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行阴路的话,便能在半个时辰内回到冥界,司魂原是打算从阴路回去的,偏偏龙城非要走阳道,鉴于此行对他确实拘束了些,司魂就依了他。三人从子时走到天亮,龙城长这么大,水里游的见过不少,天上飞的鸟、地上跑的野狗他瞧着却稀奇,走走停停,生生拉慢了三人的脚步,司魂终于忍不住说了他一句:“龙城——”
龙城松开野狗的尾巴,耸着肩回到司魂身边,听谛一路不曾多言。龙城失去了乐趣,留意起司魂手里的纸卷,“天涯哥哥,你拿的什么?”
“这个——”司魂拿起来看了一眼,嘴角处于半扬不扬之间,“一幅字而已。”
龙城从他的神情里读出了真相:“给醇姐姐带的?”
“嗯。”司魂故意把声音放得淡漠。
“到底是我道行浅,不知道带点阳间的玩意下去——”龙城怪声怪调地说,“天涯哥哥,拿来给我看一眼!”
司魂将纸卷稍稍挪了挪,“不行,轻书薄纸的,被你胡手胡脚弄破了怎好。”
“不会的!”越是不给看,龙城就越要去抢,
司魂才不肯,二人你攻我守,竟在路上对起功夫来。司魂自然不费什么力气,只拿轻拳轻脚应付龙城,而龙城使尽所学,却都没摸到纸卷一毫。两人的疯闹完全没影响到听谛的脚步,今日人间的天气算得上晴好。
一直注意分寸的司魂突然使下很大的力气推走龙城,还没等龙城稳住身体,司魂一个空翻踢开刑天的手,挡在听谛身前。刑天失了手,并不丧气,“肯与我动手了?”
见是刑天来袭,龙城抢在前头大喊:“你个无耻魔头!还敢送上门儿来!”
“本事没学多少,自负倒学的有模有样,看来是忘了自己怎么死的。我今天意不在你,识相的话滚到一边去。”说罢,刑天将目光放回到司魂身上。
“你……”龙城性急莽撞,被司魂伸手拦下,他将纸卷交到听谛手里,然后对刑天说:“你又想做什么?”
刑天开门见山:“把听谛交出来。”
“你休想。”司魂回答道。
“那看来我得硬来了。”刑天骤起而攻之,司魂嘱咐龙城保护听谛,自己冲到前面去应付。
二人拳脚相搏,彼此牵制。司魂以腿去攻其颈,刑天立刻用胳膊挡住,并顺势抓住司魂的腿,将他朝地上摔下去,司魂凌空翻腾,绞开了刑天的手,落稳身体。
打了约有一炷香的功夫,二人虽然都尚未使足全部功力,但几乎都拾回了对彼此底子的了解。“天涯,你的道行不如从前了。”
司魂没回答,将右掌举对天空,顿时一袭风起,疾风拥戴着他掌心的法力攻向刑天,刑天及时使出应对之法,欲破其风盾,却不想此风可刚可柔,不仅没被他打散,反而以柔制刚,令他陷入其中。眼见已把刑天困住,司魂不再继续动手,静观其变。
刑天在风眼里聚集起更深的法力,试图硬破此阵,司魂知道如此一来风盾必破,于是做好准备以压制破盾而出的刑天。风盾反被刑天所控,以他为中心朝四周迅速散开,边缘风力急凶如刃,使盾外三人遭受其害,被刮得直直败退。最靠近风阵的司魂受害最深,难睁双眼,刑天趁机扑向他,而并无大恙的龙城见了此幕,赶紧冲过去保护司魂。
本该打在司魂身上的一掌,犹如锤子砸鸡蛋一般打在了龙城的身上,顷刻间他便被打的筋脉俱断,随风而飞。其间龙城的衣襟渐渐破碎成絮,随之是他胸口里被打出的一张符咒,在疾风中瞬间搅碎,像流水冲刷细土一样干干净净。
“龙城!”司魂赶忙去接住他的身躯。刑天眯起眼睛,盯着符咒破碎消失的地方。
司魂抱着龙城跪在听谛身边,怀里的人脖颈变细,胸部渐渐隆起,“龙城!龙城!”司魂不停唤他的名字,却得不到回应。听谛蹲下去接过龙城,神情平静依旧。龙城的经脉已如破絮,浑身七百二十个穴位犹如漫天散星,独立无依,幸好他的三魂七魄还没离体,司魂及时封住了他的穴道,。
