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时候想起沈恕来。如果他在这里,一定会有办法找出事情的真相。而我,束手无策,任由凶手为所欲为。
又一道闪电划破长空,我下意识地回头向那道红墙望去——世间竟有这样离奇古怪的事情,那无法解释的景象又出现了,我吓得浑身的汗毛孔都渗出了冷汗。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虽然那影像模模糊糊的,我却可以肯定,那是一个女人双手捂着肚子,像是受了重伤,在地上痛苦地翻滚、哀鸣。
她又来了!
这次略有不同的是,在那个翻滚的女人身边,有一个小孩子的身影若隐若现,似乎在哭叫,又像是在拍手欢笑。仿佛是传说中的索命小鬼,残忍地看着一条生命的消亡。看上去是说不出的诡异。
路海涛是第一次见到墙上的景象,他吓得张大了嘴,不顾风雨灌进他的嘴里,似乎被那个垂死的女人吓破了胆,魂飞魄散。
我实在说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一堵红墙,陈旧古老的红墙,既不是镜子,又不是电影屏幕,怎么会显现出这样的场景?虽然我在他们面前信誓旦旦地说不是鬼魂显灵,可又怎么解释这个事情?怎么解释阮芳和于小红莫名其妙的惨死?尸体又怎么会悄无声息地失踪?
我做法医以来,虽然屡破凶杀案,却从未成为过一起凶杀案的当事人。在这一刻,我真的乱了方寸。
墙上的女人翻滚着,哀号着,影像渐渐淡去。
像是一幕活生生的人间惨剧。
是海市蜃楼,还是一个死在这栋宅子里的冤魂?
我咬咬牙,镇定了情绪,对路海涛说:“进屋吧,对谁也不要提起这件事。”
03 猜疑
回到房里,我去厨房简单煮了些吃的,拿回大厅说:“都吃点东西,我们已经发了求救信号,很快就会有人来支援我们。”
童蕾唉声叹气地说:“这一天一夜不回家,也不打电话,我的老公就有离婚的借口了。”
马泉不满地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这些,已经死了两个人了,看不出你有多少难过。”
童蕾急了,提高声音说:“你什么意思啊?我哭过几回了,惦记自己家里人有错吗?我又没杀人,你骂我干什么呀?”
马泉的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于小红死的时候,我和淑心都不在现场,你们三个人的嫌疑最大。”
这句话激起了钱尤佳的不满,说:“说话要有凭有据,我和童蕾自始至终都没分开过,难道我们两个是凶手?我们和阮芳、于小红都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她们?再说了,就算我们是凶手,能有力气挪动她们的尸体吗?”
最后这句话很有力量,马泉立刻不吭声了。确实,童蕾和钱尤佳的身体都很瘦弱,凭她们两个,想藏匿阮芳和于小红的尸体而不为人知,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
马泉把目光转向路海涛,说:“在于小红遇害期间,你也和童蕾她们在一起吗?”
路海涛不屑地斜睨着马泉,没吭声。
钱尤佳噌地站起来,指着路海涛说:“于小红被害前去上厕所,你随即也跟着离开了,我当时没注意,现在马泉提醒我了,你去干什么了?”
路海涛说:“我不是凶手,去干什么为什么要告诉你?”
钱尤佳退后两步,却仍指着路海涛的鼻子:“你不敢说,就是承认你杀了人!”
大家都用怀疑的目光看着路海涛。
路海涛猛地站起来,不满地说:“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不怕你们栽赃。”
我安抚他说:“海涛你别激动,咱们在同一条船上,必须要同心协力。互相猜疑,破坏团结,反而会被凶手利用。”
费了很大力气,大家才安静下来,但是路海涛始终不肯说他在于小红遇害的那段时间里的去向,这让大家都有了心结,做事时离他远远的。
路海涛也不和别人说话,低着头闷闷的。
晚饭后,童蕾提议说:“门前那条巨流河不是特别宽,咱们这些人里可能我的水性最好,明天天亮以后,我试着游过去,总比在这里等死强。”
我说:“那条河太深了,水流又急,游泳过去会有很大危险。”
童蕾说:“我上学时参加过游泳队,应该不会发生意外。”
马泉说:“等天亮了再说吧,如果雨还这么大,说什么也不能下水。”
不管怎样,今天晚上还是要在莽园里度过,希望这是在这里的最后一个夜晚,明天会迎来崭新的日子,我们可以回到温暖、安全的家,和家人共享天伦之乐。
夜幕四合,童蕾先坚持不住,对钱尤佳说:“我们去睡吧,困死了。”
钱尤佳看着她通红的双眼,说:“那就去睡吧,我也累了。”
我又嘱咐一句:“如果夜里上厕所,一定要两个人一起,我们不能再发生意外了。”
童蕾和钱尤佳进了卧室后,留在大厅里的三个人相对无言,唯有窗外的沙沙风雨声,打破着让人无助的寂静。
我梳理着自己的思绪:如果杀死阮芳和于小红的凶手是同一个人,那么马泉的嫌疑就可以排除,因为他没有作案时间。从现场的情况来看,路海涛的嫌疑最大,问题是,他到底有没有那么蠢,故意给人留下有作案时间的嫌疑。他在作案后,又怎样成功转移了尸体和凶器,而且不在现场留下任何痕迹?凶手又何必冒着被人发现的巨大风险转移尸体呢?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杀死阮芳和于小红的是两个人,那么情况就更加复杂。我曾经一度怀疑马泉是杀害阮芳的凶手,因为据我所知,这些人里马泉和阮芳的恩怨纠缠最多,但是我毕竟没有确凿的证据。而于小红似乎和我们这些人的关系都还不错,谁有杀害她的动机呢?
