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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惊变结义

月歌越想越不安,眼见离汉境不远,便对张骞说:“我总觉得事情不大对,须得回返王庭,怕是不能亲自送先生到汉地了。”随后从腰间解下黄金牌饰交与赵破奴,“若再遇到匈奴人阻拦,凭此信物当可平安通行。你便替我将先生平安送回汉地罢。”

张骞强忍丧子之痛,偕妻子甘父一同下拜:“骞得阏氏和居次屡屡相救,大恩刻骨铭记,归汉后必将阏氏和居次大德之举禀奏今上。”

月歌在马上回首挥臂,掉头而去。返程一路狂驰,回到王庭已是第二日夜幕落下。

她留了心眼,不惊动任何人,悄悄摸到未晞庐帐旁。帐门外的亲卫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却是几名面生的武士。她趴在毡壁听一会儿,确定母亲不在其内,便蹑手蹑脚转去单于大帐,轻车熟路地绕到帐后阴处。平日她和阿弟顽皮胡闹留下的壁洞,此时大派用场。

月歌扒开壁绒朝里偷觑,大毡上军臣正昏睡不醒,母亲跪坐一侧,任凭身前的魁伟男子如何低声劝说,她只是一味沉默摇头。忽然帐里一人尖声道:“颛渠阏氏历来不与匈奴同心,左谷蠡王无须再多费口舌。”声音苍老尖细,一听便知是宦官中行说。

未晞冷颜怒斥:“中行说,你平日花言巧语祸乱汉匈之和,如今更来背叛大单于。还有你伊稚斜,竟趁着大单于病重,起兵谋叛。於单才是大单于指定的继承人,受天神庇佑。你如此作为,就不怕犯了神怒?”

中行说却嗤之以鼻,出言反驳:“大单于这些年来早已被你哄骗得蒙了眼睛,这才让软弱的汉人反过来出兵作乱。再让於单这样的无能之辈当大单于,匈奴气数必消。我中行说只效忠于匈奴的大英雄,如今左谷蠡王勇武彪健,草原上谁人不服?”

此时,军臣发一声轻咳,倏然睁开眼,浑浊的眸光透着犀利,在伊稚斜等人身上缓缓扫过。他转头拉住未晞:“於单在哪里?”

未晞说:“左屠耆王及部下还未到王庭。”

“传卫兵进来。”

未晞还未搭话,卢胡王和折兰王却已持刀而入:“大单于的亲卫及王师已被我们杀的杀、囚的囚,如今左谷蠡王声望、实力远胜于於单,还请大单于更改继位人选。”

“好,果然是我的好二弟!”军臣怒极,不顾身体虚弱,挣扎爬起,颤颤巍巍抽刀欲砍伊稚斜。

折兰王抢前一步挡在伊稚斜前头,面对军臣的攻击,他也只敢架刀自保。混乱中,伊稚斜伸手在折兰王后心猛然一推,折兰王收不住脚,连人带刀扑在军臣身上,霎时血溅大毡。

月歌在帐外目睹这一切,惊骇欲呼,却被人从后死死按住口鼻。来人在她耳边低语:“居次莫要出声。”月歌茫然转头,发觉是稽洛手下的萨满虞涂,便停止了挣扎。

帐内,未晞嘶声尖叫。一个小小的身影忽地从门外冲入:“阿母、阿母!”那是未晞和军臣不足七岁的幼子。卢胡王靠帐门最近,没等看清是谁便横刀挥去,当即将那孩子拦腰截成两段。

“不……”未晞哀恸欲绝,瘫坐于地如被雷击,继而放声恸哭。

伊稚斜等人也惊呆住,此时局面一发不可收拾,军臣虽未死绝,但已倒在血泊之中奄奄一息。折兰王爬起来叫道:“横竖已经是谋叛,不如把大单于杀了。”转过锋刃欲往军臣身上多补一刀。未晞下意识伸手去挡,寒芒过处,她半条小臂随刀锋而落……

月歌睁大眼睛看着帐内血腥的一幕幕,脑子一片空白。直到被虞涂拖离,她仍茫乱张开双手往空中挥抓,仿佛此举便能解去父母之危。夜幕中,帐内军臣和未晞的惨叫相继起落,之后再无声息。

