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回国的前一天家里那边下了大雪,铺天盖地的白覆盖了视线所能及的地方。
北方干冷的天气在大雪过后稍微变得湿润了一些。天气已经转暖,阳光终于一扫阴霾,带着灼热感照射到地上。大片的白雪渐渐成了湿嗒嗒的雪水,被庞大的人流和车辆碾过,即刻化成了如泥泞一般的黑色。
整个城市都尴尬地陷入不堪入目的肮脏境况里。
“哎呀,你走路不要踩得那么重啊,脏水都溅到我身上了!”
“干吗喊那么大声啊!我又不是故意的。”
两个高中生模样的女生相互挽着手臂,彼此抱怨过后,迈着小心翼翼的步伐从邢美佳面前走过。
类似的对话过不了多一会儿就会从其他行人口中再重现一遍。马路上各种声音不断充斥着邢美佳的耳膜。
街上的车子和人流以特别缓慢的速度行进着,这天恰巧又是周末,交通呈瘫痪状态,拥挤不堪。
邢美佳从机场大巴下来后,等了快二十分钟。她时不时环顾四周,最初还有出租车司机想要拉她搭车,不断地询问她,被她一一拒绝后,也就把目标转向别人。邢美佳只是撇了撇嘴,没有着急,心想就当呼吸新鲜空气了。
大概是因为回国心情好的原因,喜悦压过了之前那晚因信件之谜而产生的阴郁感。
登机的前几个小时内,邢美佳已经和常联系的编辑,把一些琐碎的工作都处理完,MSN的签名上也注明她已回国的消息。
等待飞机起飞的时候,邢美佳收到了一条短信,她的脸瞬间泛红,嘴角荡开的甜蜜透露出女生难以掩藏的小秘密。
这份甜蜜以至于在飞机起飞的过程中让邢美佳总是想迫不及待地打开手机确认是不是真的有短信发来。下飞机后,等待母亲到来的这段时间里,邢美佳翻开手机盖数次,“啪啪啪”地按着键盘,收件箱里发件人都显示同一个名字——莜本常平。
这真是一个让人心动的名字。
和常平的相识,要从一年前说起了。回想他们初次相见的场景,邢美佳不禁扬起一抹微笑。
2
一年前,邢美佳还没有从美术大学毕业,是个经常背着画板行走于校园内的学生,除了上课的时间外,都会搭乘地铁到一家料理店打工。
工作还算轻松,那天她正值傍晚的班,相对其他时段要清闲一些。因这家料理店的主要客源是附近大学的学生,除了下课后以及周末,店里都没有太多客人。一般趁着这种空档,邢美佳会偷一会儿懒,出店透透气,顺便去对面的便利店买便当当晚餐。
今天的是鳗鱼饭,邢美佳拎着袋子从便利店出来。
“站住!”一个声音从邢美佳身后传过来,“我喜欢你,你不知道吗?”
邢美佳僵直了背,本能性地转过身朝声音来源看去。
年轻男生正急急地朝她快速走来。
“啊?”邢美佳有点慌了神,心也乱了一拍。
男生却在到达她面前的位置时,毫不犹豫地与她擦肩而过继续往前。
邢美佳尴尬地扭过头才看清,原来远处有个女生正气呼呼地奔跑着。
原来叫的是她啊!
邢美佳刚想迈步快点离开,就听到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有人发出“扑哧”的笑声。
难道刚才的一幕被别人看到了?
太丢脸了吧。
邢美佳想掉头就走,声音的主人却突兀地冒出来:“嗨!”
“嗯?”邢美佳不免有些焦虑。
男生走向前,嘴角还荡漾着笑意,说:“刚才吓着你了吧?那个是我朋友,正追女孩呢。”
“哦,没事。”
“在这打工吗?”男生打量了一下邢美佳,发现她穿着的工作制服就是旁边那家料理店的。
“嗯,是啊。怎么了?”
“看样子,是学生吧。”男生猜测道。
“在美大。”邢美佳抬眼注意到眼前的男生并不是那么讨厌,嗯,或者说他有一张让女生欢喜的脸,邢美佳因此客气了许多,“读大三。”
“原来是学妹啊。”男生笑了,低头看了眼手表,又问道,“什么系的?”
