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在我发疯要蹦极的时候,一定要抓住我的脚脖子
小川去英国了。
Instagram上实时更新着他骑着复古摩托车环行英国的旅途照片。而自从他离开,我们几乎也就断了联系。
小川不在家的这段时间,我发觉自己一个人住在红砖小房子里,惊人地轻松愉快。没有人要每天对我做出一副教育者的模样,没有人来跟我分析人生、分析前途、分析世界。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三天不见上房揭瓦,有种暑假被单独扔在家里的小朋友被解放天性的感觉。
这是与爱猫甜甜欢乐共度的国庆佳节。而就在这几天,丁丁猫终于在我的鼓动下,来北京了。
丁丁猫,一个我无法描述、无法定义的女孩,大概特点就是很黑,以及在我眼里永远最美。我写过一个关于她的故事。
我的心里有个玻璃瓶。玻璃瓶里面住着自己的小人儿。玻璃小人儿很害怕接触外面的社会,所以她一般都不会出现。只有我深爱的人才能看到我的玻璃瓶和瓶子里的小人儿。
每个知道她存在的人都对她说,出来吧,做你自己。玻璃小人儿在我短短的人生中只出来过那么几次,每次都是被伤害得鲜血淋淋地退回到玻璃瓶里去。次数多了,我决定把玻璃瓶涂成了黑色,别人看不到她,她也看不到别人。
我把玻璃瓶扔到大海里去,决定让她慢慢死在海底,也不能再放她出来。
直到我遇到一个朋友。她找到我的玻璃瓶,敲敲我的黑色瓶子,问里面的小人儿愿不愿意出来和她玩。她说她也有一个玻璃小人儿,那个小人儿只在她喝醉的时候出现。
于是,在某次喝醉的情况下,两个小人儿终于出来相见。那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时刻,就像一个关在监狱被判无期徒刑的人突然被放了出来,在大马路上牵着另外一个人的手撒腿狂奔,内心充满重获自由的喜悦。
她们相互理解彼此诡异的行为,绝不评价和判断对方的一切,即使有些时候不能够理解,也无条件支持对方的选择。
I know you are a bad girl, but I still love you.(我知道你是个坏女孩,但我仍然爱你。)
其实我和她并不是相互鼓励,给予正能量,带彼此走出人生困境,一起奋斗的伙伴。说穿了,我们两个都是虚无主义者。
在人生目标定位为寻找“明明知道生活毫无意义,却仍然要为之奋斗下去”的英雄梦想的过程中,我和她发现自己都不是这类悲剧性的英雄。
然而,我们的友谊并不是促使我们找到自己所要,而是即使你做不了英雄,我也做不了英雄,我们都让自己失望了,我们还是爱对方。
如果上面我说得太复杂了,有些人看不懂,我换种浅显的表达方式:
有一天,我看到一个很弱智的游戏,就发信息给丁丁猫。
我说:“跟我说一句话,证明自己是个逗比。醒了就回答我。”
她回答:“一句话。”
还有一句:“我爱你。”
这个跟我说过“我爱你”的女孩来北京了,她就躺在我旁边,我们挤在一米二的小床上。
丁丁猫也是来学英语的,全家马上就要移民加拿大了。在丁丁猫来北京之前,我不知好歹地在贯中久面前提了好几次,说:“你信不信,丁丁猫这么酷的女孩,其实才是你的真爱?”
贯中久对我这种把戏嗤之以鼻。他说:“应该说,搞不好我是丁丁猫的真爱。”
我真的是脑袋有根筋搭错了,如果一切重来,我真希望我从没有说过那些玩笑话。
21 坐在书柜上看风景的不是玩具就是变态狂
丁丁猫和我拉着手去“崔红潮”吃饭,就是那家有小胖子的餐馆。
我跟她介绍光屁股的老板儿子和老是被杨小川叫作屎汁排骨的豉汁排骨。
丁丁猫说:“北京很好,阳光灿烂,干燥。在珠海,我们那地方的地板永远都积着一层水,潮得我都长湿疹了。”
我说:“你们宿舍真的太潮了,你毕业的时候先走,我去给你收拾剩下的东西,你的被子湿得好像被人尿过一样。”
丁丁猫咯咯咯地笑起来,因为她的到来,我突然觉得北京变成了一个不同的城市,好像前途也明朗了起来,而自己已经拥有了可以依靠的地方。
我央求她,别这么快跟着家人移民,留在北京工作一年,然后和我一起去英国念研究生。
丁丁猫是一个有选择困难综合征的人,连吃什么都要想很久很久,我不指望她来北京第一天就能够做出自己接下来要干什么这样重大的人生决定。
我们先去给她租房子吧!