回到稽洛庐帐内,虞涂放下月歌,颤声向稽洛禀告:“果然不出大萨满所料,大单于方才已被中行说和伊稚斜谋害了。”

这时月歌已哭不出声,扑到稽洛怀里凄叫嘶喊:“稽洛大萨满,我阿母、阿爸都死了,还有我阿弟,被他们砍断了腰……”悲至极处,她喉咙里发出几近嘶哑的吼叫,仿佛濒死挣扎的小兽。

稽洛浑身大震:“伊稚斜当真心狠手辣,天神必将惩罚于他。”对于匈奴人来说,萨满便是尊贵的天神使者,他没想到伊稚斜竟然毫无顾忌,居然敢杀未晞。

“伊稚斜的人定在外面搜寻你,快涂上这个,骑马去东边找於单。”稽洛掏了一坨萨满涂脸的油彩,直往月歌面颈手臂上招呼。几番糊抹,月歌转眼间改头换面,变成了个满脸菜色的瘦小少年,若非细看,旁人决计想不到她就是那个雪肤如玉的祁连居次。

月歌浑浑噩噩,和随从趁乱一路东驰,于半途寻到正往王庭赶来的於单及其部下,她这才如见救星,猛然冲上前抱住於单放声大哭不止。

待随从将详情道尽,於单目眦欲裂,抽出腰刀面向王庭的方向跪行良久,仰天恸声悲吼。

其部众亦纷纷下马,他们用刀剑在自己脸上割开数道裂口,任由淋漓的鲜血和眼泪并流而落。[注1]

“誓要灭了伊稚斜和折兰,用他们的鲜血、头颅祭祀大单于!”

苍茫大地上震天的哭号声,仿佛野兽的凄吼怒哮,随风呜咽不止。

於单迅速折回东边领地,集合了两万余人马,直指王庭。

伊稚斜部人数并不如於单多,但有卢胡、折兰等部相助,几处人马围成大兜,牢牢牵制住於单。其余各部落则慑于伊稚斜的威名,全都按兵观望。

苦斗数月,於单见占不了上风,差人去图泽处求援。不料图泽一口拒绝,更暗地里出兵将於单的领地洗劫了个遍,掳去牛羊奴隶无数。

於单遭此一挫,后援全绝,军心士气大大紊乱,在伊稚斜猛攻之下,兵溃如水。他更于战中不幸身中二矢,由亲卫护着一路南逃。

混乱中,月歌和於单失散,辗转避至图泽管辖下的匈奴右地,藏匿于仆桑家中。仆桑因一家早年得未晞救命,他至今念恩不止,于是把穹庐挪离了部落,将月歌藏得安好无虞。

这一年来,伊稚斜果然派人四处搜寻祁连居次,对祁连山的月氏部落更是严密监控,月歌在图泽眼皮底下过得提心吊胆。所幸萨满涂脸的油彩配置不难,且非遇热水不化,她一直以蜡黄菜色的脸面出现,让旁人只道是仆桑的儿子,好几次都将探查的人蒙骗过去。

平时随仆桑家人射猎,月歌总狠狠扣紧弓弦,用尽全身之力,仿佛那猎物便是杀死她父母阿弟的仇人。

到了秋高时分,伊稚斜集结各部九万骑,分入汉地北方数郡杀掠。仆桑随着匈奴大军南攻完毕,返家时竟带来了於单的消息。原来匈奴各部落已在暗地里传论,当初的左屠耆王於单已南逃投降了汉廷。

得知长兄的下落,月歌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一丝喜色。众人直等到次年冰融雪化后,这才收拾了有用的物什,骑马弃帐,南下汉地去投奔於单。

才驰半日,便遇到同部落的族人,仆桑一行太过心虚,所答非问,让那些人起了怀疑。其中一人趋前盯了月歌数眼,忽然失声叫道:“那可不是祁连居次?”月歌猛然抬头,发觉他便是当年图泽派去暗算赵二狗的其中一名亲信。

众人即刻醒悟,纷纷拔刀取弓。一番恶战,对方死伤过半,另有几人呼滚逃离。

仆桑长子亦惨死马下,这边众人来不及悲伤,仆桑便敦促道:“他们回去告密,右屠耆王必派人前来,我们快上马,一刻也不能停留。”