邢美佳惊异于他居然和自己同校,刚要开口,不远处有声音传过来打断了对话。
“邢美佳,店长叫了哦,快来帮忙!”一同打工的女生朝她摆了摆手。
“知道啦!”邢美佳点点头,留给男生一句“是油画系的,邢美佳”,便匆匆忙忙地跑回了料理店。
觉得身后的男生一直在望着自己,邢美佳忽然后知后觉地怦然心动了。
那个男生就是莜本常平。
这就是他们初次相遇。
后来要说有什么进展的话,就是最近这段时期了。
3
“美佳!”
邢美佳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又十分钟过去了,对面的路上依旧是车水马龙,热闹得让人无法心静,就快要爆发时,邢美佳好像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美佳啊!”看到邢美佳并没有望向自己,梁凤娇伸手按响了车内的喇叭。
捕捉到刺耳的声音来源,邢美佳快速找到了目标,并用力摆了摆手。
“妈!”
就在穿行马路的时候,邢美佳忽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熟悉气息,她不禁回过头看去,映衬在瞳孔里的只有拥挤喧嚣的人群。
“喂,别挡路啊!”有人从车窗探出脑袋,随即烦躁地按响了喇叭。
邢美佳才反应过来,自己还站在马路中央。待她急忙拉着箱子穿过马路,梁凤娇笑着示意她快点上车。
“怎么才来呀?”邢美佳靠在柔软的座位靠垫上,打了个哈欠。
“出来的算早了,这天气堵车更严重啊。”梁凤娇抬眼看了看车镜,邢美佳好像在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事。
“刚才是怎么了?”
“嗯?”
邢美佳转过头。又是一年没见,母亲气色尚佳,姣好的容颜还是没怎么变,可见岁月很善待她。但仔细端详会发现,其实母亲眼角的鱼尾纹还是掩盖不住地跑了出来。
不过,不管怎样,她也比其他同龄女子要耐看得多。
“刚才过马路看你心神不宁的,想什么呢?”
车子微微震动了下后,平稳地启动了。
“好像看见熟人了。”说到这个,邢美佳心有余悸地低下头,那把神秘的钥匙正安静地躺在上衣兜里,此时被她的手紧紧握着。
梁凤娇身体僵了一下,随即露出温和的笑,心里笑自己太过于紧张,但还是试探着问:“认出对方了吗?”
“没,可能是自己看错了吧。”邢美佳并未看到什么熟悉的人,一切好像只是自己的错觉而已,大概是这些日子没休息好吧。
车子过了拥挤路段后,冲上了平坦的高速公路,飞速前行。
“感觉你又瘦了啊,是不是在那边没有按时作息、吃饭?”
“怎么会,瘦点才漂亮啊。”
邢美佳想,做母亲的永远都觉得自己的女儿在外面没有照顾好自己,视觉上总会自动进行调整。
“交男朋友了吗?”
话题转换得很轻松,邢美佳之前莫名悬着的心也调转到另一个频道,紧握的手早就渐渐放松下来,只有手心,还散发着粘腻没有风干的铜腥味。
“妈,你很八卦啊!”虽然嘴上这么说,但邢美佳想到莜本常平,又忍不住偷看了眼手机。收件箱里最后一条简讯令她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等你回来,我们就在一起吧。”
“哎哟,女儿大了,这样的事都不和我这当妈的分享了,有合适的小伙子可得告诉我,我是过来人啊。”
梁凤娇看似埋怨的语气,实质上并没有责怪的成分,对女儿的宠爱反而显露无遗。
“哪有啦,真是的!”邢美佳接着打着马虎眼。
“你呀!新开的一家烤肉店味道特别棒,我这就带你过去。”
“嗯!”
