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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乡间纪

镰刀

回到老家木镇,看到老屋的墙上还挂着一把像锈蚀月牙的镰刀,逝者如斯,缄默无声。

父亲不在后,镰刀也失去了存在的意义,镰刀木把上的油汗还在,红玉玉的,铭感着主人当年的恩遇。像是看到久违的人或者亲戚,其实在老家的院子里,看到没有父亲的老屋里胡乱堆放着的那些农具,涌动的是一种被遗弃的感觉,铁锨、锄、扬场锨、桑叉、簸箕,这些曾经和父亲交集的农具,与父亲耳鬓厮磨的农具,也是父亲生命里的一部分。父亲故去了,它们还寂寞地留存,但也是老态怆然,没有人再使唤这些农具,过不了几年,该锈蚀的锈蚀,该脱榫的脱榫,该散架的散架,而后归结于泥土,与虚空合而为一,谁也留不住。

想多年前,天还未明,和父亲下地去割麦子。父亲的镰刀在油石上磨过,闪着冷凛的寒光。那是农人的重大行动,如将军夜行,前驱赴敌,我知道,要用我们的血肉之躯和汉代人都已在使用的镰刀,和那些麦子进行一场损耗与杀戮。

麦子被割倒,但父亲的手上胳膊上腿上胸膛上,也会被麦芒、镰刀、绳索所蹂躏,留下瘀瘢,留下红肿与浓痰与咳嗽。也许这就是历史,互相制约,消耗磨损,麦子的命运,也是父亲的命运。

在割麦前,天气暧昧的春夜,躺在床上,隐约听到村外的青蛙叫,曹濮平原深处有农谚:蛙(wāi)子打啊啊,四十五天喝好面疙瘩。

那时在院里,我看到父亲坐在用来把耕后的泥土弄碎弄平的农具耙的木帮上抽烟,平原深处的农民有很多的农谚,这是人生活的遵循和提示,青蛙叫到掂镰割麦是一个半月。

为了增加耙的分量,在耙地时,常是我坐在耙的上面,父亲吆喝着牛驴,在田地里一遍一遍地循环耙地,直到田地里没有一块拳头大的土块,直到田地坦荡如砥。耕过的地必须耙,把那些草啊庄稼的宿根啊,砖头石子等耙出去,那样庄稼会舒服。

坐在耙上,我把手伸进刚耕过的土里,那时的土有点湿漉漉,耙过几遍,土松了软了,在阳光下开始干燥,那是泥土吸足了阳光,这时的土地有了一种混合的味道,天地间的杂糅造化,使泥土如面团一样在农人的手下变得有了灵性。

夜,是白日的休眠,也是父亲自由自在的时分。

最有意思的是麦子拔节或扬花的夜晚,父亲会披件夹袄到田野里,坐在田埂上,随意扯一把草垫在屁股下,也不管那草是否干湿。那时的夜极静,有时星子就像落在怀里,没有星月也无妨。要的就是夜的静谧与神秘,把一切的嘈杂和琐碎都隔开,像给整个乡村拉了个幕布。父亲点上一支烟,听来自麦田的声音,那时的麦子就如换嗓期的少年,骨节开始变粗,嗓音开始变粗,好像得到了神的启示和密码,他们都争着发言。

那些麦子的叶片,一个个像举起的旗子。麦穗呢,像开怀的女人,腹部开始渐次隆起,但是,有的麦穗在南风的撩拨下,情欲一下子释放了,越发鼓起身子。扬花的麦子,如乡村T型台的女人,是勾引么?否,乡间的麦子是单纯地展示自己的幸福,是把身体里热烈的一面弄出来。

那夜静得出奇,但静的下面是动,是爆发,麦子的拔节和扬花的声响,只是这大静与大美的陪衬而已,那些静为他们提供了一种氛围和场景,父亲就是在这样的场景里,潜伏,也像一株草。当看到父亲伸伸懒腰的时候,你觉得那老骨头,也像受了麦子拔节的蛊惑,与土地厮守的人,何尝不是土地上的一茬庄稼呢,一茬庄稼可能是经历了一个春一个夏,或一个夏一个秋。而人只是一个大茬的庄稼,经历了几十茬的庄稼而已。最后人也会被命运收走,这由不得你。