可惜仆桑妻女幼子所乘马匹稍次,往往落后大半里路,仆桑却说:“管不了他们了。”让月歌快马加鞭。二人不食不饮疾驰一日半,过了贺兰山以南,临近汉地陇西边郡,却因马匹脚力不足,渐渐被图泽的追兵赶上。

仆桑在一处茂密树林边将月歌放下:“我去把追兵引开,居次往林子南边走,在尽头处的湖岸等我。”

月歌点点头,忙不迭冲入林内,辨着方向一路向南。所幸林中并无毒蛇猛兽,只有野狐、獐鹿闻声乱窜。大半个时辰后她才到达林子的南缘,这时身后传来窸窣声响,她还以为只是野兔跳窜,直至感到双肩一沉,似乎被什么东西攀搭而上,隐隐腥臭自后扑来。那一瞬,月歌立即明白自己遇到了什么,吓得魂魄几乎自天灵盖飞出。

她强稳心神,偏过头将手中短棍猛然朝后狠击。

嘶吼声起,搭在双肩处的重力骤然松退。她转身看时,一丈之外立着只大狼,全身是罕见的火红皮毛,它正用绿幽幽的双眼盯着身前猎物,口中垂涎滴地,看来已饿了很久。

月歌迅速弯腰捡了几块石头狠狠砸向火狼,发足向林外飞奔。那恶兽在她身后紧追不舍,嘶嚎声声,响彻山林。

月歌好不容易跑出林子,耳后便闻得风声厉响,她急急矮身伏下,火狼已倏地从她头顶飞过,落在对面虎视眈眈。那恶兽身手之矫健,绝非寻常大漠苍狼可比。

此时月歌已跑得精疲力尽,再也迈不开步,她绝望地蹲坐下来,右手摸向腰际。火狼大吼一声,竟腾空而起,重重扑在她身上,带起的力道使得一狼一人就地数滚。

几番挣扎搏斗,月歌手中的腰刀始终刺不中火狼的要害,她力气渐渐不支。厉吼声中,狼滴着腥臭的唾涎,闪着森森利牙向她咽喉袭落。

忽然一左一右“嗖嗖”的箭矢破空声响起,火狼身中两箭,痛得仰天长嚎。月歌看准机会,手中腰刀猛然前送,直直没入那恶兽胸口。

火狼腾空急扭乱翻,落地后呜咽几声便不动了。

月歌死里逃生,仿佛大梦未醒般怔坐不动,连左右两方同时驰来的蹄声都恍若未闻。

右方一个清朗的声音大赞:“好箭法!”来人掀开斗笠,露出英气勃发的面庞,满是赞赏的双眸却是望着迎面而来的一人一马。

左方飞旋驰近的骏马扬蹄人立,在月歌半丈之外重重顿住。马上是名玄衣汉家少年,背脊挺得有如利剑,鹰翅般的眉峰直插鬓角。月歌被他目光扫过,只觉那眼中的寒芒有如利刃,逼人心魄。

少年下马径直走向火狼,当他看到狼背的箭伤时,剑眉微皱。

斗笠男子会意,欠声说:“方才见这位小郎性命危急,是郭允技艺疏浅,坏了块好皮子。”他自己救人心切,乱射一气,可不知有人要取这狼皮。

少年拔出狼眼中的箭,面无表情:“我追了它三日三夜。”

郭允打量月歌几眼:“胸口那一刀最致命,这恶兽是小郎杀的,你要如何处置?”

月歌一听忙跳起来摆摆手:“不不,我需谢两位救命大恩。狼皮,还是归那位郎君吧。”

“既已破损,便不要了。”少年擦干箭上血迹,不再理会狼尸。他一身玄衣大袴用料皆属上品,追狼数日,竟洁净如斯。

郭允心里暗想:“只为追一头奇兽,不惜独骑千里,这样的富贵子弟倒是少见。”

月歌惊魂稍定,爬起来向二人连声致谢。郭允少不了出言安抚,玄衣少年却只侧目将她全身打量一回,随即转过头去,冷傲非常。月歌看得心里暗自嘀咕:“那神情比当年乌维射下第一只大雕时还傲。”乌维是伊稚斜的长子,格斗骑射无一不精,彪悍勇武程度比其父更甚。

此时,远处传来嘶鸣声声,一群长鬃野马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领头那匹浑身火红,驰起来骤如烈风,将其他马远远抛在身后,这一场景引得林边三人齐齐注目观望。

“那是月氏天马!”月歌诧异喊道。自从祁连山月氏部落式微,河西一带已多年没出过这样的好马了。

见得如此宝马,另外两人早抑不住兴奋,箭一般飞驰冲去。二人并肩策马时,郭允侧头大声问:“足下如何称呼?”

