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上海某街巷,一幢英伦式建筑在朝阳的沐浴下分外炫目,门口悬挂的白色牌匾上写着方方正正的黑体字:上海通商公署。
公署内,一派公务繁忙的景象,穿着西装的公务人员在走廊里往来穿梭,偶见华丽的旗袍女迈着猫步走来,如一束花枝在男性的绿叶中乱颤。
年轻的李秘书腋下夹着文件匆匆而行,他旁若无人地径直奔向走廊尽头的办公室。
通商公署署长安子益此刻正坐在办公桌前打量棋谱,他身后悬挂的颜体毛笔字“棋行天下”,就像四个正要掷出去的棋子,咄咄逼人。
李秘书站在门口正正衣冠,推门进来说:“安署长,京城大公子要来上海考察,让我们做好接待准备。”
安子益抬起头,打量着李秘书问:“是大帅府派他来的,还是他自己要来的?”
李秘书说:“这个不清楚。不过,据我了解,大公子在天津有纱厂,这次专程到上海,会不会拿黄浦江码头丢失的那批货说事啊?”
安子益沉思一会儿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那就接待吧。”
李秘书接着问:“安署长,按什么规格接待呀?接待费用具体从哪个部门出?”
安子益说:“按老规定办吧。哎,我这个通商公署其实就是上海接待站,一年四季,哪一天不接待人,哪一月没有重大的接待任务……可银子呢?接待客人的时候都想到我了,划拨银子的时候却不多拨一个,弄得我四处化缘,恨不能从鸡屁股里抠金蛋。”
李秘书想想说:“安署长,您看能不能招集各个部门的头头开个会?……”
安子益一拍脑门:“好,那就开个会吧。……李秘书,听说大公子棋艺非凡,连大帅都不是他的对手。你再打听打听大公子除了爱下棋,还有什么别的嗜好没有?”
李秘书诡异地一笑:“我听说……他还喜欢烟枪和女人。”
安子益眼睛转了一下,说:“大公子第一次来上海,我们要按上等的规格接待,你去召集各部门头头马上到会议室开会,综合厅乔厅长务必到会。”
“尊命,安署长。”李秘书匆匆离去。
2
上海通商公署会议室里,数位官员坐在两排长桌前,安子益坐在他们中间。乔世景坐在安子益右侧。
安子益用目光扫了一眼会场:“诸位都知道,宾客四方来,不是喜就是财。接待就是生产力,我们上海通商公署的性质离不开接待。大公子第一次来上海,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搞好接待。你说呢,乔厅长?”
乔世景好像早已经知道安子益要说什么,立刻回应道:“我已跟随安署长多年,安署长怎么安排,我就怎么执行。”
安子益脸上掠过一丝微笑,对乔厅长的态度显然十分满意:“乔厅长做事一向爽快,你分管的交通、商贸、警务、娱乐诸多部门,几年来工作颇有成效,大家有目共睹啊。现在我就开始布置接待程序。首先我们要用最豪华的车队迎接大公子,举行热烈的迎宾欢迎仪式;要找最纯正地道的菜馆让大公子品尝上海风味;至于娱乐活动嘛,大公子是到百乐门听歌还是到大世界看戏,那就由他个人的喜好挑选了。这其间还要安排一场象棋比赛,让大公子展示超群的棋艺,还有大公子走时要送什么礼物?……乔厅长,这接待程序的具体落实就全靠你了,肩上的担子不轻啊。”
乔世景笑眯眯望着安子益说:“我已经是老接待员了,莫非安署长对我的能力还有什么怀疑吗?”
安子益立刻辩解:“哪里的话,你现在就说说怎么落实吧?”
乔世景显然胸有成竹,如数家珍一样细细道来:“首先我们要知道大公子是坐船还是坐火车抑或是坐飞机抵达上海?他的随行人员有多少,我们要备多少辆车,在码头、车站还是机场举行欢迎仪式,起码要调动几所中学的女学生在欢迎仪式上献花跳舞;然后要考虑在哪个酒店设宴,要把上海最好的菜亮出来给大公子品尝,不次于国宴水平;象棋比赛放在贵族学校圣迭哥中学比较合适,这个学校有一个象棋训练营,大公子光临学校指导棋艺会很体面。还有,建议马上到扬州定制两副玉棋送给大公子,作为礼品既上档次又投其所好。”
安子益突然拍起巴掌:“有了乔厅长,任何迎送仪式都不成问题。”
乔世景接着问:“安署长,我想知道接待经费是多少?”
