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四月,天气还十分清冷。大概是因为最近常淅淅沥沥地下小雨,所以就算是正午,天空也显得很阴沉。何况现在是凌晨时分,怎么看,天空都多了一丝诡异。
初到小樽时,邢美佳脑海里闪过的是电影《情书》里那些唯美的画面,不禁对这个地方凭空增添了些好感。相对东京等商业性很强的城市而言,这里确实更安静和更有情调得多。如今邢美佳已经在小樽生活了三年,每每到了季节交替的时候,对独自生活又不喜欢雨天的她来说,还是无法完全适应。
邢美佳望着窗外叹了口气。远处竖立着散发着星星点点光亮的路灯,在她看来这并不怎么浪漫,说实话那些光亮还不如室内书桌台上开着的台灯所发出的光。
雨还在簌簌地下着,雨点无节奏地拍打在玻璃上。
在台灯的照射下,写字台上凌乱的白色A4纸格外醒目,手写板也因长期没有关闭而变得滚烫。作为一名插画师,连夜赶稿早就是常事,可这次工作比往日还要赶的真正原因是……
邢美佳想了想,继续埋头熟练地描绘线条,齐肩的长发散落到脸颊边挡住了视线,她用手不耐烦地将它们别到了耳后。
前几日母亲梁凤娇打来电话,声音有些沙哑,听说是最近感冒的缘故。
“美佳啊……”梁凤娇话音还没落,便咳嗽了几声。
“嗯?家那边天气很冷吧,你倒是注意身体啊。”邢美佳一边看着综艺节目,一边对着手机说道。
“哦,小病,没大事。”电话那头的梁凤娇顿了顿,似乎犹豫了一下,接着说,“过几天就是你爸爸的忌日了,还记得吧?”
耳边综艺节目里女主播调侃男明星的语句越发模糊起来,邢美佳伸手按下桌上遥控器的红色按钮,“啪”的一闪,电视机瞬间黑了。
“嗯,记得。”
自三年前父亲车祸去世后,邢美佳便被母亲送到日本来念书。每年父亲的忌日她都会回家,除了祭拜外,也会在家留几天陪陪母亲。
连续三年都是如此。
说起祭拜父亲的事情,邢美佳每次都如同例行公事一样去完成,非要说有什么特殊的情感,那也是被母亲的悲伤情绪所感染的。
实际上,邢美佳对父亲的死,心中并没有太大的痛楚。
“一定会赶在那之前回去的,放心吧妈。你好好休息才是。”
电话那端的梁凤娇发出一声沉重冗长的叹息。
邢美佳停下笔,画上那个女人的嘴唇没有画好,别扭的多出了一截,笑得也不太自然。
擦掉。
重来。
要在这几日完成的,除了杂志社的插图,还有个性服饰的橱窗图。
邢美佳擅长的画风是浓烈色彩下略微散发迷离感和暧昧感的类型。她的灵感虽然不知来源于哪儿,但在日本这样的国家,她的设计很受年轻人的喜爱。
之前在学校里还未毕业时,邢美佳就被老师发掘,然后极力推荐给别人,之后她在小圈子里变得小有名气起来。不过一年的时间,多家杂志编辑就开始纷纷向她约稿。这条道路,邢美佳走得顺风顺水,着实让人羡慕。
秒针“嗒嗒嗒”地有节奏地旋转,几圈过去,分针干净利落地挪了一截,再久一点,时针也慵懒地移了一步。
打印机没有纸了。邢美佳想要伸手去够新的A4纸时,不经意地看了一眼书桌台上的角落。散落的积压杂志下露出纯白色信封的一角,邢美佳迟疑地抽出那封信。
就在昨天中午,通宵熬夜后的邢美佳还未睡醒,就听到公寓的门铃响了好多声。邢美佳顶着一头蓬乱的头发,不耐烦地起了身。
永和是负责这片区域信件和物品的投递员,平日邢美佳有要寄走的稿子,抑或是出版社的样刊和读者寄来的信件,都是他负责的。就在永和准备再次“咣咣咣”敲门的那一刻,邢美佳恰巧打开了门。
“还以为你不在家呢!”永和往屋里扫了一眼,看到照旧凌乱的桌台和没叠的被子,他不禁皱了皱眉,“哟,生活还是这么混乱啊。”
永和从随身的包里抽出信件,大致数了数。“喏,五封。”
邢美佳不满地皱了皱眉,懒得搭话,头也不抬地点头附和着。她接过永和递来的笔,快速地在签收人那一栏写上自己的名字,一副想早点了事的样子。
“还有一封是中国寄来的挂号信哦!”永和洋洋自得的表情好像邀功一般,“听说邢美佳小姐是中国来的,是家人寄来的吗?”