“霍去病!”少年惜字如金,目光紧紧追着前头的天马。

郭允笑道:“好!和足下打个赌如何?看谁先把天马降伏。”

他们一起悄悄摸近,并未惊扰马群。郭允抢先一步跳上天马之背,其身手矫健,颇有一番江湖功夫。

天马野惯了,哪容有人坐上?它一声暴叫,人立而起,前踢后蹶。锃亮的皮毛下,健壮肌肉虬筋缠绕,带起的力量如怒涛卷涌。

郭允扯住马鬃,只觉双手被震得酥麻,体内翻江倒海,没一会儿人便支撑不住,重重翻落在地。天马扬起怒蹄本要向他踏落,却忽然嘶鸣一声退开。

有半段残箭倏然落地,是霍去病折了箭头射向天马,这才救了郭允。

天马受此一惊,开始发力狂奔,如霹雳闪电。霍去病胯下已是良驹,比起月氏天马却差得远了,二马渐渐拉开了距离。

郭允暗叹:“他方才救我,我也来助他一臂之力罢。”上马急策,从另一个方向袭至,将天马逼入霍去病的驰程内。

当霍去病跃上天马之背,天马愈加狂暴起来,后面两只蹄子踢得更高,瞬间将他甩落。

月歌远远看到的惊险一幕,便是霍去病被天马拖着前行,随时都可能被怒蹄踏死,可他双手却依然紧揪着鬃毛不放。忽然他闪电般一跃而起,落在马背上,双腿夹得死紧,身子前倾,两条手臂死死箍住马颈。

野马性子极烈,犹以天马为甚。它时而疾奔乱窜,时而摇身甩蹄,狂躁无比。一盏茶时分过去,仍不肯驯服。等到霍去病的手臂越收越紧,天马终于喘不过气,这才猛地仰天长嘶,落蹄驻足。

郭允趋前羡慕叹道:“足下好身手!”自己没有他那样不怕死的狠劲,输得心服口服。

霍去病一双手臂已麻得抬不起来,他眼里却盈了些暖意,“多谢!”天马一旦被降伏,毕生对主人温顺死忠。失了火狼,却得宝马,此行果然不虚。一时间,霍去病双目焕发光彩,神色飞扬。

二人刚回转林边,却有十余骑从尘嚣尽处现身,显然是被刚才的骏马神姿给吸引了来。那些尽是匈奴人,他们边驰边喊,朝郭允等人冲近。月歌隐约听得几句,再凝目一瞧,认得那是图泽的追兵,她不禁面色大变躲到郭允身后:“他们要夺天马!”

霍去病闻言全身肌肉瞬间绷起,想去摸弓,手却一直在颤。

郭允转过头问:“霍郎还能开弓否?”见霍去病微一点头,郭允将声音压低,“我们退入林内,你对付右边几人,左边的留给我。小郎,你只管藏好莫要出来!”最后一句却是对着月歌说。

匈奴人刚驰近,冲在前头的几个便被郭、霍二人以利箭射落,其余匈奴骑士下马抽刀,摸索着蹿入林内。双方借助树木掩护,且战且走。

几名匈奴人发现了霍去病所在,从两边围了上来。霍去病开弓搭箭,不料一双手臂因驯服天马仍僵麻无比,其中一箭射偏,有两名匈奴人已举着长刀劈上来。

“嗖”然声响中飞来一箭,正擎刀劈落的左边那名匈奴人霎时咽喉中矢。霍去病趁机起脚将另一人踢落土坡。回过头看,月歌正持弓站在他身后,一双亮眼有如银星璀璨。她虽力弱开不了大弓,却箭箭精准无比。

