗外,想象着母亲回家的一路情形。这一段是母亲最难走的路,母亲从来没有走过,肯定思绪万千。都是自己不体谅,没有顾及母亲的感受。况且母亲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老妇人,她从车站到我家都要问路,让她从我家到车站,再打听上车地点,买票,这对目不识丁的母亲来说,有多难!我在心中骂自己是个混蛋。
因为父亲已去了上海,我还没有告诉吕新景。叶加洪院长是吕新景介绍的,我们的不辞而别如果不作说明会使朋友产生一些尴尬,上午叶江明医生的脸色就让我们难堪。下午去了吕新景家,告诉他父亲已去了上海,走前的那天下午叶院长特意来住院部看望过,摸过父亲的颈项,还让父亲拍一张头颅CT看看,从病情反应来看尚好,但已近中期,手术能否扫清很难把握,要进去后视具体情况而定。吕新景说上海专科医院技术水平应该更高些,不过到上海住院有一定难度,排队要等很长时间,没有熟人和关系可能更难。这一点我没有估计到,我原以为检查出结果了便可以住院接受治疗,如果要等上一段时间,这岂不贻误了时机,本来父亲的最佳手术期就已过,再等下去可能更糟。我记得赵年家在CT室对我说,这东西发展很快,马上要过纵膈。我知道癌细胞过了纵膈就意味着侵入左肺,两肺都有了,就等于完全丧失了手术的机会。我有些落寞。吕新景拿出两瓶茅台,一条中华送给我,让我带到上海去。我坚决推辞。吕新景把酒和烟装进礼品袋放在旁边,何晓红走过来坐在左边的单人沙发上,劝我把东西带去。她说你去上海人生地疏,这些东西用得着的,我们放在家里也就放在家里了,况且这烟放久了还会坏掉。见她这么说,我就默默地接受了。
晚上与岳龙通话,知道他上午去了上海胸科医院。他说上海胸科医院也是一所著名的专科医院,擅长手术,有一位姓高的教授11号下午坐诊,先提前挂号,到时再请高教授看看。我说,父亲呢?你出去找医院把父亲一人留在房间里了?岳龙说,父亲下午由爱虎陪着去了上海动物园。我不知道爱虎在上海,因为父亲突然间检出绝症来,让我头昏目眩,到上海也是临时的决定,所以,爱虎在那里我也无心顾及,看来凤素已给他打过电话了,否则,爱虎是不可能知道父亲已到了上海的。再说,为了不必要的解释和麻烦,我让家里人不要走漏风声,这样,才能让我们安心去做自己的事情,否则,我们的精力就会受到亲戚和朋友好心的干扰。我问岳龙:父亲精神如何?电话中的声音断断续续,我听了好久才明白,父亲心情和精神都不错。我想,父亲一生从没有去过大上海,更没有看过动物园,心情和精神都不错是应该的。再说,爱虎和凤素尚未结婚就来陪父亲,爱虎办事认真仔细,比我们要熟悉上海,让父亲有安全感,父亲心里自然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