李秘书看了安子益一眼:“还没有预算。”
安子益沉吟片刻说:“乔厅长,别忘了咱们的老规矩,该化缘的就要去化缘了。”
乔世景颇有难色道:“安署长,酒店、宾馆、歌舞厅,我们的签单可是一大摞了。”
安子益挥挥手:“不要紧的,乔厅长,虱子多了不咬,账多了不愁,总有解决的办法吧?”
会议室里数位官员窃窃私语。
男甲:“想不到公署都欠了这么多债了?”
男乙“就是,账多了不愁,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安子益不耐烦地扫着会场:“有话都摆在桌面上说,别在私底下嘀咕。”
会场立刻鸦雀无声。
安子益:“要是没有的话,就散会吧。”
乔世景急忙问:“安保问题怎么解决?这么大的接待规模,安保方面可不能有丝毫的闪失啊。”
安子益拎起公文包:“乔厅长,这事还用请示我吗?你怎么也变得婆婆妈妈的了。”
乔世景笑道:“安署长,这么高规格的接待,安保方面要是出了一点点差错,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安子益站起身:“那就马上与华界巡捕房警务队联系一下吧,请他们出警。”
乔世景:“尊命。”
上海通商公署的会议室外,是一条木质结构的长廊。长廊上爬满了青藤,给这砖红色的英伦建筑增添了生机。
两位穿西装的中年男士在长廊下边吸烟边聊天。
男甲:“哎,听说大公子要来上海了,这下又有饭局了。”
男乙:“接待的规格还不小呢,排场也是顶级的。你小子可要备好肚子盛酒啊。”
男甲:“哎,我早就成了酒囊饭袋了。天天都请吃,谁不吃白吃,吃了也白吃,不吃白不吃啊。”
男乙:“行啊,酒席把你小子的文才都滋养出来了。”
男甲:“那是,李白抖酒诗百篇嘛。”
男乙刚要说什么,忽然发现安子益与乔世景正穿越长廊迎面走来,他立刻给男甲递了个眼色,于是两人朝相反的方向快步离开。
安子益走着走着忽然停住脚步问:“乔厅长,听说大公子喜欢烟枪和女人,这烟枪嘛就不必准备了,女人嘛还是要给他物色一两个。”
乔世景笑道:“请安署长放心,我一定让大公子满意。”
安子益拍了拍乔世景的肩膀:“有你这句话,我心里就踏实了。当初让你当综合厅厅长,我还真没看错人。”
乔世景急忙讨好地说:“那我要感谢安署长慧眼识珠啊。
3
上海外滩耸立着一座哥特式白色洋房,洋房外边悬挂一块白底黑字的门牌,上写:通俗教育委员会驻上海办事处。洋房门口是两棵高大的法国梧桐树,树下停了一辆黑色的老式轿车。
白色洋房内的一间办公室里,石玉婵坐在桌前翻看报纸,这时,电话铃响起。
石玉婵拿起话筒:“喂——是小早啊,你不好好上课,怎么突然给妈妈打电话了?”
电话那边的安小早说:“妈,我刚接到通知,学校象棋训练营要集中到一个秘密的地方培训,说过几天将有一场高规格的比赛,我周末不能回家了。”
石玉婵有点不高兴说:“你上周末就没回来,这个周末还不回来,妈妈真是想死你了。”
安小早急忙为自己辩解:“这也怪不了我,谁让我爸爸要我参加象棋训练营呢。”
“又怪你爸爸,你爸爸也是想让你有一技之长,将来到了社会上好立足。‘一招先,吃遍天’,老祖宗的话永远都是正确的。”石玉婵强调说。
安小早有点不耐烦地打断石玉婵的话:“好了,妈您就别唠叨了,我马上要去训练了。”
石玉婵叮嘱说:“那你就好好训练吧,比赛时拿个冠军回来。”
安小早应道:“借老妈的吉言。”
未等石玉婵放下电话,安小早那边就把电话挂了。石玉婵忽然有一种失落感,她将报纸摊开寻找自己刚刚看过的文字,可她看了什么却一点也想不起来了,于是索性将报纸推到一边。这时,她隐隐约约听见大街上有枪声,便急忙起身推开办公室的窗子,伸出头朝窗外看,只见教育科科长赵人杰匆匆奔进大院,他身后跟着两三个便衣。在他进院以后,那两三个便衣转身离去。
石玉婵惊讶地关上窗子自语:“难道赵科长被特务盯梢了?他为什么被盯梢?”