不一会儿双方箭矢耗尽,短兵相接。

郭允起初瞧了两眼,心道:“霍郎这是第一次杀人。”没多久,却见霍去病下刀果断狠辣,毫不犹豫。那股狠劲落入郭允和月歌眼里,让二人都吃了一惊。

匈奴人凶狠之名久矣,却在霍去病这般决绝不要命的拼法下胆怯了。而郭允这边武技高超,根本无人能伤他分毫。不一会儿,原本十几名匈奴人最后只剩下两人慌不择路要逃。郭允叫道:“他们必去报信引救兵,斩草要除根!”说罢和霍去病追上各发一箭,将那二人后背射穿。

霍去病双臂仍在颤,也不知是因为杀人还是驯马之故,听到郭允在一旁微笑问:“杀人的感觉如何?”他深吸一口气,眼底有抑制不住的兴奋:“杀敌,痛快!看来匈奴人也不过如此!”挺身而立,傲然扫视身周横七竖八的尸体。

月歌忽然面色煞白,冲到一名临死挣扎的匈奴人旁,抽出他身上的兵刃仔细查看,认出那正是仆桑的腰刀!她低头用匈奴语颤声追问,听了回答后又无比悲愤地举刀朝那人身上狠狠捅落,一下又一下,仿佛永不停歇。

郭允侧头见了,暗暗摇头,过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低声道:“小郎,人已经死了!”

月歌颓坐半晌,默然收好刀,仆桑已死,如今是真剩她一个人了。

汉地长安,究竟还有多远?

天色已晚,郭允望着满地尸体,肚子一阵乱叫:“折腾半日倒是饿了,先猎点食填饱肚子。”到林里打了两头獐,叫月歌帮忙剥干洗净。

郭允生完火,先将一头獐子穿上架,月歌却从另一头身上割出条后腿来,用石块细细研捣。

三人围着火堆烤肉,天马紧紧挨着霍去病,姿态亲昵。郭允面上不掩羡慕:“古来宝马必有名,霍郎给马取名了么?”

霍去病侧目扫了他一眼:“未曾,还请足下赐名。”经过一番变故,他神色依然傲气如故,金口却肯微启,开始愿意和人攀谈起来。

郭允知道他这是感谢自己相助之情,于是认真想了想,“世间流传:‘月氏有天马,飞腾赛鹞鹰。’叫‘踏鹰’如何?”[注2]

一丝淡笑漫上霍去病嘴角:“好名字,便叫这个罢。”

郭允来回看了霍去病数次,犹豫再三才开口:“今日我等一起逐马杀敌,实乃天意巧合。我自觉与足下十分投缘,有心结拜,不知霍郎意下如何?”话刚说完,便感觉霍去病锐利的目光投来,缓缓在他身上扫视。

霍去病细细打量郭允,那褪色的斗笠、粗糙的衣袴和满面的风尘,无一不显示着主人的身份——游侠。他心念一动,自己平生从未有过市井江湖的经历,这一出倒是新鲜。说起贵庶高低,自己舅父当年未显贵时,亦曾与任侠[注3]结拜称兄道弟。想到此,霍去病胸口不禁漫起一股豪气,郑重地点点头。

郭允原以为霍去病会一口回绝,没想到这个贵族子弟果然是个异数,他心下欢喜,望了望月歌,笑道:“小郎也一起罢。”月歌大为惊诧,还来不及推辞,郭允已笑着把她拉过来:“你我三人今日一起杀狼杀匈奴人,同历生死,这份情谊也是难得。”

当下歃血盟誓,互道姓名。

“我姓郭名允,字子维,河内轵人。”

霍去病却说:“我姓霍,无字,就叫去病,家住长安。”月歌听闻,心下一宽,暗暗盘算如何开口请他带自己上路。

郭允则瞄了一眼霍去病头上的束冠,并未言语。汉地男子冠礼时由父祖赐字,郭允琢磨着霍去病的年纪也差不多,却不知是谁给加的冠?有加冠却无赐字,只怕是别有隐情。

轮到月歌时,她想了半天,最后用上了外祖母的姓氏:“祖上源于齐鲁临淄,我却是在匈奴地长大,淳于氏,单名月,两位兄长唤我的小名月歌便好。”

各自年纪报出,郭允年二十有三,自然是孟兄,霍去病次之,而月歌不足十五,成了三弟。

结拜过后,肉已烤熟,郭允亲自操刀,割了一大块递给霍去病。

霍去病一路追狼,早饿狠了,咬了几口下肚,却觉那肉干老无味,难以食咽,他只勉强吞个三分饱便停了下来。郭允自己倒是吃得津津有味,见此笑了笑:“二弟出身富贵,怕是食不惯粗野之物。”