“你马上带她从阴路回去。”
听谛向他点点头,立刻在原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见听谛要逃走,刑天立马抬腿去追,这时司魂拦住了他的去路,“我念及往日情分,不曾痛下狠手,不成想害了龙城遭难。”他瞪了刑天一眼,一字一句地说:“打现在开始,莫怪司魂没有轻重。”
刑天在他耳边故意说:“他自己以卵击石 ,说到底是你这师傅没教好。”
话音刚落,两人就快速缠斗在了一起,一时间鸟兽惊散,日月无光,打斗波及四周,林中树木被悉数摧毁。司魂边打边发现,自己与刑天交手已经大为吃力了。
一式放出,两人以功力相抵,僵持之际,司魂缓缓说:“当年是我看错了你。”
刑天的神情陡然纠结深暗,掌上的法力也随之异样凶狠,司魂防备不及,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两人之前一直是宣泄似的缠斗,司魂没意料到刑天能突下死手。
醇凉收拾着汤碗,随意瞥到了一旁的梨花,这花方才还是好的,怎的忽然就枯萎了呢?
司魂没支撑住自己,单腿跪在了地上,抹干了下巴的血。
刑天眼中露出不屑,故意从他身旁走过,司魂一把抓住刑天手臂,“她们已经到冥界了,你得逞不了了。”
刑天双手拽住司魂衣领,将他提了起来,“以为这样就能拦得住我?有本事尽出全力跟我好好打上一打,别打出一副小家子气!”既然捉听谛一事已失手,刑天将心思全然放在了司魂身上,反正他们之间横隔着那么深的积怨。
司魂甩开他的手,整了整前襟,“司魂不是谁的陪练,道行更不是用来相搏比较的。”
“那谁才能让你肯动手?”刑天弯起嘴角,“醇凉?”
司魂不禁皱了下眉,但依然没有轻举妄动。刑天看出此法奏效,佯装动身,企图以醇凉为要挟,逼司魂动手。司魂见状捏住他一肩,刑天瞬间反击,给了他一个狠狠的过肩摔,不等他起来,刑天又一脚踩在其胸口上,并用力碾了碾,司魂只觉肋骨脆裂,受制于人而无法动弹。
刑天扔下蚂蚁似的司魂,又作欲走状,司魂翻身而起,从背后死死勾住刑天的脖子。刑天手心聚气,在司魂胸口上再打了一拳,司魂感觉心脏像是碎裂了一般,血涌上喉管,差点让他窒息。几下狠击,司魂受了大损,但偏是不如刑天所愿,用尽全力与他打一打。
尽管撑着,司魂的嘴角还是流出了一道没憋住的血。刑天脖子上的拦阻小了些,但司魂仍没松手。
刑天不费吹灰之力便扳开了司魂的手臂,将他推得远远,刚转过身去,却感觉到身上又缠了什么东西,一低头,发现自己被锁魂链绕了好几圈,而司魂正拉着链子的一头。连这等物器都使了出来,那个从前只握画魂的仇天涯却还不肯与他斗法。刑天再一用力,锁魂链立刻被挣碎,力道随着链子传到另一端,把司魂震得手臂一麻。
二人几番胶着,磨光了刑天所有的耐心,原本只想引司魂动手的他被彻底激怒了,“你也有白白挨打的时候?还是瞧不起我,不肯出手!”刑天朝他吼道。
此刻即使司魂真愿意出手比试也都难了,因为他已经受了内伤,恐怕不足以应付刑天。刑天岂知自己那几下能将司魂伤得那么重,他威胁道:“少用那三拳两脚折辱我,要么出手,要么我去让醇凉灰飞烟灭——”
司魂刚要抬手,却没忍住喷出一大口鲜血,他试了试,发现只要左臂微微抬起就会牵动胸口剧痛,而刑天已从他的视线里渐行渐远。
