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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黑云压城山雨欲来 秘密接头巧遇故知

一九三七年十一月上旬。

鲁西南重镇济宁。

天空笼罩着浓重的乌云。西伯利亚的寒潮,给初冬的大地送来阵阵寒气。呼啸的北风挟带着被卷起的尘埃,把苍穹变得一片昏朦。枯叶在狂风中漫天飘落,枯枝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枯草随风发出阵阵哀鸣。这一切都在告诉人们:严寒的冬季就要到来了。

古老的京杭大运河从济宁穿城而过。河两岸沿河林立的商埠,早已失去了昔日的繁华与兴盛,变得一片萧条。河面上泛着白沬的河水,呜咽着慢慢向南流淌,空气中弥漫着股股腥臭。

大街上行人匆匆。一队队荷枪实弹的士兵穿梭于大街小巷。偶尔有军车呼啸着驶过大街,尖利的刺耳声叫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街两旁的店铺大都关上了店门。偶尔从闪开的门缝里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睛,看看这兵荒马乱的情景,又急忙关紧了店门。

战争的阴影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七·七”卢沟桥事变爆发后,日军为了打通津浦线以实现与南犯之敌在武汉会师的企图,便派日军第十师团沿津浦路南侵。

一九三七年十月,日军侵入山东。国民党山东省政府主席兼第三路军总指挥韩复榘,在黄河北稍作抵抗,便放弃德州,撤到黄河以南。十一月初,日军又大举向黄河南进犯,韩复榘为保存实力,便一枪未放,放弃济南,命令军队和地方官员向南溃逃。途经泰安、兖州撤退来到济宁。

在济宁老城区中心,耸立着一座坐北朝南的老式殿堂楼阁。它飞檐凌空,雕龙画栋,甚是雄伟。它就是后人为纪念盛唐诗仙李白而修建的太白楼。

公元736年,三十六岁的李白因受士大夫排挤,便携夫人从山西太原东进,一路游山玩水,经汶上来到济宁。在这里生儿育女,周游齐鲁名山大川,并留下了《五月东鲁行答汶上翁》等许多脍炙人口的诗篇。后人为了纪念这位伟大的诗圣在济宁居住,便修建了这座气势雄伟的太白楼。

太白楼正厅上方的匾框中,镶嵌着“太白楼”三个遒劲洒脱的鎏金大字。这三个字据说是时人从李白浩如烟海的墨迹中挑选剪辑而来,它充分展示了诗圣书法洒脱豪放的风韵。

在太白楼对过古运河岸边上,有一座气势非凡、装修考究的酒楼。酒楼大门正上方悬挂的“太白酒楼”四个大字,分外耀眼夺目。相传这里原本是一个小酒馆。酒馆的厨房正对着对面的太白楼,厨师炒菜做饭,抬手投足都会看到“太白楼”三个大字。闲睱无事时,厨师便用刷帚蘸着水在案板上临摹“太白楼”三个字。日久天长,竟将三个字临摹得惟妙惟肖,足以以假乱真。

店主人发现厨师临摹的“太白楼”三个字后,真是高兴死了。他让厨师刷写了“太白楼”三个字,又请人仿照李白的墨迹配上一个“酒”字,制成牌匾挂了出去,对外称是李白亲笔题写。这一招非同小可,生意马上红火起来,日日门庭若市,天天日进斗金,小酒馆变成了大酒楼。后来虽历经朝代更迭,沧桑巨变,但这里始终是当地文人墨客、达官贵人赋诗赏月、宴请上流的理想去处。现在随着战争的来临,这里虽然萧条了许多,逊色了许多,但酒楼仍透着昔日的繁盛与风韵。

一九三七年十一月上旬某日下午,在太白酒楼二楼南面靠近古运河的一间叫着“诗仙厅”的客厅里,临窗坐着一位军人。他高高的身材,宽宽的脸庞,大大的眼睛,浓浓的黑发,眉宇间显露出一股特有的英俊潇洒。加上一身合体的戎装,更使他增添了几分威严,几分英俊,几分神气。

军人坐在座位上,不时探头朝外张望。有时又回头看看挂在墙上的西洋钟表。看样子,他在等什么人。

下午三时过后,有一个头戴礼帽、身穿长衫的人,穿过乱哄哄的大街,健步向太白酒楼走来。他二十七、八的年龄,中等身材,两道浓浓的眉毛下闪烁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端庄的五官恰到好处的镶嵌在一张英俊的脸上。看穿戴虽有几分寒酸,但明眼人一看便知道,他是一位饱读经书、浑身充溢着知识、睿智和才干的精明人。