月歌听了,犹豫着将自己刚烤好的獐腿递过去:“此肉颇嫩,去病兄长请用。”

獐腿上层层包裹的泥叶刚被剥开,香气四溢。霍去病极为爱洁,他冷眼瞧着肉上的泥土,却不伸手去接。月歌举着獐腿好一会儿,仍不气馁:“仲兄不妨一试,我用了母亲烤肉的法子,整个匈奴地都找不出比她更会烤肉的人了。”

她一双明眸内载满诚挚,霍去病内心有所松动,将肉接过。没想到那条獐腿香嫩无比,余味萦口,他几下就啃去一半,诧异称赞:“好食!”忍不住看了月歌两眼。

郭允打趣道:“未想三弟还有此好本事,不过这不公平,可不能只对你仲兄好。”

“肉还有,待我做与孟兄尝。”月歌怪不好意思,忙重新整了剩下的獐肉。未晞因吃不惯粗食,在王庭多年一直亲自动手烤肉,月歌尽得其法,青出于蓝,将剩下的那只獐烤得鲜嫩无比。而后郭允又取出酒来,兄弟三人食得爽快淋漓。

酒至微酣,郭允击节而歌:“我来自东,零雨其蒙……”

月歌被那思归的愁情所感,亦跟着低声唱和:“我东曰归,我心西悲……”[注4]清悠的歌声透过夜色传出去,飘荡在静谧空旷的原野上。

郭允停了下来:“三弟在匈奴地长大,也读《鲁诗》?”[注5]

月歌点点头:“汉公主和亲带有不少书简,阿母常取来教我读。”

霍去病若有所思:“难怪三弟说话带有长安口音,父母亲人现下何处?”却见月歌双手抱膝,将脸深深埋藏:“都被……杀死了。”她语声哀戚,双肩更是微微抖动。霍去病不想自己触动她伤心事,沉默了一瞬,低声问:“是匈奴人杀的?”

月歌身子霎时变得僵硬,随即重重点头,双肩不停耸动,却压抑不住细微的抽泣声。

气氛变得低抑沉凝,过了一会儿,郭允将酒递过去:“三弟莫哭,待年岁足长去征兵入伍,你我一起到疆场杀匈奴人报仇。兄长我岁数已够,这次返家,便有意投身从戎,去建一番功业。”

霍去病点头,面上神采飞扬:“孟兄此言甚合我意,匈奴欺扰我汉朝已久,去病也盼着能早日去军中。保疆卫土、建功立业,方是男儿立身所为!”

月歌抹去眼泪,接过酒囊咕咕灌了几口,没一会儿便扑通栽在地上,昏昏睡去。暗幕苍野间,只剩下郭霍二人放声而歌:“江汉浮浮,武夫滔滔。匪安匪游,淮夷来求……”[注6]

[注1] 《草原帝国》[法]勒内·格鲁塞/著:在悼念死者时,斯基泰人和匈奴人用小刀把脸划破,“让血和泪一起流出来”。

[注2] 1969年出土于中国甘肃武威雷台古墓的铜奔马,原名“马踏飞燕”,后经考察马踏下实则为鹞鹰。

[注3] 任侠,又称为“尚义任侠”。汉代游侠豪客的通指。

[注4] 出自《诗经·豳风·东山》,征人离歌。

[注5] 鲁诗:《诗》文学派别之一。汉初鲁人申公所传。西汉时传授最广,至西晋亡佚。时汉人习惯称《诗》为《鲁诗》。

[注6] 出自《诗经·大雅·江汉》,出征战士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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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爱上不该爱的人,被所爱的人背叛,承受不能承受之痛。她是舞蹈在剑刃上的炼狱锋芒,绝美凄艳,为复仇而来。他是大理国四皇子,与她初见,二见,一别三年,他登基称帝第三次见面,是一场心劫,终身误。一场豪赌拉开序幕,以天下江山为赌注,谁是最后赢家?她心机重重步步杀机,他始终站在她的身后,是她最大的支持者。而最终,她要报复的人不止有曾爱过的人,还有正在爱的他。帝王与丫鬟的爱恨情仇,胜者将会是谁?因为爱,所以拱手江山讨你欢,也因为爱,欠你的,我一一偿还。————————————————————《争妾》《总裁的失忆逃妻》《鬼迷心窍情人夜》已完结《成人之媒》上传中。
  • 概念核心

