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许晞微在电影院门口遇到了陈北方。她不知道陈北方到底等了多久,也不知道如果她不来的话,他还会不会再等下去,她只知道,他是真的喜欢秦臻。
他看着她怔怔的眼神,竟然也有些不好意思,迟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以为自己的脸没有擦干净。
“那个……”他开口问她:“你也等人?”
“秦臻……”许晞微艰涩地咽了咽口水。
“她的名字是秦臻?”他笑着念出她的名字,唇齿碰撞间是很美妙的声音。许晞微心尖上一处微微地泛起很莫名的情绪。
“你是她的朋友?”陈北方问。
许晞微点点头。
“秦臻……她?”
许晞微迟疑了一下,说:“她……她病了,让我来跟你说一声。”
“病了?严重吗?”他急切地问,眉毛蹙起来,手下意识地扶住了许晞微的肩膀低下身来。许晞微的心颤了一下,想着,他可真高呀,这样伏下身的时候,正对着他黑锆石一样的瞳孔。她的呼吸就好像被谁捏住了,不自禁地屏息起来。
陈北方抬起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说话,她到底怎么了?”
许晞微才从蓦然的震惊中醒悟过来,低声说:“就是感冒,发烧,咳嗽……到三十九度!”
“这么严重?”
“你放心好了,烧已经退了……”
“我想去看看她。”
许晞微慌忙摆手,连声说:“不用,不用,她好了……好很多了!就是怕你等太久,让我来告诉你一声……”
“那……好吧。”陈北方这才注意到扶住她肩的手,脸微微地红了一下,松开手来,笑着说:“你能给我她家的电话吗?我打个电话给她……”
“这恐怕不行。”许晞微无奈地只能继续撒谎下去:“她妈管得很严,有男生打电话找她都会通通说不在。”她在心里想,管得严的是她妈好了,只要有男生打来电话都会三查五审,就算是把电话交给她了,也会站在旁边听,这让许晞微很没有面子。她知道她妈怕她谈恋爱,但难道莫仓廪不是男生呀?她就允许她跟莫仓廪在一块儿玩,为什么不允许其他男生呢?
“这样?”陈北方悻悻然地说:“那给我,你的电话号码,可以吗?”
“嗳。”许晞微脆脆地回答。接过陈北方递来的小本子和笔,一笔一划地写上自己的名字,然后是一串电话号码。其实她知道她不应该和陈北方联系,但又忍不住想要接到他的电话。很想。
“现在雨还没有停……不如我们去看电影吧……你还有其他事吗?”他提议。
“没事。”许晞微立即回答。
“想看什么?”
“那个……”许晞微指了指宣传海报上一部日本爱情电影——《恋空》。陈北方点了点头,就跑去买票了。这家电影院规模不大,又是以前的国营电影院,现在生意大不如从前,都是木质地板和厚重的垂帘,当电影结束拉开垂帘,阳光会倏然地照射进来,空气中都是浮沉,若是放下垂帘电影院就黑黢黢的了,莫仓廪说在那里看鬼片很适合,有种阴森恐怖的气息。不过许晞微倒是喜欢这家电影院,觉得安静。
很快,陈北方就举着电影票朝她走了过来,和煦的笑容像是四月里最暖的阳光。
电影里有一段,女主人公美嘉说,给我第一次恋爱感觉的,竟然是河一样的弘树,弘树说自己喜欢河,用很强的势头把周围卷进去,不停的被他不知带向何处,我被名为弘树的激流卷走了……
许晞微别过面孔看了看在黑暗中不太清楚的陈北方的脸,那时候她那么清楚地知道了,她喜欢他,喜欢这个帅气、阳光、笑容干净的少年。这是她成长里的第一次悸动,来得很突然,却又那么清晰。她可以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可以感觉到自己血管里血液奔流的声音,可以感觉空气中朦胧而甜丝丝的气息,还有当电影光线折射过来时那种瞬间消失的茫然……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开始的吧。就是,梦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4
那天晚上回去的时候,许晞微失眠了,她手里握着从陈北方那里讨要来的票根。她只是说她喜欢收集电影票。不,她以前从来不会收集,以后就会了。她会收集和陈北方看过的每一场电影的票根,会收集他们去过每一处风景,还会有什么呢?
