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大锯,拉大锯,姥姥门上看大戏……”小时候,只要姥姥村一演戏,小伙伴们兴奋得就像过年一样,嘴里不停地唱着儿歌,走路也是连蹦带跳的。
我姥姥家里离我村只有二里多地,村名叫牛八阵,据说三国时,曾用耕牛在此作战,把耕牛分成八个阵形,牛角上绑着尖刀,牛尾巴上绑上可燃物,还浸上了油。等敌人进攻时,点着牛的尾巴,牛尾巴被烧得疼呀,那牛就会顶着两把尖刀在敌人之中横冲直撞,敌人哪见过这阵势,早就吓破了胆,便潮水般溃退下去。该村因此得名。
自打我记事起,姥姥就跟着我家过,姥姥家也没什么人了,去姥姥门上看戏也去过,不过没人给好吃的,也没人给带回很多的礼物。
不过去时,母亲还是会给我穿上一件新衣服,把脸洗干净,还使劲用毛巾擦几下。说这才有个人样。
我村还有其他人的姥姥家是牛八阵村的,去的路上,那孩子就说,姥姥说了,中午给烙葱花饼吃,回来时还会给我带大枣和花生。那花生用沙土炒好了的,又脆又香。
那天演的戏是《智取威虎山》,扮演杨子荣的演员唱得好,长相也好,和我们同去的有个叫金铃的姑娘,看他看得入了迷,就不停地往戏台前挤,后来挤到了戏台前,人家在台上唱,她在戏台下跟着小声唱,周围看戏的人直看她,台上的杨子荣搞不清怎么回事,心想,观众怎么不看我,却扭着头都看一个大姑娘呀,唱到“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一段时,他本应抬起一条腿,由于他看台下的姑娘走了神,忘记了,手里的鞭子也没举起来,台下的人就哄的一声笑了起来。
乡下演戏不像正规剧院,唱错了,演错了,人们也就是笑一笑,并不在意,有时甚至挺开心的。
最有意思的错出在枪毙栾平那一段,杨子荣唱完那段“快板”后,举起枪来,他的眼却直瞅台下的姑娘,一心想在她面前露一手,他的脸不冲着栾平,却冲着戏台下说:“我代表人民枪毙了你!”一挥枪,枪没响,于是再一次挥枪,还是刚才的台词,枪还是没响。
栾平的后脖领子被杨子荣提着呢,他闷得慌呀,就小声说,建军,你快把我憋死了。杨子荣也觉得不能在台上这么老耗着,就自编台词说:“山上风大,枪受潮了。”转手从腰里抽出把匕首,说,“我就一刀宰了你。”手起刀落,飞起一脚,把栾副官踢了下去。这回看戏的人笑得更响了。
回来的路上,金铃直夸扮演杨子荣的演员聪明,说,你看建军脑子多快,他的枪连打了两次没响,就知道后台配合他扔摔炮的出了问题,随即改用匕首,那手起刀落的样子,比用枪还帅。
金铃当时可能有十八九岁了吧,高高的身材,圆圆的脸蛋,特别是那双那大眼睛,人们说它也会说话呢。
金铃虽然只比我大八九岁,却比我大一辈,我就仰起脸,瞅着金铃问道:“铃子姑,你怎么知道那人叫建军呀,你认识他?”
金铃的脸突然一下子红了,她抿了一下嘴唇,不好意思地说:“我哪里认识他,我听台上的栾平叫他建军了!”
“嗷,金铃看上杨子荣了。”周围的小伙伴起开了哄,还高声唱道,“金铃姑,尾巴粗,见了杨子荣,喜欢得往上扑!”
金铃一看小伙伴拿她起哄,她不找唱她的人闹,却怪罪上了我,她一把抓住我的衣领子,摆个姿势,高声道:“栾平!”
还好,因刚看完戏,下面的台词我还记得,忙一缩脖子,应道:“有。”
她那里又道:“栾副官。”
“在。”我边说边弯下腰,可她下面的戏还没演呢,就装着掏刀的样子,向我身上捅了一下子,并伸腿在我屁股上踹了一脚。戏台上人家是做样子,她可是真踹,我哪里还站得住,一下子趴在地上,连鼻血都摔出来了。
回到家,母亲看我一身土,脸上还有血迹,问我怎么了,我却说,我以后不去姥姥门上看大戏了,有的小伙伴从姥姥家带回那么多好吃的东西,一边走一边吃,我什么也没有。
姥姥听了,也在一边抹泪,说:“你姥爷死得早呀,他要在,咱家里的东西比他们还多呢!”
倒是那个叫金铃的从此迷上了唱戏,整天跟着那个剧团跑。后来那个叫建军的托人来金铃家提亲,金铃的母亲说什么也不同意,说,俺早就打听过了,他家有个老爹,娘早死了,家里穷得叮当响,闺女,你过去会受苦的。
金铃不听,还是跟着剧团跑,那个扮杨子荣的演员就向团长求情,让金铃也进了剧团,扮小铁梅,总听她说:“奶奶你听我说!”总听她唱:“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没有大事不登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