这是我第一次在北京找中介租房的经历,而且选择范围很小,丁丁猫要住在离地铁站和我住的地方相对距离最近的地方。
我和她各自坐在中介的电动车后座上,我仰着脸看到团结湖这片小区,看着从道路两旁的树木缝隙里露出的阳光,一晃神就有种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游船的错觉。我和丁丁猫像是坐在两艘小快艇上,穿梭在繁忙的白家庄口岸。
看了十几栋之后,仍然没有遇到满意的房子。我想起杨小川,想起贯中久,想起高原,他们刚来北京的时候,是不是也曾这样,坐在中介销售员的电动车后座,去打开一扇又一扇门,窥探已经被使用过很多年的斑驳的房子,在几分钟之后决定自己要不要拎着行李住进来,让这里成为承载自己在北京的记忆的一个重要容器。
看房子很疲惫,我们消耗了大量的体力。最后回到家,两个人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
我了无生气地说:“今晚还约了李速溶和贯中久去三里屯吃晚饭,明天还要再看一天房子,我已经要崩溃了。”
丁丁猫发出哀号,说:“明天不看了,我就住那家有老鼠屎味的次卧好了。”
我说:“你都说了有老鼠屎味,而且是最贵的一家,我觉得一个十几平方米的次卧2800块真的不值得。”
丁丁猫说:“那我也不想再看房子了。我再也不想看房子了。”
我给中介打完电话,告诉半死不活的丁丁猫,明天我们还是得看房,“老鼠屎次卧”已经被别人租走了。
“连老鼠屎次卧都这么抢手!真是没天理啊!”
丁丁猫一边打滚,一边呜呜呜地哀号。
“走吧。”我站起来用手指弹了一下丁丁猫的屁股。她的屁股很翘,很怕被弹,一瞬间,她像炸裂一样弹坐起来。
我说:“走吧,有好吃的在等着你。”
丁丁猫每次想起好吃的,都会露出轻微又神秘的智障感,她嘿嘿嘿地傻笑着去穿鞋,而我只要看见她这样,自己的小圆脸就忍不住露出微笑。
贯中久到得很早,他此时还是无所事事的纯正北漂,刚刚剪完一个数字电影的全片,好像是《叫×××的女人》,一听就很可怕的样子。他完全收敛了大学时代做那些热血小短片、魔幻现实主义的才华。
丁丁猫在大学时给贯中久做过毕业作品的场记,这次一见面,贯中久就问她:“我的毕业作品的场记本,你是不是到现在都还没给我?”
丁丁猫嗯嗯啊啊半天,说:“你的毕业作品不是都剪完了放到网上了,现在才想起来找我要场记本?我要是说我弄丢了,怎么办?”
贯中久说:“那就用别的方法偿还我的场记本。”
我赶紧打岔:“你不是最近都在画画吗,画了什么可以看的?”
贯中久拿出他的手机,里面有一些画得线条很粗但是很有特色的古代士兵图。
我说:“你要不要考虑来我们公司上班?我们老板一直说缺一个分镜师,导演是做摄影出身的,更习惯用画面去表达故事。”
贯中久觉得这个提议挺好,他现在闲着也是闲着,去上班画画分镜概念图,还可以有一个稳定工作,给自己去日本看女朋友办签证开在职证明,于是一拍大腿,决定去我们公司应聘。
我的脑海里响起杨小川的话:“我之前没有答应介绍你来我们公司,是因为我对你不太了解,也觉得我们公司并不一定能够给你想要的,介绍工作这件事的责任太大,高原和我之前介绍来的女孩,做了不到三个月就走了,这件事让我们都很尴尬。”
虽然我对杨小川这种独善其身的行为嗤之以鼻,但还是提醒贯中久:“如果你来我们公司,一定要做满合约期再走,不然就先不要考虑找工作。”
贯中久想了想,答应了我。
丁丁猫在一旁听着,闹着说:“那我也去你们公司当编剧或者剪辑助理吧,实在不行,做茶水小妹也可以。”
我翻了翻白眼,说:“你大学的时候一个五分钟短片剧本写了几个月,你还记得吗?”
丁丁猫笑了:“有道理,我去可能会拖垮你们公司,我是拖延症晚期患者。”
我说:“你还是好好先学英语,再看看之后要做什么吧。”
在贯中久去洗手间、李速溶还处于加班状态的时候,丁丁猫问我:“你觉得贯中久怎么样?”
我说:“哪里怎么样了?”
她说:“没什么,随便问问。对了,你和杨小川住在一起,舒平知道了没关系吗?”