我想起父亲磨镰的神情,那种肃穆和庄重,我们那里的人,不说割麦子,说的是杀。

父亲把油石放在屋檐下有星的时候,那星子就漂在水盆里。

父亲用手撩一些水在油石上,一下一下把休眠了半年的附着在那些铁中的刚性,把那些锋利唤醒。

父亲对生命充满的是敬畏,他不想因为镰刀的钝,而在杀麦子的时候,增加麦子的苦痛。

父亲说清代的时候,曹州府的刽子手斩头杀人,头一天还要犯人好吃好喝,四个菜一壶酒,犯人晕乎乎地上路。我知道,那是一种人道。

父亲说对麦子也要有一种人道,人和一茬麦子相遇,是一种缘分,麦子让人吃。人吃了有劲了却杀这些不言语的庄稼,父亲感到了亏欠。

父亲杀麦子的时候,就会祷告,我看到田垄间的父亲比平时瘦小了,恭敬了,他放慢脚步,好像怕惊吓了黄熟的麦穗。这时的麦粒,颗颗饱满,如汗珠子从土壤里一起附身在麦穗里。是啊,对人的汗珠怎能轻蔑和随便呢,这些汗珠是有尘土味的。人也是从尘土来的,都是同一路径的弟兄,说不上谁高谁低,只是一种轮回。

父亲左手把麦子揽在怀里,右手的镰刀只是轻轻地一弑,麦子倒下了,没有痛苦没有声息。杀麦子的时候,往往是天未明,那麦棵上的露珠,就滴滴答答地回归到泥土,往往把人的裤子打湿。把裤腿挽起来,那麦芒就如针尖一样刺人。割麦子的早晨是从黑夜开始的,相当漫长,我跟着父亲割麦子,往往只是虾腰割一会儿,就感到腰要折了,而父亲没在麦田里,只是看到麦子一片片倒下,好像父亲是童话里不知疲倦的人。在天色微明的田野上,父亲如一只田鼠在为自己准备粮食,父亲低着头,好像眼睛里只有麦子和泥土,好像他们在童话里对话一样,麦子会开口,泥土也会开口。泥土感谢父亲把它身上缠绕的草啊蒺藜啊拿去,把硌骨头的砖石拿去;麦子也感谢父亲的照料,给他们以水,为他们捉虫子。

但我知道,父亲也是把自己看成一穗麦子,他们都是来自土里,沉静是一样的,朴实是一样的,都是泥土一样的肤色,可能你会觉得他们土,但这是大地的颜色,是生活的本色,从泥土里走出的植物动物和人,很少保持泥土的颜色,对泥土的忠实,继承泥土的基因图谱,没有花哨的东西,维护了泥土的尊严,没有使麦子和农人背叛自己的来路,只这一点,就值得诗人尊重。

麦穗的形状,曾被某些图标和钱币所采纳,而农民呢,我有时替农民悲哀,他们被看作下作奴役,驱使他们鞭笞他们,劳役河工担架,这些与他们紧密连接,饥饿灾荒梦魇这些他们挥之不去。他们只是承受,只是躲在历史的背影里,他们是被收割的庄稼,权利是一柄锋利的镰刀,收割他们的劳力,他们的妻女,他们的成果。

后来父亲去世了,镰刀也失去了用场,我有时也回到木镇去,那多半是清明或者旧历的年底,有时把墙上的镰刀拿下来,用手指肚蹭一下镰刀的刃,涩涩的,不再锐利,满是苍茫。

即使不是农忙时节,木镇也找不着说话的闲人,那给了我清净,于是走到田野里,走向一个田埂,翻过水渠,能看到一个老汉就恭敬地递上一支烟,蹲在地边上,谈论一些玉米、棉花,有些大棚或者农药的价格。但村里多的是老人,也有些留守的女人,但大都不认识,随意地点一下头,知道我是这个村里的。

回故乡的机会越来越少,其实木镇的人也是越来越少,年轻的都走了,到了旧历的年下,人才像回巢的鸟飞来,一过完年,村子又空了,有时农忙的时候,在外的人也回来,帮着家里的人收麦收秋。我在木镇只是看到少数留守的女人、苍老暮年的老人和一些留守儿童,很多人家的院子长满了荒草,连窗台上也结了草籽。

木镇不再繁华,记得我曾读过一首诗《多与少》:

村里的动物越来越少

村里的童年越来越少

原来的童年有狗陪着

狗当童年的影

原来的童年有牛的影子

跟着牛到处阅读青草阅读蝴蝶

村小学由五间教室减少到两间

最后村小学取消任何一间教室

这个村和那个村还加一个村

拼成一个小学

三个村共用一个童年

三个村的动物越来越少

消失的还在继续消失

陪伴童年的狗牛比童年的数量似乎更少

动物越来越孤独

童年越来越单调

我隐隐觉得这土地上有许多不可知的东西,在暗暗地发生着变化。在今年的麦收,在外打工的二民从青岛的建筑工地回到家里,家里有几亩地,麦子黄熟,父母年老力衰,妻子带着一个孩子无法下地割麦子。