4
邢伟庭棱角分明的脸端正地凝视着前方,他的表情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对特定的人而言,才那么意义深重。
清晨独有的雾气笼罩着周围的一切,迟迟不肯散去,让眼前黑白照片中没有笑容的脸,在邢美佳的眼睛里变得模糊起来。
父亲,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没变啊。邢美佳除了记得这张脸以外,很难想起与这个人有过什么难忘的交集。手中大片的白菊被堆放在那张熟悉的面孔下,怎么看都有点苍凉感。
梁凤娇穿着一身庄严肃穆的黑色套裙,头发整齐地梳好挽了发髻。她站在邢美佳的身后,默默地看着这两个和自己人生密不可分的人,心中感叹油然而生。
邢伟庭已经彻底地离开了她,去了另一个世界,而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一抹无奈的神情在梁凤娇的眉间荡开。
邢美佳再不是和以前一样喜欢黏着她的小女孩了,那件事后,她性情变得温和很多,也更加懂事,却在不知不觉中和自己增添了化解不开的隔阂。原因自然可想而知,这……也算是好事吧。
行礼完毕,邢美佳发觉母亲一直未开口讲话,以为她又想起了不开心的事。想到这其中或许和自己有关,她不禁唏嘘。
“妈,你还有我呢!”邢美佳凭借猜测自然而然地就说出这样安慰的话。
“就你最乖啦。”梁凤娇借势揉了揉邢美佳的长发,手也亲昵地挎起她的手臂,准备拉着她离去前又深深地望了照片一眼,“你爸啊,以前特别疼你。”
“是吗?”邢美佳怔了一下,呼了口气,心里惴惴不安,却不敢多问。
眼看大雾散去,阳光就要冲破云层,两人手挽着手离开了冷清的墓地,只剩下墓前的相片上邢伟庭那依旧面无表情的脸,他直勾勾的眼神停留在时光的最深处。
5
“一会儿去哪里?”梁凤娇手握着方向盘,头也不回地说,“我等下要去公司。”
“我啊,随便逛逛好了,难得回来。”邢美佳伸了个懒腰,接着问,“最近忙吗?”
“就那样,时不时就要我蹲在办公室里。”
“女强人啊。不过我不在,你要注意休息啊。”
“哎哟,知道关心我啊。你的兴趣也不是广告,不然可以帮我打理公司的嘛,省得我一个人独撑。”
“妈你又来啦。”虽然梁凤娇提起多次,但邢美佳还是在心里偷笑,她知道妈妈一向都尊重她的选择,不过是嘴上发发牢骚逗逗她而已。
“干脆以后开个漫画公司好啦,我一定给您效劳!”
“就知道卖乖。”梁凤娇打趣道,“可真是我的宝贝女儿啊。”
到了市中心时,邢美佳说要下车,她朝梁凤娇甜美一笑,提前下了车。
几秒钟后,车子开远,邢美佳收起笑容,从包里抽出信封,不由自主地念叨着“淮阳路幸福大街公寓22层2201”。
就是这里了吧。
其实本来是想问问梁凤娇有关那封信的事情,但好几次,话到嘴边硬是给咽了下去。邢美佳心想,还是不让她知道的好。
心中的疑问在不断地膨胀,邢美佳迫切想要解开谜团。
难道是过去认识自己的人吗?
目的是什么呢?
这么只身前往,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又或者,是恶作剧?
不对,对方知道自己的地址,还那么亲切地称她为“美佳”,而不是“邢美佳”,那就一定是熟人了。
马路对面的高层公寓,玻璃肆意地反射出亮闪闪刺眼的光。
电梯快速上升,到二十二层的时候发出“叮”的一声,门随之打开。
邢美佳四下看了看,朝左手边的方向走去。
走廊天花板上的星星灯有点昏暗,邢美佳摸索着往前走,借着微弱的光看着门上的号码牌。
不到一分钟,邢美佳的步伐停下来,不知道为什么,望着“2201”这几个组合在一起的数字,心里有一种不安感袭来。
邢美佳稍显迟疑,举起手用力按下那个纽扣大小般的按钮。
“叮咚——叮咚”
“叮咚——叮咚”
无人回应。
这时,碰巧有人从电梯出来朝这边走来,邢美佳不安地绷着脸用余光瞄着对方,内心反复地问自己“是他吗”。直到那个人皱着眉在旁边的门前快速扭转钥匙,“嘭”的一声关上门之后,邢美佳才松了口气。
一切心神不宁都因太过紧张,邢美佳就好像做了坏事的孩子。
上衣口袋那枚钥匙,被邢美佳抓在手中。她凝望着门上的钥匙孔,感觉那孔好似黑色深渊。转念一想,邢美佳又觉得没必要这么紧张,于是临时冒出的想要走的想法还是顷刻被庞大的好奇心打败。
钥匙在锁孔内旋转,“咔嚓”声之后,门开了一道缝。
起初邢美佳还试探着问是否有人,重复了两次之后,依旧无人应答,她这才才蹑手蹑脚地走进房间,反手关上了门。
整个屋子静谧得连呼吸声都可以听得到。虽然说是别人的房子,未经允许就私自进入不太礼貌,但邢美佳还是忍不住四下打量着。
该怎么说呢?