“嗯?”
挂号信?中国?
邢美佳没听母亲说要寄东西过来啊。
至于其他人,早就没有联系了。
“就是那封啦!白色那封!”永和嚷嚷着,眼神有点放光地盯着邢美佳,“美佳小姐没睡醒的样子还挺可爱的。”
思绪还在游离的邢美佳回过神,连忙点头说了句“谢谢”,便关上了门。
日语相对汉语的正字腔圆,缺少柔和感,要含蓄得多。大多数日本人都喜欢在句尾加点缀语,好刻意把话说得更悦耳好听些。事实上,日语是世界上公认的第二好听的语言,只是难以从讲话人的口中听出真实的情感来。尽管邢美佳已经可以熟练地用日语进行日常对话,但语调仍不似街上的女高中生的细声细语那样软绵绵的,也不似那些睁大无辜的双眼夸张地叫着“卡哇伊”的年轻女孩。
大概几秒钟后,永和的脚步声渐渐消失,邢美佳才安心地转身走进卧室。
手中叠在一起的信封,轻而易举地就可以分辨出那抹醒目的白色,邢美佳睡眼蒙眬地抽出那封信看了一眼。
可能是因为没睡好,邢美佳的思维依然无法正常运转,困意打败了好奇心,她摇了摇头,把这封看似特别的信和其他的信封重新摞在一起,随手放到床头柜上,然后又倒在床上,拉扯过被子,蜷缩着又睡了过去。
直到天彻底黑下来,邢美佳才慵懒地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眼,顺手打开床头柜上的灯。
睡眠不足竟然导致邢美佳难以分辨收信的事情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是否真的发生过。
抱着疑惑的心理,邢美佳迫不及待地拆开那封信,却在看到信上的只言片语后大脑顿时变成一片空白。
呆滞了好一会儿,邢美佳还是搞不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寄信的人没有写名字,连寄信人的地址都故意写得模糊得让人怀疑那地方是不是真实存在,邮局又不会去查证寄信地址是否属实。
可到底是谁呢?
不熟识的人又怎么会有她的地址?
如果只是个陌生人,会说那样的话,实在让人想不通。邢美佳索性又把这封信随意夹在了书桌台上的杂志间。
而此刻,这封古怪的信件让邢美佳已无心工作。折成四折的信纸又重新被打开。眼前那两行看似语气亲密的话,怎么想都还是毫无头绪,邢美佳只能眼睁睁地望着它们发呆。
除了写有字的那张信纸,在信封内还有另外一张纸,上面写着一个地址——淮阳路幸福大街公寓22层2201。
窗外的雨一点也没有要停的意思。雨点继续拍打在玻璃上,模糊了远处灯光的剪影,路边绿化林在这样的氛围里显得阴森许多。
真是十分罕见的大雨啊,看来这一整天都要笼罩在灰暗中了。
邢美佳关掉了台灯,只剩下显示屏微弱的光。
“轰隆”的雷声一阵阵传来,闪电划破天空,直直地穿过房间玻璃,打在邢美佳受到惊吓的脸上,手中的信封掉落在地上,竟然发出“嗒”的一声脆响。
那是从信封里掉出来的一把钥匙。邢美佳不自觉地把这把钥匙和信里提及的那个地址联系在一起。
在显示屏的白光照射下,邢美佳的脸色有些苍白,就在她低头俯下身准备把掉落的东西捡起时,脑海里却一闪而过一个画面——肮脏的胡同里,到处堆积的都是没人清理的垃圾,连空气中都漂浮着令人作呕的恶心味道,只有一个人,身形单薄,向前行走着,那人的面孔并不清晰。
邢美佳只觉心脏漏跳了一拍,那种感觉压抑得难受,头也莫名地剧烈地疼痛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俯身血液积压的原因,邢美佳刚一恢复坐姿,手肘撞倒了桌边放着素描画笔的木质笔筒盒。“砰”的一声,笔筒盒迅速倾斜,画棒以不同的姿态掉落在地上,接二连三地发出脆响。
和那些脆响一起出现的还有邢美佳耳畔传来的巨大耳鸣,其他的一切声音都忽然消失。
记忆里那双眼睛正悲戚地盯着她。伴着无休止的大雨,那个人正一点一点地向她靠近,他的嘴一张一合好像在努力说着什么。
邢美佳仔细看口型,惊愕地瞪大了眼睛。那不正是和信纸上一模一样的话吗?
美佳,好久不见。
欢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