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开车到了最近的医院。
下车前,方昕将车里自己常备的一件外套给叶佳楠披上。叶佳楠左边的肩膀现在不敢钻袖子,外面又冷,于是方昕又把行崇宁的那张毯子再给她披了一层。
“我可以自己走。”叶佳楠说完后,弯腰套上了方昕给她拿的拖鞋。
于是行崇宁去挂号,方昕扶着叶佳楠直奔急诊科。
医生打发走前一个看肚子痛的,瞥了眼叶佳楠,问道:“怎么了?”
“好像肩膀脱臼,不知道伤到骨头没有。”方昕连忙回答。
“哪边?”
“左边。”
医生走过去抬起叶佳楠的手查看了下:“应该只是关节脱臼了。怎么弄的?”
“和人打架时,摔的。”叶佳楠说着瞄了一眼挂号归来的行崇宁。
方昕有点尴尬地拨了拨耳发。
值班医生有些年轻,带着一颗好奇之心看了看叶佳楠,视线在她衣服上有血迹的地方停顿了一下。
“脸上呢?”医生又问。
此刻的叶佳楠除了衣服有血迹以外,脸颊和额头也肿了起来,那是行崇宁在黑暗中一把将她按在玻璃上的时候,因为速度太快,被磕到了。
“撞的。”叶佳楠说。
她刚才本来完全没注意,被人问起来才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其实还有一个地方,叶佳楠不好意思说,那就是胸也撞痛了……
医生又问:“身上的血怎么回事?”
那医生大概有三十岁,再一次狐疑地将目光在行崇宁、叶佳楠和方昕三个人身上来回流连了一番。
叶佳楠从这位医生的神色中可以判断,对方应该已经自动脑补一部家庭伦理的狗血大戏。
于是,叶佳楠急忙解释:“这是狗血,不,是鸡血。”
这医生最后还是决定将重点继续放在患者身上,问道:“以前这个地方有过脱臼吗?”
“有,以前脱臼过很多次。”叶佳楠老实交代。
“过去是怎么弄的?”
叶佳楠避开医生的视线回答说:“很久了,不记得了。”
“那就是关节习惯性的。”医生说,“以后要小心点。”
她的肩膀关节已经肿了,被医生一揉,痛得眉毛鼻子都皱在一起。
“要先带患者去拍个片。”医生说。
“好的、好的。”方昕忙不迭地答应着,接过单子,护着叶佳楠去拍片。
急诊室里,顿时只剩下医生和行崇宁两个人,医生说:“家属过来填下资料。”
行崇宁迟疑了一下,才确定医生叫的是他。
“家庭住址、职业、电话都补充一下。”医生将本子和笔推过去。
他原本站在门口,双手揣在兜里,头侧了一下,远远地看了眼那个登记册说:“一会儿她们回来填。”
医生对他的态度有点无语,收回登记册说:“你说我写。”
行崇宁只得将自己的地址和电话号码报了一遍。
等方昕带着叶佳楠回来的时候,医生的电脑里已经可以直接查到拍片结果了,医生看着片子说:“骨头没问题,尽快复位就好了,怕不怕疼?不怕就不需要用麻药。”
“要打!”叶佳楠觉得自己生平第一次有这么强烈的打针的欲望。
到了治疗室,因为要脱胳膊上的衣服,行崇宁避讳着没有进去。只听见叶佳楠哎哟哎哟地惨叫着,护士笑声传来:“忍忍,你一个大姑娘怎么打个针都这么怕疼?”
过了会儿,医生进去,一阵安静。
方昕的电话响了,她压低嗓音匆匆说了句:“我这边完事就回去,你就不会先哄哄孩子?”
几分钟后,又听见医生说:“放松,你先放松。”
“大夫,我也想放松啊。”叶佳楠欲哭无泪。
而后,叶佳楠一个闷哼,便没了别的声音。
第一个出来的是医生,他出门看到行崇宁开口嘱咐说:“让她在这里观察下,然后我给她开点消炎药,一会儿输完液再走。你先拿单子去缴费。”
行崇宁照做。
等他缴费回来,看到方昕站在诊室门口又在对着电话说:“我实在走不开。”
方昕收了线才看到背后的行崇宁,她说:“行先生,太晚了,您要不要先回家去休息下,我一个人就可以。”
行崇宁却反问:“家里有事?”
方昕尴尬地笑了笑:“孩子在家里吵闹。”
“那你先回去吧,这里有我。”行崇宁淡淡地说。
“车怎么办?”