这个处于繁华地段的小公寓,格局和内在装修都很简单。可明明是白天,屋子里不仅是遮光纱,连同深色的窗帘都紧闭着,整个房间暗到没有一丝光亮。进入鼻腔的空气充斥着轻微的尘埃味。
邢美佳不禁皱了皱眉,随手按下玄关处的吊灯开关,有点空旷又灰暗的客厅瞬间在水晶灯的衬托下变得耀眼华丽。
开灯之后,邢美佳注意到室内的装饰都很特别。沙发前的桌子上凌乱地摆着一些没见过的小瓶子和针管,七扭八歪地堆放在一起。
如果没猜错,这应该是男生的住所。可这到底是……
突然,邢美佳的目光被那些易碎物品中夹杂的纸片一样大小的东西所吸引,那是张微微泛黄的被撕裂了一半的相片。
上面竟然是自己的脸。
相片上陌生又熟悉的场景,邢美佳却无从记起。
那是三年前吗?相片的另外一半,又属于谁呢?它怎么会在这里?和房子的主人又有什么关系?
所有从开始到现在,从天而降的谜团,压得邢美佳快喘不过气来。她呆呆地立在客厅的中央,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女孩声音突如其来地敲击着她的耳膜。
“邢美佳,从一开始,不认识你就好了。”
这个声音像一颗炸弹坠落在平静的湖面上,沉静了不久之后,“嘭”地炸开了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邢美佳突然把相片抓在手里,推开身边的一扇门,她看到书桌上摆放着的相框,顿时一怔,立在了原地。
那相框里的人大概就是房间的主人了吧。
这貌似是张被抓拍的照片。盯着照片看了很久,邢美佳凭借本能,迷茫地叫出对方的名字:“雪夜?”
雪夜是以前认识的同学,其他的邢美佳再也无法记起来。对于某些不能强求的事情,她早已习以为常,索性就不去深想了。
邢美佳觉得只要知道是自己认识的人,就轻松多了。不过,他找自己有什么事呢,还是……
数字钟悬挂在墙壁上,发出清晰的“嗒嗒嗒”的声音,邢美佳微微仰头,时针和分针呈九十度角,已经早上九点了。
邢美佳心里一惊,随即自嘲地笑笑,这该不会是个整蛊的恶作剧吧?
四月,本来就是一个对万事不能太认真的月份。
“唉——”邢美佳叹了口气,把手中的相框放回了原位。
在这个陌生的房间里,不论是惊喜还是可怕的事情都没发生。邢美佳不愿意在房间里傻傻地等待下去,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她的视线被不远处的那扇半虚掩的门所吸引。
那里应该是洗手间。奇怪的是,不知道是不是角度问题,在邢美佳所站的地方看去,总觉得那扇半开的门后暗藏着什么秘密。
可一个洗手间里会有什么呢?邢美佳边想边摇了摇头,但仍有一股莫名而来的力量驱使她朝那扇门走去。
那个狭小空间的门缝里散发着一股奇怪的味道,让人觉得很刺鼻。
邢美佳脚下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金属声,把正要开灯的她吓了一跳。星星灯在洗手间亮起,邢美佳推开虚掩的门的同时,借着细微的光亮,注意到自己刚刚踢到的是一把水果刀,水果刀上有某种液体已经干涸的痕迹。
邢美佳是学美术的,可以轻易地辨别出那种颜色,那是鲜血经过时间沉淀后特有的颜色。
她一惊,抬起头的瞬间,无边的黑暗呼啸而来,捏在手中的那张有自己面容的半张相片因浑身颤抖而掉落在地。
邢美佳整个人像淋过暴雨的小狗,怔怔地定格在原地。
有个可怕的声音一下一下地敲打着邢美佳的耳膜。
“太迟了啊,邢美佳。”
邢美佳惨白的脸变得越发扭曲,眼泪簌簌落下,战栗的身体摇晃得更加厉害。
“嗒——嗒——嗒——”
时钟清脆利落的行走声有节奏地穿过空气传入耳中,在此刻变成锋利的匕首,刺入充斥着不安的心脏。
邢美佳痛苦地用双手捂着头,瘫软地跌坐在门旁,几秒钟后,终于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6