石玉婵悄悄走到办公室门口,将房门拉开朝外边张望。走廊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看见赵人杰从自己的办公室门口匆匆走过,随后是赵人杰掏钥匙开门的声音。石玉婵镇静一会儿,听见赵人杰推开门进屋了,她才从自己办公室出来,朝赵人杰办公室的方向走,刚走到门口,赵人杰突然推门走了出来,两人同时一愣。石玉婵发现他身上的黑衣服换成了咖啡色。
赵人杰故作镇静道:“石处长,我老家来人在上海医院看病,我要出去一下,您找我有事吗?”
“没、没有。老家来人看病,需要我帮助什么吗?”石玉婵察言观色地问。
赵人杰急忙说:“不用了,我已经安顿好了。”
石玉婵打量着赵人杰,她显然看出了他脸上的慌张,便说:“那就好。”刚欲转身离开,又停住脚步说:“最近京城大公子要来上海,通俗教育处千万别出什么乱子,特别是通共之类。”
赵人杰表情稍显紧张:“石处长想多了吧?我这种人能通共吗?”
石玉婵笑道:“赵科长,你我共事多年彼此也都有些了解,你的灵魂里有一种积极向上的精神我是很欣赏的,不过你千万别被人蛊惑啊,共产主义幽灵那可是掉脑袋的事情啊。”
赵人杰将慌乱的情绪压住说:“石处长,据我所知共产主义幽灵是人类的先锋组织,不是谁都能当的。我先出去了啊。”说罢匆匆离去。
石玉婵疑惑地望着他的背影,自语:“人类的先锋组织?”
魏局迎面走过来,他望着赵人杰匆匆的背影,问石玉婵:“赵科长匆匆忙忙去干什么呀?”
石玉婵见是魏局,急忙说:“他说老家来人在上海医院看病,他要去安顿一下。”
魏局不悦地说:“国事不如家事,这哪像在机关工作的人啊,随随便便,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石玉婵辩解道:“谁还不兴有点私事。”
魏局强调:“石处长,赵人杰思想激进,他的话不可全信呀。”
石玉婵不以为然道:“他也就是对新鲜事物好奇,还能激进到哪里去呀?魏局想多了吧。”
魏局瞟了一眼石玉婵说:“石处长,如今这乱世,脑子里还是多根弦好。”
4
上海通商公署厅长办公室,阳光从玻璃窗上轻轻松松钻进来,暖洋洋晒在一把太师椅上,乔世景此时正靠在椅子上哼小曲:
“毛毛雨不要尽为难微微风不要尽麻烦
雨打风吹行路难哎哟哟
行路难年轻的郎太阳刚出山
年轻的姐荷花刚展瓣莫等花残日落山……”
乔世景突然站起身走到窗前自语:“方菲,你露脸的机会来了。”
住在上海郊外别墅的方菲,刚刚睁开眼睛,就被一阵敲门声惊醒,她不情愿地伸伸懒腰,嘴里嘀咕着:“谁这么早就来敲门啊,本宫我还没睡醒呢。”
门外的敲门声越来越响,方菲只好穿着睡衣起身去开门。
乔世景闪身而进。
方菲惊讶道:“乔厅长,您怎么不事先打招呼就来了?”
乔世景暧昧地看着方菲问:“我来这儿还用事先打招呼吗?”
方菲嗲声嗲气道:“您看我衣衫不整,多失体面啊。”
乔世景一下抱住方菲:“小亲亲,在我面前你还要什么体面啊?……今天我给你带喜讯来了,你风光的时候到了。”
方菲边推边就地说:“托厅长的福,我能在百乐门混口饭吃,已经很风光了。”
乔世景进一步说:“这回你如果让上边来的贵宾饱足眼福,在百乐门就会升为主唱,届时你就是上海滩一枝独秀的牡丹花了。”
方菲反问道:“那您还能独占花魁吗?”
乔世景使劲揽住方菲的腰:“我现在就占着呢,谁敢掐我的花啊?”
方菲被乔世景顺势放在床上,迎合着他问:“上边来的到底是什么人啊?”
乔世景吻着她说:“来头不小,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方菲突然神情认真地说:“要是让上边的贵宾饱足眼福,那我真得好好准备几首曲子了。”
乔世景正色道:“好好准备,不可有半点马虎。当然还是要唱你最拿手的《毛毛雨》喽。”
方菲偎在乔世景的怀里哼唱:“‘毛毛雨,你下个不停……’”
乔世景拍拍她的脸说:“乖乖,你现在别唱了,要好好配合我。”
方菲娇嗔道:“我在给您配乐呢。”
乔世景摇着她的身体:“那你就把节奏唱出来。”说罢,在方菲吟唱的节奏中进入了她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