早晨,天尚未明,二民就拿着磨好的镰刀和装满水的水壶直奔麦地,那时的村子多静,树木、院落、房屋、家禽还在朦胧中,一些人影影影绰绰,好像添了些许的神秘。

很多人在外打工,都不指望土地吃饭了,但二民不,因为二民的媳妇在家,每年他还是该种的时候种,该收的时候收,从城里回来看看父母、媳妇和孩子,有点像走亲戚。

就在二民快走出村子的时候,他看见了村支书,村支书从一个也是打工的人家出来,见了二民,他吃惊地看了一下,接着就说:二民,你站住。

二民站住了,赔着笑:支书。

你看见什么了?

我没看见什么,去地里割麦子。

支书把叼着的烟扔到地上,对二民说,我从三春家出来,你没看见?你发誓!

二民站住了,把镰刀拿在手里,对支书说,没看见就是没看见,你不要逼着哑巴说话。

支书说,二民这算你聪明,你父母还在村里,你媳妇也在村里,还有孩子,我帮助你家也不少,民政的救济,你家得多少,你媳妇不给你说么?

就是这句话,让二民感到了屈辱。在他回家割麦的时候,年老的父母隐隐透出,有次父母看见了村支书从二民媳妇的屋里出来,这是家丑,父母一直叹气。夜里二民质问媳妇,媳妇支支吾吾,最后媳妇哭了,说你惹得起么?我一个女人在家带着孩子容易么,哭着就用嘴在二民的胸膛上咬了一口。

村支书的这句话,就像盐粒掉在了二民的胸口被媳妇咬的伤口上,腾地一下,就感到了胸口的疼,那种不可忍受的疼,刺骨的痛!二民不知道他怎么就扑向了村支书,他在建筑工地拧钢筋的手,一下子就扭断了支书的腰带,一下子就把支书放倒在地上,裤子掉了,二民就用镰刀,嚓嚓一下子就把支书的男根割下啦。

然后,二民把那东西往远处扔去,“支书,我不跑。我去割麦子。”

当警察和二民的媳妇抱着孩子来到麦地的时候,二民把麦子已经割了一半,他放下镰刀,拍着手上的土走向地头,他看见了头顶的太阳白得耀眼,有点发黑。而天是多么蓝啊。

在这黄的麦穗和蓝的天幕下,一个个的光脊梁,如一块块门板闪烁在这土地上,那些人的腰,像对大地鞠躬一样,谦卑地弯向土地。麦子地里的土在阳光下蒸腾,镰刀唰唰地响着,麦子像一个个站立不稳的女人在爱的胳膊下眩晕,倒下。

二民把麦子割了一半,还没有捆麦个子,这些活要留给媳妇了。

他知道媳妇是捆麦个子的好手,先打麦腰子,如腰带一样作用模样的麦腰子,一个麦腰子捆一个麦个子,捆好后,一个个一排排的麦个子,如一队老头站立在裸露的麦茬地里。

每年都是二民在前面割麦子,媳妇在后面捆麦个子,二民心疼媳妇,看到媳妇先是弯腰捆麦个子,久了就跪在麦地里捆,最后就顺着麦垄向前爬着捆。媳妇的手上勒出了血泡,麦芒在脸上留下一道道的血印子,特别是汗水一蜇,生疼得钻心。

二民喜欢媳妇捆麦个子,他喜欢媳妇捆麦子时候,屁股翘得老高,如耸起的欢乐。

警察把二民带走了,有个警察把二民的镰刀用布裹起来,说是做案的工具。警察说,割麦子的镰刀,割人的男根也这么快,想不到!

火罩

曹濮平原深处的冬天,遍地肃然,天地风啸。

村外的麦秸垛好像比秋天小了,到了上午,萎靡的太阳才能照到屋脊,在记忆里屋檐下常是挂着冰溜,如倒立的笋,像凝冻住的带螺纹的水柱,孩子们会央求大人打下来,然后捧在手里,冻得龇牙咧嘴地如现在城里人冬天吃冰。那时,我们把这样挂着的冰叫作“冰溜嘎”。

童年记忆里的平原很冷,心里也冷飕飕的。在冬天上学,在学校的教室墙角,同学们排成一排,穿着大小不一的棉袄棉裤,缩着膀子,使劲挤里面的孩子,曰:挤尿床。我想本意可能是冬天的晚上怕孩子尿床,大人往往在睡觉的时候,让孩子把尿涳出来,如果尿不出,大人就说使劲,学校的孩子就借用过来,做成了冬天的游戏,那从队列里被挤出的同学,就像尿滴子,是丢人的事。