最重要的是,外面院墙上出现的奇怪画面是由何而来呢?和这两起凶杀案有没有必然的联系?
这栋矗立在荒郊野外的老宅子,孤独地接受着风雨的洗礼,而它的里面却是腥风血雨,难道真的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觊觎、左右我们的命运?
我呼出一口气,头隐隐作痛。
马泉和路海涛用表情复杂的目光看着我,流露出不知是关切还是疑问的眼神。
我说:“你们也去睡吧,不管怎样,我们明天还要想办法出去,今晚必须休息好。”
马泉站起来说:“我去睡了,你也早点睡。”连看也没看路海涛一眼,径直走进一间空卧室,关上门,“咔嗒”一声,在里面锁紧。
路海涛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对我说:“你也早点睡吧,注意安全。”说完站起身,犹疑的、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说:“你有话和我说吗?”
路海涛说:“没有,我去睡了。”
大厅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感觉身上一阵阵发冷,看看已经是午夜,我叹口气,走进卧室睡下。
这夜睡得极不踏实,梦境一个连着一个,那个在地上翻滚的女人、阮芳死亡时的样子、于小红消失的空空的厕所不断浮现到眼前。她们时而向我呼救,时而向我狞笑,嘶哑着声音说:“我们在地狱里等着你。”
一觉醒来,外面已蒙蒙亮,看看时间,是早晨五点四十分。只睡了五个多小时,但是担着心事,再也无法入睡。
我翻身坐起来,走到窗口,见外面骤雨已停,一轮旭日隐在晨雾后冉冉升起。我在心里默念着,希望今天可以逃离这个恐怖的地方,如果童蕾提出的游泳渡河的办法不可行,但愿有人能看到我们在墙上写的求救文字。
我走到大厅,还没有别人起来,我忽然感觉有些内急,想想那两间厕所,心里怯怯的不太敢去。而且那里是杀人现场,按照法律规定,是需要保护的,不能贸然进去破坏了现场证据。可事实上,现场早已经被破坏过了,我们每个人都在案发后又使用过厕所。
我在心里给自己打着气,先到厨房抄起一把尖刀,然后走到于小红遇害的厕所前,在门外镇静下情绪,用力打开门。好在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异样。
我在心惊胆战中解过手,不可避免地想起于小红在这里被杀害的场景。那一刻,于小红该是经历了怎样的巨大恐惧?
厕所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我的神经立刻紧张起来,忙穿好衣服,握紧尖刀,问:“是谁?”
一个男声回答:“是我。”是路海涛的声音。
我警惕地说:“你干什么?”
路海涛说:“没事,我用厕所,怕里面有人,就先敲敲门。”
我听他的声音非常镇定,察觉不出一丝异样。想他也许是真的要用厕所,就说:“好,我马上出来了。”
我把握着尖刀的右手藏在背后,拉开门,见路海涛站在三步以外,不好意思地向我笑笑,说:“不知道你在里面,对不起啊。”
我瞄了一眼他的双手,空空的,略放下心来,说:“没事,我用完了。”
稍后,路海涛回到大厅,在我对面坐下,说:“我有件事要向你说,是关于这栋房子的。”
我说:“什么事?”