容不得迟缓了,司魂一鼓作气冲了过去,刑天听见脚步声弯起嘴角,但紧接着就被人点住了风府、风池、天柱和哑门四穴,顿时觉得身上一僵。司魂围着刑天,两指快如天闪,点遍了他身上三十五道死穴,每点至一处,指尖就会出现一个“卍”字,其出手之快、下手之准让人毫无反击之力。然而司魂手下留情了,没有点下最后一道死穴,他仅仅是想拦住刑天而已。
刑天的穴道几乎被堵死,血液塞在穴道之间不得畅通,以至筋脉越发臌胀,最终他体内乱作一团,各处齐爆。表面上刑天只是捂着胸口吐血,实际上他已经脉破损,血流暗涌。
两败俱伤的结果。
司魂的伤势稍有些缓解,而刑天弓着身子,有点虚弱、有点狼狈,虽然司魂有偷袭之嫌,但好歹肯出手了。刑天满意道:“好啊,死在你手上,我不亏。”
“魔君想死,恕司魂今日不开张。”司魂面无表情地说。
刑天用拇指蹭去下巴的血,却没蹭干净,仍是一片胡乱。“难道不想替你的小徒弟报仇么?今日不杀我,来日别后悔。”
“我倒要劝你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
听谛把龙城抱回了地衙,陆判见状不由得大惊,之后的神情更是微妙,龙译和苏子幕听说龙城受了重伤回来,纷纷撂下渡魂台和地狱,即刻赶到地衙。
听谛将龙城放在地上,龙译赶紧凑过去,却发现龙城变成了一副女人模样,诧异之余还是以龙城的安危为紧。“哥,哥!”唤她不应,龙译转而问向听谛:“我哥怎么了?谁把伤成这样的?”
“是刑天。”
“又是刑天!”龙译愤恨道。
苏子幕给龙城把了脉,发现她筋脉俱断,危在旦夕。他与龙译对视一眼,两人随即一齐给龙城输功力,输了一会儿,苏子幕将法力收回,见龙译还没有罢休的意思,赶紧将他的手按下,“凭你我的功力,就算是输到功枯也未必能救醒你哥,还是等司魂回来吧。”
话尾一落,司魂正好回来了,一进门就问:“龙城怎么样了!”
“仇将军快救救我哥吧!”龙译急切道。
龙译给他让出位置,司魂两指点在龙城的眉心,将内力源源不断地输进龙城体内。许久过后,司魂收功,龙译立马凑过去看龙城的情况,而司魂默默走到地衙门口,倚在门上背着众人吐了口血,唯有苏子幕发现了司魂的不适,走上前去察看,没等走近就能感觉到司魂身上的阴冷,苏子幕发现他脸色苍白,衣服上的一大滩血迹更是令人触目惊心,整个人哪里是方才刚进门时的样子。
苏子幕还以为是因为司魂输了过多的内力,但又觉得不像,“你怎的了?”
司魂摆摆手,“不用管我,去看看龙城的脉象。”苏子幕知道司魂自己心里有数,果断回去给龙城把了下脉。龙译一直盯着苏子幕,直到他说:“已经有脉象了。”这是他唯一能够帮到司魂的事。
司魂在门口听见这话,悄悄离开了地衙。
刚疗完伤,司魂把功力压回内丹里,这时他听见有人进来,“谁?”一睁开眼睛,见是听谛在朝自己走来。
“大人好些了么。”
“无碍。”司魂又变为安然无恙状,“龙城如何了?”
“还没醒,被龙译送到冥洞里休养了。大人放心,她不会有事的。”
听谛亲口说龙城没事,那便果真是安泰无疑了,但转念想到龙城昏迷时的场景,司魂不禁又忧心起来,“这下子瞒不住了。”
听谛没有回答,反而递给司魂一物,“我是来给大人送东西的。”司魂见到听谛手里的纸卷,想起了另外的小事,赶紧一把接过,“多谢。”边说边麻利下了床,打算往外走去。
“大人,”听谛叫住他,“你可记得我们走了几天。”
司魂想一想,“算上今天,是十二天。”
听谛点点头,司魂不知道她话里有什么深意,一溜烟走出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