那时的冬天,孩子们的鼻涕好像就是屋檐的冰溜嘎,也是在鼻头挂着,谁说:过河了。那挂着鼻涕的孩子一惊,就使劲一吸,所谓过河(到嘴唇)的鼻涕又收缩回原来的地带。

在今年的春节,小学的同学聚会,老虎(同学李文化的小名,在粮食局工作)还说:留山(同学石峰的小名,在安全局工作)的袄袖筒子上明晃晃的,如糨子,那是用袖筒擦鼻涕的印记,那些东西硬硬的,可以划着火柴。

曹濮平原的人冬天取暖,是夜晚到生产队的牛屋烤火取暖,但回到家里,也一样的干冷。

到了晚上,人们就用晚饭时候的锅底灰,尚有火星的残余,放在铁制的火盆里,然后放在被窝里,火盆上当然放个东西撑着,那就是用白蜡条子编制的火罩。

火罩,形状椭圆,反过来,如个筐,但火罩的周身都是预留的洞眼,这是火盆散发热的通道。火罩也可作为坐具,供人的屁股使用,也可反过来,在里面放上被子,就是孩子的摇篮一样的东西。

当时教室里养羊,我们一年四季都是人羊杂处,读书声在浓烈的羊的膻腥与羊尿的臊气上升腾,有时就无缘无故地咳嗽,一人咳嗽,满屋子的人咳嗽。

还记得冬天,王老师给大家上语文,王老师的语文课,其实就是讲故事,拉呱的性质。

讲着讲着,有时羊叫了,就像是回应,王老师说,羊也通人性。

后来,天冷得王老师说句:“这狗日的天,冻死了,都回家吧,给家里说买个火罩,黑家,弄个火罩,放在被窝里,光油油的腚,被窝里一躺,那热得烫皮,大腿跷在二腿上,恣死了,给个县长也不换。”

然后王老师拍拍手:同学们,回家吧,到明天捎来喂羊的豆叶,把火罩钱捎来。

第二天,王老师站在黑板前,看同学们把豆叶放到墙角。接着问:

同学们,冬天冷不冷?

冷。

大家把火罩钱带来么?

教室里死寂一片,只有羊吃豆叶的声音。

没有一个人买么?老师盯着二啃吃,见二啃吃的桌子下有个火罩。二啃吃说:王老师,我爹也会编火罩,老坟上的白蜡条一捆一捆在家放着,我爹说,我们不买,还让我给你带来一个,我爹说,和王老师的比试比试,看谁的结实。

王老师的脸当时就变了,如一个茄子摆荡在白霜里,那是同学的白的眼仁如霜,老师的脸如酱紫皱皮的茄子。

王老师编火罩,这不是秘密,他是一个代课老师,工资可怜,到冬天,就编火罩补贴家用。最绝的是他在上课的时候,忽然就停下来,把火罩拿到讲台上,说,同学们,我们编火罩。

同学们乐得不学习,哇的一声。大家叫着:黑家,弄个火罩,放在被窝里,光油油的腚,被窝里一躺,那热得烫皮,大腿跷在二腿上,恣死了,给个县长也不换。

但王老师的火罩编不下去了,教育组的人下乡抽查,看到黑板前的火罩,就连人和火罩打发了,那王老师就卷铺盖走了。

还记得最后的那场景。讲台上的王老师很孤独,王老师说:反正教学也不挣钱,我回家捋锄杠种庄稼,也不丢人,最后一课,给大家讲一下古人怎么取暖。

大家一下子兴奋起来,有的同学说,我知道,娶媳妇暖脚!

曹濮平原的人,把娶媳妇叫弄个暖脚的,夫妻结婚后,不兴在一头搂着睡觉,该做完的事做完,夫妻就在床板上一人一头,丈夫的脚抵着女人的乳房脖颈下巴等部位,冬天热乎得很。

王老师不紧不慢地说,古人也用人取暖,但不是像我们农村暖脚。

那怎样取暖,古人取暖在我们想象之外。

王老师故意停顿,他说,那些混账冬天最摆谱,每到冬天冻手时那些人不去烤火,而是叫来年轻美貌的妓女,把手伸进女人的怀里贴身取暖。还有更绝的,每到冬日有风雪苦寒的时候,就让宫女们密密地围坐在他的周围来抵御寒气,要是出门时候,就从婢妾里选取身形肥大者,排成一行走在他前面,为他遮风。

王老师一边骂一边吞咽着唾沫,看得见他的喉咙在动。

老师,那时有没有火罩,你在那时教学一定发财。

这时羊叫了,羊是学校的,但羊和王老师好像产生了依恋,这些畜生们好像知道王老师的最后一课。

大家兴奋了,底下叽叽喳喳议论,那些作为取暖器的女人是否穿衣服?