今天其实和其他每一天都没有什么不同,走廊、声控灯、楼梯转角处的杂物,被雨水湿过的大院……却又好像每一样都变得不同。是生机勃勃,是欢喜雀跃,是满腹心事,又是辗转反侧。
脑海里都是陈北方。就连听到天气预报里说“北方”两个字的时候,她也吓了一跳。
第二天是约定好去木兰湖的日子。大清早莫仓廪就在楼下按铃铛了,一声一声地喊:“许晞微!”大约没有睡好的缘故,许晞微觉得头重脚轻,跑到窗户那里应了一声:“马上!”连人都没看清楚就跑去洗脸刷牙。镜子里的自己拖着两个眼袋,面色蜡黄,穿着一件白色的有小熊图案的T恤,一条宽松的七分裤,像个男孩的模样。
周慧知道他们要出去玩,倒是很支持,提前准备了一些水果熟食饮料,说:“不许一个人吃完了,记得要给莫仓廪,就说是我特意准备……”
“干嘛对他那么好!”许晞微不以为然地打断。
“你不懂!傻丫头!”周慧走到窗口那里看了看莫仓廪,又问:“他对你好些,还是对秦臻好些?”
“谁呀?”许晞微把背包背上的时候,皱了皱眉,嘟囔着:“怎么这么沉呀?”说着就把背包取下来,要从里面拿东西出来。
“都已经装好了,你们一吃完不就不沉了!”周慧阻止着,说:“莫仓廪呀!”
“他?马马虎虎啦!”许晞微走到门楣处穿鞋,背包压得重,她蹲下去的时候老是垮向另一边,不得不干脆坐到地上穿鞋。
“什么叫马马虎虎!到底对谁好些!”周慧不死心地追问。
“差不多啦,也不见得多好。就那样!”许晞微穿上鞋子,也不等她再说什么,就朝楼下跑了去,背包特别的沉,她有些后悔没有坚持拿些出来。
见到她的时候,莫仓廪支着脚坐在单车上,大约是因为刚才周慧的话,所以许晞微走到他面前,盯着他仔细看看,然后问:“你对我好些,还是对秦臻好些?”
“啊?”莫仓廪的脸突然涨红了,露出从来没有的惊慌失措,结结巴巴地说:“当然,是她好些,你,你脾气那么坏!”
“你不会喜欢她吧!”许晞微故意大声地说,本来也只是顺口说说,但他怔住的表情却有些出乎意料。
正说着,突然莫仓廪一把捂住她的嘴巴,胳膊环过去勒她到身边,她想要惊呼却发不出声音来,憋得难受,手脚并用的挣扎,才看到秦臻推着单车也过来了。
“你们在干嘛呢!”秦臻笑着看他们的样子。
“没事没事!”莫仓廪松开许晞微,她喘着气跳开,又不忘朝莫仓廪的车轱辘上猛踹两脚:“去死!”
“不是让你别带东西了吗?”莫仓廪看了看秦臻说:“你才学会,只要注意安全就好了!你包给我拿!”
许晞微去开了单车锁,把包丢到铁丝框里,正好看到莫仓廪细心地接过秦臻的包,取过搁在前框里的包背在背上,再把她的包放进去,又说:“秦臻,你骑最里面!”