“你开走吧,我自己叫出租车回去。”行崇宁答。
送走方昕后,他把票据交给护士。护士看了下收费单,配好了药,端着盘子去输液。
他在观察室外面等了片刻,等护士将一切弄好了才走到门口。
此时的叶佳楠正在纠结中,她的左手因为需要简单地固定下,所以医生缠了根纱布替她挂在脖子上,而唯一可以活动的右手又被扎着输液的针头,她本来很感激方昕来医院前还细心地替她拿了手机,但是此刻却仿佛没有用武之地了。
她一个人靠坐在病床上,腿上搭着护士给的棉被,四周静悄悄的,有一种过一秒钟都十分漫长的错觉。她活动了下扎着针的右手,小心翼翼地从衣服口袋里夹出了手机,然后平放在自己腿上。
做完一系列动作后,叶佳楠一抬头,才发现行崇宁一直站在门口。
她懒得理他,又垂下脸笨拙地用一个指头点击着手机屏幕。
行崇宁拉了把椅子坐在离病床有两米远的墙边。他眉心皱着,双臂环在胸前,一言不发地盯着输液管中间那一滴一滴往下坠的液体。
坐了一会儿,她觉得屁股有点酸,于是挪动了一下,没想到腿上的手机顺势一滑,“咚”一声从床上掉到了地面。
声音引得行崇宁将视线转移到那个手机上。
叶佳楠瞅了他一眼,但是他却纹丝未动。
手机静静地躺在地上,刚开始屏幕的灯一直亮着,几十秒后就熄灭了。
她倒也不期待能劳烦到他,于是自己摸索着起来,踩在自己的鞋上,小心护着扎着针的那只胳膊,蹲下去自己捡起来。
等她回到床上,又一次对手机游戏入迷到忘我的时候,行崇宁终于有了动静。他缓缓起身,走到门口对隔壁的护士说:“这边输液没有了。”
他太久没说话,声音显得很低,说到“没”那个字的时候,还有些破音,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又重复了一遍。
护士热情地跑来又换了一瓶。
手机玩到只剩两格电的时候,叶佳楠觉得自己有些内急。
她咬牙忍了忍。
之后,急诊室又来了病人,是个五六岁的孩子,手上打着石膏,之前胳膊跌断了,半夜突然又说手疼,还突发高烧,家长不敢怠慢又送来看急诊。
于是医生与护士忙忙碌碌,来去匆匆。
妄图转移注意力的叶佳楠终于熬不住了,环视了一圈都没有找到那种有轮子可以挂液体的移动输液架。她好不容易找着个可以求助的白衣天使的身影,立刻坐起来憋足了气,然后大声地对门口喊了一句:“医生,你帮我找个点滴架,我要上厕所。”
刚才那位值班医生正在忙,随口应了她一句:“这边没有,你家属不是在旁边吗?让他提着,跟你去啊。”
她一瘪嘴,干脆起身下床自己去取输液袋。
无奈她不敢动作太大,踮起脚站在地上,第一次伸手没能够到,第二次再抬手,针管里回血了。
这时,行崇宁走过来伸出一只手轻轻松松就把输液袋取了下来。他站在她的身后,个子很高,让她有一种难以言表的压迫感,何况刚才他一把拧住她胳膊,顺势把她推在墙上的痛感还在脑子里残留着,叶佳楠顿时觉得头皮发麻。
“我自己来。”她说。
“我估计这个你干不了,厕所很远。”他答。
厕所果然很远,要从急诊室穿过整个一楼的走廊,走到那一边的尽头。她走在前面,他慢半步,稳稳地举着液体。
走到厕所门口,左边是男厕,右边是女厕。
“我应该选左边,还是右边?”叶佳楠故意问。
“你可以选择就地解决,我都无所谓。”他用眼睛示意了下中间的盥洗台。
她瞧着盥洗台墙上的镜子,正对着他的脸,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幸亏,遇见一位正巧来如厕的护士才终于解了围,将叶佳楠带到了女厕所。
回到病床上,她不禁问道:“你这辈子是不是受过情伤,所以性格有这么多缺陷?骄傲自满,目中无人,自以为是。”
他斜睨了她一眼,未动怒,也没有接话。
“好吧,现在我们谈谈。”她又说。
“你应该先跟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他说。
“明明是你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我家好不好?”她争执。
“你确定?”他反问。
“我……”叶佳楠有点心虚了,“我就是确定。因为业主的名字又不是你。物业费和水费单子上面业主的名字明明写的就是行争鸣,又不是你。行叔叔是我妈妈的朋友,他让我暂时住这儿的。”叶佳楠瞪大眼睛,摆出一副“不要以为你们一个姓也许是亲戚,你就可以鸠占鹊巢”的表情。
“行争鸣是我大哥。”他简明扼要地说。
“那又怎么样?”她问。
“你明天搬出去,医药费我付,钥匙还给我。”他说。
叶佳楠的犟驴脾气被他惹了出来,还产生了一种被敌人逮到痛处,却要死撑着面子的强大自尊心,于是她恼羞成怒,咬牙切齿地强调道:“你有什么权利撵我走,是行叔叔叫我住的!”
行崇宁坐在刚才的椅子上,长眉深目。
本来他没有正脸对着叶佳楠,此刻听见她的这句话,脑袋轻轻一侧,视线转过来,拿眼角淡淡瞄了她一眼,下巴微微仰着,不急不缓地对她说:“那么,现在坐在你跟前的另一位行叔叔,叫你不要住了。”
叶佳楠靠在病床上,而他坐在椅子上,她这边的底基明明比他高出一截,却有一种他在高处俯视着自己的感觉。
对着他那张写满倨傲的脸,叶佳楠觉得若不是心疼自己的钱,她会立刻用手机使劲朝他脸上扔过去,然后拆了绷带,再打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