老师,那些女人穿衣服吗?

穿。

老师,你瞎说!

谁瞎说?

要是穿衣服,热气都裹在衣服里,就像炉子,有几个穿衣服的?

大家的话把王老师问住了,他尴尬地搓着手,咧嘴笑,我也没见过,是在闲书上读的。

那个干冷的曹濮平原的冬天,好像一下子温暖起来,教室外,干冷的天,暮色里,清晰地勾勒出很多屋檐下的冰溜嘎。

后来,王老师回家编他的火罩去了,他被辞退了。

多年后,我回老家,也是冬天,在什集的街头,我看到了苍老的王老师,看到王老师的自行车上绑着一个反过来的火罩,火罩里趴着六七个猪秧子(小猪崽),他的脖子拧着在一个扩音器轰鸣的大棚跟前,那是集市上的艳舞表演,叫亚洲歌舞夜总会。

大喇叭里女主持人嗓音尖利地喊着:“脱了,脱了,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今天最后一场了,马上开始了,二十块钱一位,两位三十了。”

刺耳的音乐后面,是大棚里那些父老传出的没见过世面的不像人的狂叫:真脱了,呀,恁白。脱了,脱了。

我看着大棚外的王老师,他的背有点驼了,但他像许多人一样,站在大棚外,手抓着自行车的车把,车把上有个棉手套,黑油油的放光。

大棚好像被旋风卷起了,里面呼哨,狂喊,乱叫,跺脚,骂人,随着咣咣的节奏,把里外的人都卷起来,抛到了空中。

王老师的脸潮红了,我远远地站在王老师背后,未敢招呼他,但他的集市上的熟人,开始调侃了。

“王老师,看见了啥了?”“过瘾不?”

“看到眼里剜不出来了。”

“晚上回家,嫂子受不了,床腿受不了了。”

王老师像个木头橛子,杵在赶集的、来看新鲜和热闹的人群里,地上,有很多肮脏的穿着三点式泳衣的女郎的纸片和红的绿的塑料袋,远处,是羊肉汤锅的蒸腾的水汽,王老师像是陷在兴奋里,涨红着脸,说着啥都没看见。

我想到王老师最后一课讲的美女可以取暖,但在晚年,王老师还是用火罩火盆取暖,在晚饭后,在灶下,把柴火的余烬扒到火盆里,然后罩上火罩,放在被窝里。

最后听到王老师和火罩的消息,是父亲告诉我的,父亲在什集的集市上打扫卫生,把一些灰尘树叶、砖头瓦块弄去,散集后,把丢弃的菜叶、垃圾也弄去。这样父亲每个集市上都会给每个摊位要一毛钱或者五分钱。父亲说,有一次王老师卖火罩,对父亲说,他在小学教过我,于是就省下一毛钱。

后来,王老师死掉,是冬天,在晚上,火盆里的火太旺,把被子燃着了,人们去扑救,发现了王老师赤身躺在烧得只剩下屋茬子的房子里,奇怪的是,他的火罩却完好无损。

擀面杖

说白了,擀面杖就是一个光棍儿。光棍儿在这里不是指人,不是指的青皮无赖,而是指枣木椿木旋的擀面皮的物件。它的材质是木头的,是曹濮平原上的枣树和椿树的枝杈,烧火可惜,就旋出了擀面杖。这擀面的家什,有两头尖尖的,也有两头和中间平的。擀面条的是大擀面杖,擀饺子皮的是小擀面杖。

有乡下传说,曾有女人擀面条,夏日厨房热,上身衣物少,在擀面条的时候,孩子伏在背上哭闹,于是就顺手把奶头从胸前往肩膀上一甩,奶子如布袋搭载肩膀,孩子口里吭哧,半边泪花,半边嬉笑。