许晞微对着秦臻目光的时候,突然有些心虚,她在想要不要告诉秦臻,陈北方很帅,很好呢?或是等她自己问呢?但秦臻好像已经完全忘记了这回事,只是很专注地骑着单车。
莫仓廪骑在最外面,许晞微在中间,最边上是秦臻。秦臻今天穿的是牛仔裤,KAPPA的桃红色T恤,头发束得高高地扎成马尾,在脑后一甩一甩,很青春逼人。
骑到一半的时候,许晞微已经觉得疲惫。他们三个人找了个树荫的地方,把水拿出来喝。汗水那么晶莹地挂在三个人的额头上,衣服有些潮润地粘在身上,都直抱怨太热了。莫仓廪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玩具风扇,摁开电源开关的时候,许晞微大叫一声欢喜地一把抢了过来:“太好了,真是热死了,今天估计有四十度!”
莫仓廪等她吹了几分钟,又拿回来递给秦臻:“你也吹吹!别中暑了!”
“我好像有点中暑!”许晞微摇了摇沉得像铅一样的头说。
秦臻赶紧把小电风扇递给许晞微:“你快吹吹,没事吧?要是不舒服我们就返回!”
“你不舒服?”莫仓廪也跟着问。
许晞微抹了抹汗,咧嘴笑了笑,急忙把电风扇还给秦臻:“没有,大约是昨天晚上没睡好!”
三个人休息了一会儿,决定继续出发。只是许晞微觉得头越来越昏昏沉沉,而面前的景象也变得歪歪扭扭起来,刚想要说什么,突然一阵恶心,不得不赶紧停下来,蹲在路边狂吐起来。
“是中暑了!”秦臻拍着她的背,莫仓廪拿了纸巾递过去。再抬起头来,许晞微已经泪眼汪汪:“难受死了!”
那天回去的时候,他们都很狼狈,商量的结果是由莫仓廪骑车载着许晞微,她的单车暂时找户人家寄存起来,过两天再来取。也许知道自己真的病了,许晞微也不撑了,就那样软软地趴在莫仓廪的背上,任凭他在前面狂骑。他的T恤被汗湿贴在身上,靠上去的时候她的头发也被打湿了,她揽住他的腰,听到他说:“马上就到家了!”
她说不出话来,只是觉得昏沉得难受。
莫仓廪并没有把她直接送回家,而是刚一进城的时候就了个医院让她去做检查。她并不是中暑,而是发烧了。三十九度。
躺在病床,等着医生打点滴的许晞微懊恼地想,都是自己撒谎所以报应了吧,说秦臻发烧到三十九度,结果自己发烧到三十九。
“好好地怎么会生病呢!”莫仓廪去护士那里倒了杯热水,拿了药片递到她面前。
“你昨天没打伞呀!”秦臻恍然大悟地说:“都怪我,不该让你去的!”
许晞微有些接不住,她更加沮丧,不该让秦臻还想起这件事来,只能借着吃药的由头“忽略”她的话。
“好好地你昨天跑出去淋什么雨?”莫仓廪没好气地说:“都问你去哪里也不说,我还当你回家呢,结果还跑出去玩!”
“不是……是我让她去的……”秦臻赶紧说。
“去哪里了?”莫仓廪紧追着问。
秦臻倒是说不出话来了,这毕竟是她和许晞微的小秘密,她不好意思告诉莫仓廪。
“头好晕呀!”许晞微故意岔开话题。
“吃了药一会儿就好了。”果然,莫仓廪也忘记刚才的问题,关切地说。又义正言辞说:“笨得跟猪似的,自己病了也不知道,还跟我们在太阳底下骑半天!”
“你就别说她了,她又不是第一次这么迷糊了!你忘记有次你们两个翻围墙,她都走了老远了才知道自己的脚崴了,那时候都肿得老高了,最后还是你把她背回去的。”秦臻笑着说。
“笨死了!”莫仓廪白她一眼,许晞微也没力气跟他吵,刚吃过药的缘故有些想睡觉。迷糊的时候还听到秦臻说:“还有次……”
再醒来的时候,液体已经输完了,天蒙蒙地黑了。秦臻坐在板凳上趴在床沿睡着了,莫仓廪开着病房里的电视,调了静音。只有无声无息的足球赛,头顶上徐徐地转着电风扇,看到这一幕的许晞微心里涌起了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