我回答:“他知道,因为是公司安排住在一起的,所以没关系。他觉得杨小川很可爱,跟甜甜长得很像。”
丁丁猫严肃地想了一会儿:“是的,真的和甜甜长得很像。大学的时候,经常在Studio通宵的时候看看小川和他那时候的女朋友,他那头长卷发,真的很像长毛猫。”
22 年轻人最大的敌人是睡懒觉和流浪猫
十一期间,我一直昏昏沉沉的,睡得连自己姓什么都快不知道了。一转身,看见一只和甜甜长得一模一样的大白猫正站在桌子上望着我,但它不是甜甜。
我用我刚刚睡醒、缓慢运转的脑壳回忆了一下,才想起几天前一直在外地跟组的斯斯回来了,我在她家里玩。
斯斯是北京人,住在天安门附近。能住在天安门附近,不由得让我对她的家世肃然起敬。
然而,她还是一副要死要活的逗比样,完全没有其他人幻想中皇城姑娘的娇气。她曾经一个人扛着三脚架和大摄影机外加斯坦尼康,走街串巷,然后只允许我拎一根麦秆,说“怕你弄坏了器材”。
我跟斯斯一见面,就开始跟她说她不在北京的这一个多月发生了如何多的事情。
丁丁猫来了北京,在累吐血的看房之行后终于找到了房子。
杨小川去英国骑着摩托车追妹子了,至今生死未卜。
贯中久在我的介绍下,来了movie house工作。
条子把“大龟王”换成了“大地鹰王”,又换成了帕萨特,但是他的女朋友安娜还是不肯留在北京工作,已经回了西北开始万恶的异地恋。
而我开始学英语了,我还没有放弃去英国读研究生的愿望。
以及甜甜。一个素未谋面的曾经住在杨小川主卧的女孩,扔下了她的所有东西在那个红砖小楼里,包括一只白色长毛猫咪。
我说得很起劲,绘声绘色,连比画带表演,斯斯听得兴高采烈的。她打断我,指着她楼下垃圾道上蹲着的一只长毛白猫说:“甜甜是不是就长这样?”
然后我一看,惊呆了!
即使把眼睛揉瞎,我也能够确定,那不是甜甜,但是真的和甜甜长得一模一样,唯独脏了很多。
我走过去,蹲下来唤:“咪咪,咪咪。”
脏版甜甜丝毫没有犹豫地扑到我的手边,一边叫着,一边使劲用头蹭我的手,用身体蹭我的腿。
斯斯说:“你被它打劫了。”
我此时云里雾里,不知怎的,就经受不住这只流浪小妖精的诱惑,蹲下来把它抱了起来。它暖暖地窝在我的怀里,我一点儿也不嫌弃它脏。
看了医生,打完疫苗,我把它带回家洗澡。那位女医生一直在对它说“good girl, good girl”,我心里嘀咕着,猫真的听得懂英文吗?
回忆完毕,我从床上爬起来,摸了摸蹲在我面前的这只野猫,之所以没有反应过来,是因为刚抱它回家的前三天我根本就见不到它。
它一直蹲在床底下,也完全不和甜甜或者我互动,连逗猫棒都喊不出来,要不是每天看床边的食盆里有猫粮减少,我都意识不到自己多养了一只猫。
它此刻居高临下地跟我对视着,桀骜不驯的样子,完全不是当时那只扑到我怀里撒娇的小可爱。我完全被讹了。
我正在想着以什么姿势再去摸摸它,外面突然传来铁门被打开的声音,是杨小川拖着行李回来了。
甜甜飞奔着去迎接他,而我的猫只是呆呆地顺着我的视线望过去,卧室门口站着一身疲惫铩羽而归的杨小川。
“回来啦?妹子追到了吗?”我打趣地问他。
杨小川说:“晚上喝酒的时候,等大家都到了再说吧。”
“看你这副死样子,肯定就是没什么好结果了。”
杨小川没有回答我,而是指着那只在我的桌子上低头舔毛、和甜甜一模一样的大白猫,惊讶地问:“这是什么?”
我说:“这是猫啊,你傻啦?去了趟英国脑子坏掉啦?”
杨小川说:“你不是跟我说,你捡了一只小猫,起名小黑吗?你说,这货,跟小还有黑,有什么关系?”
甜甜溜达过来蹭杨小川的腿,我的大白猫小黑噌地一下,对着甜甜又是奓毛又是哈气,然后扑通跳到地面上,又钻到床底下去了。
我念叨着:“小黑就是一个名字呀,叫小黑就是因为是小猫,只不过它脾气不太好,你和甜甜以后要好好和它相处啊。它可是我的宝贝。”
杨小川站在门口,用一种关爱弱智儿童的眼神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