穿着统一制服的男女穿梭忙碌于格局略显拥挤的室内。整间屋里都是手里拿着档案夹匆匆走过的和一些埋着头又时不时抬起头,面对陌生又充满危险气息的人在做笔录的工作人员。
此时北方已经停止供暖,办公室开着空调暖风,均衡的热度使得每个人的脸颊上都有若隐若现的绯红,可这些人表情却生冷得如同没有感情的机器。
经过登记基本信息,递交身上所有的物品,采血,输入指纹等一系列的程序后,邢美佳终于端坐在了审讯室里。
“案发当时,你在哪里?”一个中年男人拿着笔,象征性地敲了敲放在自己跷着的二郎腿上等着做记录的白纸。
坐在他对面的邢美佳,头发凌乱地散在眼前,手中握着一个一次性水杯,杯口呼呼地冒着热气。邢美佳低着头,魂不守舍,仿佛没听到问话,一言不发。
“案发当时,你在哪里?”再一次相同的问句,但语气明显充满了不耐烦。
邢美佳抬头,欲开口时看到进来一个很年轻的男生。那男生恭恭敬敬地喊了声“李队”。
屋子里两个人的视线都落在男生身上。
那个男生朝邢美佳点头示意了下,然后靠近他口中刚才叫着的“李队”,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后,李队犹豫了一下,留下一句“那好吧”,随即头也没回地离开了审讯室。
男生倒是比刚刚那个中年男人温和许多,他望着邢美佳,并没有开口说话。
“我什么都不知道。案发当时……我应该刚回国。”邢美佳迷茫地说,她觉得自己落在了漩涡里。一个小时前定格在脑海里的画面,让她一想起来就会胃痛。
男生细碎的头发有点长,稍稍挡到了左眼。他笑了笑,看着面前这张有些眼熟的脸,仍然不动声色地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着,两个人相隔大概一米左右的距离。
“这个案子,从现在开始由我接手了。我叫徐佳文。你的名字我就不问了,邢美佳是吧。”男生显然想调节下气氛,见女生丝毫没有放松,他又说:“你别太紧张。”
“他死了吗?”邢美佳抬起空洞的眼眸。
“死了。”徐佳文淡淡地说。
“是,自杀?”
“还不清楚,正在调查。”
邢美佳一惊,手上的水杯险些落地。因摇晃洒出的水花一点点地渗入棉服,形成难以察觉的点点污渍。
7
而此刻在另一个地方——
洒满调料粉的泡面被滚烫的热水一点一点覆盖,发出“咝”的声响,直到面体在数分钟后逐渐膨胀,整个屋子都散发出一股不正宗的牛肉汤味儿来。
女生把装满泡面的碗放在桌子上,埋头“呼哧呼哧”地吃了起来。漆黑柔顺的头发散发着动人的光泽,散落在脸颊两侧,她吸了吸鼻涕,用皮筋把头发随意地扎了起来。
不知道冬天什么时候会真正过去,窗外与室内冷热交替形成的薄薄的雾气附在玻璃上,让人不觉有一丝凉意。
吃完泡面,女生去水槽洗刷餐具。冰凉的水流漫过手指,寒意侵入骨髓。
这时,桌子上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女生连忙扯过毛巾擦了擦手,走向客厅。
“阿奇?”女生的语调莫名向上拐了个弯。
电话那一头叫阿奇的男生,一反活泼的常态,压低了声音说:“予菲,你知道了吗?”
“知道什么?”予菲反问道。
“警察没给你打电话?”阿奇的声音透露出无限悲伤,“雪夜,他死了!”
洛雪夜,他死了。
予菲瞬间握紧了手中的电话,整个人愣在了那里。过了一小会儿,电话那端阿奇问道:“喂,还在不在?予菲?”
予菲这才猛地回过神,长长的睫毛微微扑扇了一下。
“你开什么玩笑啊。”予菲仍然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我真没骗你。”阿奇急了。
“什么时候的事?”和阿奇急促的口吻相比,予菲反而冷静许多。
“我不知道,刚才我接到警察那边的电话,他们说的。”
“警察为什么会找你?这种事该通知直系亲属吧。”
通话又陷入了沉默中,大概过了几秒,阿奇才说:“因为,雪夜死之前,他手机里最后一个电话是我打的。”
予菲只觉心中某一个部位“咯噔”一下错了位。
“然后呢?”