擀面杖的基本功能是在乡下女人的手下胸前,来来回回地旋转,把和的面的形状随意摆布:可方可圆,在木头的碾压下,就把面侍弄劲道。但擀面杖还有别的功能,就是说,擀面杖除了擀面条面叶面旗子,除了能擀出来葱油饼韭花饼,还有别的功能。比如,男人醉酒了,把擀面杖拿在手里呼呼生风打媳妇;有的人落枕了脖子扭了,也可以在村里找巧手的女人,在脖子上来回擀几次,那套路一般是:把擀面杖放在火上烤热,注意火不要太旺,擀面杖也要不停地转动,以免烧黑了,等到擀面杖烧热后,让落枕人低头趴在床上如出头的龟,也如砍头的人犯,把脖颈凸出,女人即用发热的擀面杖在颈部轻轻滚动,直到颈部的皮发热发红为止,有时擀面杖热了,落枕治好,脖子上却会起泡。

擀面杖,就是农村普通的物什,平时也没大的用场,但却有雅人深致,比如作家铁凝的父亲就喜收集各种农家的笨锁、鱼刀、粗瓷、民窑,尤其是擀面杖。

铁凝的父亲铁扬是一个长于西画的画家,但特喜中国民间的“俗物”,铁扬搜集擀面杖,木质、长短和粗细各有不同,但他的原则是有意思就行。当铁扬有机会去农村的时候,串门便是常课。过去的父老多半好客,见了生客也通常会可着大嗓门邀人进家。铁扬进了屋,便在灶台、水缸、案板之间东看西看起来,用眼睛逡巡。遇有喜欢的,或开口直接买到手,或买根新的拿来换。如遇主人也把擀面杖看作爱物,既不要钱又不愿意给擀面杖,铁凝的父亲便死磨活说地动员人家,最后许以高出原价几倍乃至十几倍的高价。

铁扬把擀面杖拿回家,这喜爱擀面杖的情愫又在铁凝的血液里流淌。铁凝也喜欢把这些擀面杖排满一墙欣赏,好像沙场秋点兵的将军看排兵布阵,铁凝像巡视一排管风琴那样,巡视这乡村排排的肋骨,这肋骨有枣木的,梨木的,菜木的,杜木的,铁木的……是啊,擀面杖什么时候来到乡村的已不可考,但这些肋骨的缝隙间呢,铁凝看出了别样的蕴藏“它们的身上沾着不同年代的面粉,有的已深深沁进木纹;它们的身上有女人身上的力量女人的勤恳和女人绞尽脑汁对食物的琢磨”,每一根擀面杖,“都有一个与生计依依相关的故事”,“它们能使我的精神沉着、专注,也使我能够找到离人心、离大智慧更近的路”。

是的,每根擀面杖都会有母亲媳妇女儿的手温,也会有早晨的鸡鸣夜半的寒霜;有期盼有等待有心惊也有血泪。擀面杖虽细物,但它和乡村一样古旧,在女儿小的时候,它是玩耍的物件,也许曾用它吹过火,但火苗却起不来,那俗语就从这寻常的举动里来了: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对孩子来说,窍是慢慢开的,心眼子是慢慢长的,谁没有擀面杖吹火的那阶段那笑话,没有过失的童年是不完整的,过早的成熟对童年是一种不能承受的伤;等唢呐一响,擀面杖会从厨房到洞房,新郎手颤抖心急用擀面杖去挑蒙头红,姻缘就在那一挑了,是俊颜还是丑面,是擀面杖挑开的,如挑乡村的呼吸,那么期待,那么对未来的不可知。

自然,擀面杖是和炊烟和米面有着最近的血缘,它从树梢来,归宿于厨房;于是想起铁凝那么推崇的一幅画,就有了直接的根由了:《厨房》,那是颜文梁先生画于20世纪20年代的画。“它无疑是世俗的:画面右边推开的窗扇让光漫了进来,一定不是艳阳,有点假阴天的意思,反而使厨房有种别样的宁静。画面左上方悬着的板鸭、蹄髈和大蒜勾引着你的嗅觉和食欲:有点香吧,也有点不讨厌的霉潮气。它们下方那只水缸,缸沿泛起暗黄色高光,半圆形灶台上两支燃亮的红烛,以及正前方小炉子上那映在墙上的橘红色火光——炉上的砂锅里正在煲汤吧,这三组物质形成一个稳定的三角形,带给厨房以殷实的温暖,又与画面的大框架做着呼应,洋溢起宁静中的活力。”

是的,一根短短的擀面杖,让乡村有了生机,虽然乡间的厨房没有入颜文梁先生的法眼,但铁凝在这里说起来,如海德格尔在面对凡·高的《农鞋》,其实一支擀面杖凝结着多少乡村的沧桑?这有谁知道。