路海涛说:“我们分头搜查这栋房子的时候,我在储物室里转了一圈,无意中发现了一样东西,当时想把它收起来,又想着这是于小红家的隐私,就放在那里没动。后来我一直惦记着这事,就在于小红去厕所时,到储物室里把这样东西取了出来,这就是他们怀疑我杀害了于小红的原因。昨天我本来想告诉你,后来又转念想,还是自己先看看,这个东西也许和我们在院墙上看到的景象有关。”
路海涛说完,取出一个古旧的笔记本,递给我。
是一本日记,通过语气可以看出日记的主人是于小红的妈妈。里面记载的内容让人触目惊心。
于小红的父母是高中同学,1972年结婚。刚结婚的时候感情还很好,在“文革”结束后,于小红的父亲因在“文革”期间犯了错误,一直郁郁不得志,导致夫妻感情日渐恶化。于小红的父亲渐渐发展到对妻子大打出手,而且家庭暴力逐日升级,从拳打脚踢到使用工具殴打,致使于小红的母亲身上伤痕累累。
于小红的母亲在最后的几篇日记里记录的内容语焉不详,每篇只有寥寥十几个字,而语气又让人有不祥的感觉。诸如“他像是疯了,拼命地打我。”“我会死在他手里。”“我全身没有一处好地方,都肿了起来,又青又紫。”“他有了精神病,早晚会杀死我,我必须离开这个地方。”
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
我说:“难怪于小红从未和我们说过她父母的事情,看来她一定有个伤心的童年。”
这时,童蕾和钱尤佳也起了床,来到大厅。我和路海涛急忙结束了谈话。
几个人各怀心事,就有些沉默。坐了一会儿,我说:“去准备早饭吧,然后咱们商量与外界联系的办法。”
随便切了几片面包,弄了一大碗稀饭,端上桌子,我说:“去把马泉叫起来吧,一起吃饭。”
路海涛他们都坐着不动。我明白过来,说:“算了,我去叫。”
来到马泉的卧室门前,我用力敲门说:“起床了,吃过早饭咱们还有行动。”
室内却没有声响。
我推推门,里面反锁着,就一边敲门一边大声叫:“马泉,快起床了。”
还是没有反应。
我心中浮起不祥的预感。
童蕾他们听到声音,也围拢过来。
我说:“里面锁着,没人答应,我们把门撬开。”
路海涛从厨房里取出一把薄刃刀,伸进门缝里开始撬门。弄了几下就把暗锁的锁簧拨开,门应声而开。
马泉浑身浴血,四肢摊开,面朝天花板躺在床上,早已死去多时。
虽然已有心理准备,我还是大吃一惊。而童蕾和钱尤佳的神经已濒临崩溃边缘,险些跌坐在地上,要双手扶墙才能支撑住身体。
我用手拦住门口,说:“都别进去,要保护现场。”
马泉是被人用刀杀死的。一刀割在喉管上,一刀割破了颈部动脉,腹部则中了许多刀,流出大量鲜血。
现场未发现凶器。
我检视过室内,无异样,窗户紧闭着,就把门锁好,退出屋子。
童蕾像疯了一样,喊叫着:“我必须要离开这里,就是游泳也要游出去。”
我安慰她说:“别急,今天的天气很好,我们一定可以想到办法出去。现在路上的车辆已经多起来了,希望有人能够看见我们的求救信息报警。”
童蕾歇斯底里地说:“不会的,没有人帮我们的,我不相信你,你要害死我们。”
她终于在情绪失控时说出了心里话。
我说:“你怀疑我没关系,但还是要镇定下来,坚持到下午,如果到时候还没有人来支援,你再游泳出去不迟,何况就算要游出去,我们也要采取一些安全措施。”
童蕾和钱尤佳靠在一起,目光中流露出恐惧,看着我和路海涛,像是两只楚楚可怜的羔羊。
我不再说话,一个人走到院子里,对着出现诡异景象的那堵院墙发呆。
一堵血红色院墙,墙面斑斑驳驳,已经历经沧桑,里面究竟隐藏着怎样可怕的秘密?
“我有一个猜想。”就在我聚精会神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把我吓得一个激灵。
是路海涛,他道歉说:“吓到你了吗?对不住。”
我说:“没关系,你刚才说有什么猜想?”
路海涛说:“于小红母亲的日记到最后越来越杂乱,而且透露出于小红父亲有杀死她的迹象,那么,显现在墙上的影像很可能就是于小红的母亲。而阮芳和于小红第一次看到那影像时,是一场谋杀,一个男人在杀死一个女人,那可能就是于小红父母的影像再现。”
我说:“即便是这样,影像怎么会像电影一样出现在墙上呢?”
路海涛说:“不排除冤魂显灵的可能。于小红的母亲冤死以后,怨气萦绕在这栋房子里,而我们的到来,触动了她的冤魂,导致了这几起血案。”
我说:“开始还分析得有些道理,后来就是胡扯了,亏你还是大学毕业,你见过冤魂吗?”
路海涛坚定地说:“以前没有,这几天见到了,亲眼看见,不由得你不信。”
我说:“你是走火入魔了,事情的真相一定和你的想法截然相反。”
04 真凶
接近中午时分,童蕾的情绪越来越焦躁,几次冲动地要跳进巨流河里游泳渡河,都被我们拦回来。
童蕾在我们的拉扯下挣扎着,又踢又打,嘶叫着:“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要回家。”
我说:“童蕾,你相信我,再给我一个小时,我一定能找出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