尽管了解予菲的性格,可她的反应比阿奇预料中还冷淡。阿奇身旁碰巧有卡车经过,巨大的噪声让人觉得烦躁,他不禁扯着嗓子喊道:“你现在有时间吗?我们见个面吧!”话音刚落,卡车的喇叭声又一次刺激了他的耳膜。
“那就约在我们之前常去的咖啡店吧。”
挂断电话,予菲木讷地站在原地。予菲住的是四十八平方米的小户型住宅房,家具简单,她的视线从沙发移到电视机,再到书桌下面的抽屉,停在那里。
她把钥匙插入锁孔旋转了半下,木质的抽屉离开原来包裹着它的框架,一个相框映在予菲的瞳孔里。她纤细的手指留恋地抚摸着相片中人的脸,之后便“嘭”地合上了抽屉,钥匙再次旋转之后被拔了出来。
予菲去了洗手间,镜子里的面孔仿佛让她永远都无法适应。从粉底、眼线、睫毛膏到唇彩,她还是画了细致的淡妆。
待手机铃声再次响起,予菲看了看时间,估计阿奇快到咖啡店了,于是急忙拎着包出了门。
所有的喧嚣,伴随予菲的离开,戛然而止。
拉开咖啡店的门,予菲一眼就看到坐在落地窗旁的阿奇,他正烦躁地用手指“嗒嗒嗒”地敲着桌子。
恰巧同时,阿奇也在听到咖啡店门把上的铃铛声响起的那一刻,看到了进来的予菲。
“这里这里。”阿奇本能地招了招手。
予菲在阿奇对面坐下,随手把包丢在沙发上。
“不至于这么无动于衷吧。”阿奇皱着眉,一口便喝了半杯咖啡。
予菲陷入沉思里,半晌才抬起头,视线落在窗外车水马龙的大街上,淡淡地说:“其实也不是,只是我也不知道听到这个消息我该有什么反应。”
“就一点也不关心?”
“他,是怎么死的?”予菲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颤抖。
阿奇带着哭腔把事情复述了一遍。
“我也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儿。当时电话打来,我听到的时候还以为是有人在开玩笑,直接挂断了。直到后来那边电话再打过来,我就想把号码查一下,然后拨回去羞辱下拿报刊亭的公用电话冒充110的对方。这种低级智商还想整人有没有搞错。可查了号码后,我就傻了。真的是公安局。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之后连忙给那边回了电话。因为还是难以置信,所以在跟他们通电话的时候,我就赶去了雪夜家,发现他家已经拉上了警戒线,我才知道是真的出事了。”阿奇悲痛欲绝,凝视着予菲继续说,“听警察说,尸体是在他家洗手间里发现的,有人报案。所以我就连忙给你打了电话。”
以前大家总跟洛雪夜开玩笑地说,去死吧去死吧,没想到真有这么一天。
“那找你去公安局是要……”
“去做笔录,顺便……”阿奇惆怅地说,“你也知道的,雪夜他爸妈在国外,就算那边已经接到通知,最快也要晚上才能回得来。我要和警察去现场。”
予菲迟迟没有说话,脸色如平静的湖面,有点让人害怕。
“你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洛雪夜他为什么会死吗?”予菲露出一丝轻蔑的笑,“这算是惩罚吗?”
“你们好歹恋人一场,分手了也不必这么心狠啊。”
予菲眼眶已经泛红,凝聚了热泪。阿奇的眼色温柔了许多,接着说道:“其实我知道,你肯定难过。可更重要的是,不管出于什么,这都是说不过去的事啊。说自杀,他不是那样的人,我们再熟悉不过了。说他杀,雪夜又没有仇人,没理由啊。”
“我们之后要怎么办……”予菲哽咽地问,此刻神情多了一丝无助。
“警方说,下午三点去现场。我挺害怕看到雪夜的,最后一次了,要不你也一起吧。”阿奇的语气里包含着一丝乞求,“我还听说,这次报案的人,是认识雪夜的人,这样是不是过于蹊跷了些?她作为第一目击人,下午也要一起去指证的。”
予菲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异常紧张,随即又缓和下来。望着对面手足无措的阿奇,她笃定地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