铁凝还曾讲过一个父亲“磨”出一根他看上的擀面杖的故事。铁扬进村不过是想画些钢笔速写。画速写用去的时间只是短短的20分钟,“求”擀面杖却花了5个小时。为了一根擀面杖,他可以耐住饥饿耐住焦渴。而看热闹的村人越发以为那家的擀面杖总是个稀有的宝贝了,起哄着,撺掇着擀面杖的主人将价格抬高。最后还是村干部出面说和,铁凝父亲以近二百元人民币的价格将擀面杖买下,于是得胜还朝般回返了。铁凝没有问过父亲这根擀面杖值不值,乃女知父,铁凝晓得“喜欢”这两个字的价值,喜欢是钱所不能衡量的。

记得有人说老舍生前也喜欢收藏一些小古董,瓶瓶碗碗不管缺口裂缝,只要喜欢都买来摆。有一次,郑振铎到老舍家来玩,仔细地看了那些藏品之后轻轻地说了一句:“全该扔。”老舍听了也轻轻地回答一句:“我看着舒服。”两人相视拊掌大笑。

郑振铎认为老舍收藏的瓶瓶碗碗实在不值一提,是从收藏的角度文物的角度来考虑的,没有啥价值!而老舍则是从兴趣来看待自己收藏的东西,他认为能给自己带来快乐的就有价值,老舍的一句“我看着舒服”,实在是一种境界。很多时候,收藏也就是为收藏者提供一份快乐,收藏一份心情的舒服,而藏品的价值和价钱倒在其次。这些人不是商人,不为谋利,喜欢的东西就买来摆摆,买给自己的是一份高兴一份陶然而已。铁凝的父亲收藏的擀面杖挂满墙,如陶渊明把没有弦的琴挂在墙上,都可当作如是观。

吾村有一烙饼的老人,吾按辈分唤他大爷,他在集镇卖烙饼,案子与面与擀面杖在胸前,而火烧的红鏊子置在身后,他一人可用擀面杖把面擀成纸一样薄,而且,他不用看鏊子,把擀好的饼往背后一翻,饼就整齐落在鏊子上,分毫不差。我童年上小学时候,他已八十岁,母亲提起他,说他烙的饼像粉连纸,我知道粉连纸如果糊在窗户上,月光可透过来,白白的能洒一床。

在民国时期,曹濮平原一代土匪猖獗,有土匪捉了女人,扒光衣服,在乳房上拴了铃铛,逼着给他们擀面条,还起名叫铃铛面。博物一记。

杨叭狗子

杨叭狗子,是老白杨在春天开的花,毛茸茸的,有一拃长,如虫子。这种杨花不是词人说的: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杨树是先有杨叭狗子再出叶,一般杨树不栽种在家里,是否古人白杨多悲风的风俗,在曹濮平原有谚俗,是说家住的位置,前不种桑,后不植柳,院内不见鬼拍手,所谓的鬼拍手指的是白杨的叶子,在风中哗啦啦的翻卷是手掌在击。

古人把柳絮称作杨花,垂柳是美的,可杨花却有些轻浮,如感情不专一的女性,想来,“水性杨花”一语,任何女性听了都不会高兴。

春天的时候,清晨起来,村头的杨叭狗儿落了一地。有人就把落地的杨花扫起来,浸泡到大盆里,泡上一天一夜,把花絮淘洗干净,再把硬壳儿揪掉。剩下绛红色的花芯儿,用刀剁碎,用面粉或者榆皮面粘成一团,蒸熟了吃,虽有一种苦味,但勉强可以下咽。如果用蒜末调了吃,倒是一种美味,在饥荒的年代,这就是最好的伙食了。《板桥家书》里有“天寒冰冻时暮,穷亲戚朋友到门,先泡一大碗炒米送手中,佐以酱姜一小碟,最是暖老温贫之具”,这样的文字是温暖的,主要是那种悲悯的举止,很让人感怀,郑板桥虽是江苏兴化人,但在曹濮平原里的一个县做过知县,对这里的民风和吃食应该是了解的。不知兴化是否有这样的杨叭狗子。但看苏北的方言,就如刘邦的老家丰县、樊哙的老家沛县也把这杨树的花叫作杨叭狗子。

在前年,也是春天的时候,我初中的女同学来到我家,她捎来的就是用杨叭狗子弄熟的团子,她说:可以用辣椒炒,也可放到稀饭里,她说你家不稀罕什么,这你现在没吃过吧,你五哥让我捎给你杨叭狗子。所谓的五哥也是我的同学,在初中比我大三岁,后来师范毕业回到了曹濮平原的深处,与我这女同学结婚,生了两个儿子,其中的一个孩子就在我所在的学校读英语。