    概念核心

    为了督促自己经常写,所以发上来了,拿动画、漫画、特摄作品的能力在异世界开外挂的老套故事,有这方面爱好又不介意更新慢的朋友可以看看能力方面以特摄和日漫为主,美漫为辅,国漫特色太鲜明很难与西幻背景兼容,请见谅。 话说因为是用过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占的坑改名的缘故,分类好像不太对啊顺便电脑端上面那个“热血少年一往无前”是什么鬼,挂在那里好刺眼多看空我.jpg
  • 竹马谋婚青梅

    竹马谋婚青梅

    他们因为一起商业新闻相识,却发现两人的关系不仅仅那么简单。曾经引起的舆论逼死了他的父亲的新闻是她所谓?悉心调查,却不想她却住进他的心里。他将她锁在自己怀里,“要报道我的新闻,你需要付出代价!”她拍开在她身上作乱的手,瞪大双眼看着他,“我靠笔吃饭,卖艺不卖身!”他挑唇邪恶一笑,与她更为贴近,“哦?我接受采访,要人不要钱。”她推拒他坚实的胸膛,“如果你再对我动手动脚,我就将你的恶行公布于众。”
  • 曾国藩家书(中华国学经典)

    曾国藩家书(中华国学经典)

    《曾国藩家书》是曾国藩的书信集,成书于清19世纪中叶。该书信集记录了曾国藩在清道光30年至同治10年前后达30年的翰苑和从武生涯,近1500封。所涉及的内容极为广泛,是曾国藩一生的主要活动和其治政、治家、治学之道的生动反映。曾氏家书行文从容镇定,形式自由,随想而到,挥笔自如,在平淡家常中蕴育真知良言,具有极强的说服力和感召力。尽管曾氏留传下来的著作太少,但仅就一部家书中可以体现他的学识造诣和道德修养。曾国藩作为清代著名的理学家、文学家,对书信格式极为讲究,显示了他恭肃、严谨的作风。
  • 人生要沉得住气耐得住寂寞

    人生要沉得住气耐得住寂寞

    面对激烈竞争的压力,越来越多的人变得浮躁,沉不下心来,更耐不住寂寞。人生自有沉浮,当我们遇到突发事件时,要沉住气,做到猝然临之心不惊,以冷静的态度应对;当目标没有达成时,要沉住气,学会忍耐,等待机遇,继续努力;当遇到挫折或者失利时,要沉住气,心态平和,靠毅力咬紧牙关。记住:能够沉住气,耐住寂寞,才能成大器。
  • 逆天狂妃:草包三小姐

    逆天狂妃:草包三小姐

    【简介无能,正文绝对不会让大家失望哒】她是异世特工,也是心软如斯的天字第一号大笨蛋——!!一朝穿越,沦落成又胖又疯的太师家三小姐不说。魔兽、异能…样样都冲着她来!唾弃、鄙夷…没有任何人看得起她!除了……“太子爷,在你心里,我特么的到底算什么?!”某女抓狂,一脸狰狞。淡然而笑,复杂的面具,遮挡住他所有倾世容颜,“你,不就是个丑胖子么?”。某女一哽,差点当场被气岔了气…所有人都嫌弃她,所有人都看扁了她,唯独那个叫融融的家伙,从来都陪在她的身边。哪怕…太子大婚,隆重浪漫,新娘明明就是别人!那货却依然对她纠缠不休!!!!
  • 中俄伊犁交涉始末

    中俄伊犁交涉始末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倾朝艳妃

    倾朝艳妃

    五年前的她,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温婉淑女;五年后的她,却成为了一掌便可吞噬天下的绝世女侠。毁容、陷害、阴谋、爱情...到底是什么,让莫名穿越的她脱胎换骨,华丽蜕变?当年,他为了帮她解毒,亲手打掉了她腹中的胎儿,不想,却将她的心一同打碎。她要为父报仇,不顾他的拼命祈求,无情的决然离去。当她成功归来,却发现他最心爱且无血缘关系的妹妹已经顶替了自己的位置。他的心房,到底为谁而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