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老姨家走亲戚，半路的时候，忽然被一片灌木丛挡住了去路。在我的印象里，这里应该有一条路的。小时候，每次去老姨家，都是从这里走过去，然后再绕两个弯儿就到了。可是现在那条路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杂乱的灌木和野草。我站在半人多高的灌木丛面前，有些茫然失措，不知道该选择后退，还是蹚过那片灌木丛？
返回家的时候，我跟父亲说了我的疑惑，没想到父亲哈哈一笑说，别说那条路了，好多路都荒了。你还记得去自留地的那条路吧，前些年就被高速路切断了，两边都种满了杨树。去你姥姥家的那条路，当年是多么宽敞，能走两个牛车，现在你再去看看，快成羊肠小道了。
父亲说的那些路，当年走了多少遍，我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它们曾托起过我的童年和少年。现在，它们都没了，连我的记忆都有些模糊了。曾经，父亲不止一次地跟我抱怨，你们再不多回来几次，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父亲想让我们看什么呢？是这庞大的村庄，还是属于我们的这片土地？
昨天我去探望梁阿伯，他是我的邻居，小时候，我曾跟他赶过集，卖过棉花，甚至还在一个被窝里睡过觉。他的变化让我有些措手不及。我呆呆地看着他零落的几颗牙齿，似乎不相信那就是原来健壮如牛的他。梁阿伯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他说，不用怀疑了，我就是你的梁阿伯，你那时候那么小，刚刚到我的肚脐眼。我说，你还不跟着儿子去城里享几年福？要是我，早跑了。梁阿伯笑笑，缺少了牙齿的面容显得愈加的不协调。他说，还不是舍不得这个窝。
他的房子，还是我走的那年翻盖的，当初因为只有这么一套房子，梁阿伯还担心两个儿子以后成家的时候不好分，后来没想到两个儿子都搬到县城里去住了，谁也不要，这倒是出乎梁阿伯的意料。你看家里这么多自产的粮食，让他们回来拿一次，谁都不愿意回来，好像多大负担似的。你说现在的年轻人，不知道天天怎么想的？这样下去，这村庄也要慢慢的荒了。他的眉头紧皱，眼神里是巨大的焦灼和不安。
我知道，不管是父亲，还是梁阿伯，在他们的内心世界里，希望的还是过去的那种鸡犬相闻，可是看看整个村庄，已经没有几只鸡了，只有一些狗，还游荡在空旷的村落里。
我记得，去年的秋天，我曾跟几个朋友去爬山，无意中走进了一个山坳里的村庄，本以为会遇到很多老乡，没想到走了半天，才遇到一个年纪偏大的老汉。我说，村里的人呢？那老汉说，都搬走了，没有几户人家了。这才仔细地看去，一些房屋都已经坍塌了，裸露着被烟熏黑的墙壁，一幅破败的景象。
那种景象和我现在的乡村有什么区别呢。我知道那些路肯定不是自己荒了的，那些野草也不是一下子就蜂拥而至的，它们肯定是得到了什么信息，才慢慢蔓延开来的。
黄昏的时候，我去给祖父母上坟。每次回家，那里是必去的，父亲要跟我去，我拒绝了，我说不是有碑吗？还能找错了地方。父亲急急地说，你不知道，原来通往那里的路这两年被从外面流过来的污水淹没了，要走过去，需要绕一大段路呢。
我决心还是要自己去，难道还回不来了不成？
出乎我意料的，我真的就在回来的路上，不小心陷进了一片泥淖当中，那些淤泥散发着一种腥臭，和我儿时的水湾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
返回的路上，看着暮色中浑然一体的田野和村庄，我的心里忽然涌上一种莫大的孤独。多年之后，我们还会找到回家的路吗。道路荒了，村庄荒了，我们的记忆，会不会也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