杨叭狗子有很多的吃法,有的腌制起来,可以到春节,这是放在一个坛子里,然后再往坛子里放上姜花椒盐,坛子用木塞盖住。这样的紫釉的坛子农村很多,可以腌制红白萝卜雪里蕻,可以腌制腊肉,曹濮平原多是这样的与自然合一,人和牛羊猪狗的食物链条差不多,到了荒年,和牛羊猪狗争食,后来把这些动物也吃掉。

我父亲有一位朋友,是在我们镇子的北街,他用黍子弄的醋,人要是喝一大口,比酒还烈,也能醉人。有一年,我父亲用坛子腌制春天刚下来的嫩黄瓜,用白糖和醋,加上盐,谁知,醋只放了三汤匙,到了打开的时候,黄瓜都是酸得倒牙,后来俺家就不再腌制黄瓜,改成了腌制雪里蕻和杨叭狗子。

杨叭狗子在乡间本草里,是有药用的功能,小时候的冬天,突然肚子痛得厉害,可能是肠痉挛。趴在床上打滚,家离公社的医院又远,父亲不知从哪淘来的药方子说用干的“杨树狗子”拌糖吃,可以治肚子疼。于是父亲就东家西家地找,终于淘来了干“杨树狗子”。吃了以后,肚子就不再翻腾。

“文革”期间有个叫《决裂》的电影,其中葛优的老爷子葛存壮扮演的教授在课堂上大讲“马尾巴的功能”,引来阵阵哄笑。而这“马尾巴的功能”也就从此成了一句“今典”,被那时的人们常挂在嘴头。《决裂》是“文革”式的“反智主义”的一个代表作,以为一切与生产实践脱节的知识,都是无用的——学会养马放牛才是农业大学的要旨,而研究什么“马尾巴的功能”则是极其可笑的。于是,教授不如老农,课堂不如田野……当时,在乡下的中学里,有一北大生物系的老师也是被发配到曹濮平原,他刚一到乡下正赶上麦收打场,村里的那头叫驴,一边拉着石磙碾压麦穗,一边不忘把自己“家什”亮出来炫耀。在各种乡下的牲口中,驴子是最贱的,干最多的活、挨最多的打、吃最差的料,但是叫驴的那家什却最为雄奇,长可及地,蔚为奇观。那生物老师大概是为这奇物所惑,不明白地问:大爷,这驴怎么五条腿儿呀?

也是这位老师,他说话讲课都是北京话,在农村,人们感到稀奇,常常坏坏地模拟,有一次他在四面透风透阳光的教室给孩子们讲课,抑扬顿挫,满含深情,他说:每当春暖花开的时候,在曹濮平原的村前村后,那高高的白杨就开一种花——花。他一连几次说到花,最后说出了一句普通话语调的方言,“那就是杨叭狗子”。到了这里,整个教室哄堂大笑。

后来,人们见了这个老师,在背后,就喊他:狗儿!

现在正是春天,我所在的学校的白杨开花了,叶子还未长出来。我想如果遇到春荒,不知会有多少人在树下打杨花。这绛红颜色的杨叭狗子,其实倒像个大蚕,也像个豆虫。给我送杨叭狗子的女同学说童年趣事,她说她和妹妹年纪小,才锅台那么高,树高爬不上去够不到杨花。人家把杨叭狗子打下来,她们也能捡。半晌也能捡一小篮,拿回家就像拿回了粮食和活下去的希望,把它煮一道水,拌上点盐当饭吃。青黄不接的时候,乡间的温情还在,乡土的宽厚也在,穷困的人是最易同情穷困的,彼此能照顾的。

杨花老了,随风飘落,杨叶才慢慢地长出来。小叶绿生生的,如一个个春天的小耳朵,这耳朵嫩时也可作菜,也可掺上红薯面或麦麸子蒸来吃。可是,女同学告诉我直到现在她还不懂得嫩杨叶含有啥成分,人吃多了,脸、腿都会发肿,可是,人们还是捡来吃,只不过是吃得少些罢了,小心些罢了。

送我杨叭狗子的女同学告诉我:1958年曹濮平原大跃进,锅砸了,连锁鼻子也拿去炼钢去,那年村上的树也砍光了,连白杨也都砍了,春天整个平原成了光秃,谁家想捡杨叭狗子煮煮吃也办不到了,只有偷偷用洗脸盆当锅煮点野菜,或是萝卜根来吃。她的姐姐就是那年春季饿死的。姐姐还没有吃到杨叶,断气后,牙缝里只卡着一根去年的老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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