来人走到酒楼门口,回身用机警的目光向四周迅即扫了一眼,然后迈着四方步走进了酒楼。

“先生,欢迎您的光临,楼上请。”店小二见有客人进店,急忙迎上去,毕恭毕敬地请客人上楼。

来人踏着楼梯上了二楼。他用眼扫视了一下整个楼层,然后,慢慢地推开了虚掩着的“诗仙厅”的房门。

当来人正想迈步进屋的时候,猛然看到一位威严的军人坐在那里。他刹那间一愣,返身就要下楼。

“日暮乡关何处是”!来人的一只脚刚要下楼梯,突然听到军人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来人,脱口背诵了一句唐朝诗人崔颢《黄鹤楼》中的诗句。

“烟波江上使人愁!”来人停住了脚步,像是叹息,又像是在回答别人的问话似的接了下一句。

“黑云压城城欲摧!”军人紧接着背诵了一句唐朝诗人李贺《雁门太守行》中的诗句。

“山雨欲来风滿楼!”来人紧跟了一句许浑《咸阳城东望》中的诗句。

军人:“抽刀断水水更流!”

来人:“举杯消愁愁更愁!”

听到这里,来人返身一步跨进门里,军人也迅速从座位上站起来:“同志!”两双大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就在两双手紧握、四目相对的一刹那间,两人都愣住了!双方的眼睛都在对方的脸上紧盯了片刻后,突然来人用激动得近乎颤抖的声音说:“刘启星!”

军人也用同样激动得近乎颤抖的声音说:“陈宇恒!”

来人:“真的是你!?”

军人:“真的是你!?”

两人紧紧地、紧紧地抱在了一起。时空似乎凝固啦!

静!静!房内寂静得掉一根针都能听得见!

两年啦!分离已经整整两年啦!谁能想到两人能在这个时候、这样的场合、以这样的形式如此巧合地碰到了一起!

……

历史的时钟被拨回到一九三五年十二月八日。

北平。清华大学校园内。

天寒地冻,滴水成冰。刺骨的寒风无情的鞭笞着大地。但在学校图书楼的一间仓库里,却是一派热火朝天、紧张忙碌的情景。

日本帝国主义侵占了东三省之后,其狼子野心并没有满足。一九三五年六月,在日本人军事上步步紧逼、政治上实行高压政策下,国民党政府派遣亲日派头子何应钦,与日本驻华北侵略军司令长官梅津美治郎签订了出卖华北主权的《何梅协定》。根据这个协定,国民党政府让出北平、天津和华北的主权,由即将成立的傀儡政权“冀察政务委员会”取而代之。

消息传出,平津震惊、华北震惊,全国人民震惊!在地下党组织的组织发动下,北京大学、燕京大学、清华大学、辅仁大学等驻北平各高等院校和部分中学的学生,决定在十二月九日这一天,向国民党政府请愿和游行示威。作为清华大学学生联合会副主席的刘启星,正带着进步学生在学校图书室的一间仓库里,制作游行用的小旗和横幅标语。

“刘启星,门口有人找。”正在这时,门外一个放哨的学生走到正忙得不可开交的刘启星面前,低声对刘启星说。

“找我?谁?”刘启星眼神中显然露出几分警惕,反问了一句。

“不知道,他只说是北京大学的学生,指名道姓要亲自见你。”放哨的学生说完,用手指了指图书馆门口。

刘启星急忙放下手中正写着标语的毛笔,回身对身旁的一个学生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然后整理了一下衣帽,从容地向图书馆门口走去。

在图书馆门口,此时正站着一个穿长袍围围巾的青年。他一会使劲跺跺脚,一会向手心哈哈热气搓搓脸。脸已被冻得通红,一头浓密的乌发被风吹得蓬蓬乱乱。

刘启星来到图书馆门口,上下审视了一下来人,然后试探性地问:“同学,你找谁?”

来人看了几眼刘启星,然后回答说:“我找刘启星。”

“你认识他?”刘启星问。

“不认识。”来人答。

“那你找他干什么?”

“是别人让我来找他。”

“别人?谁?”

“他!”来人向四周望了望,掀开长袍,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片递给刘启星。

刘启星接过纸片,只见上面写着“找刘启星”四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字。这是他和北大学生联合会主席约定的联系方式。见到这四个手书的字如同北大学生联合会主席亲临。他急忙把纸片收起,上前紧紧握住来人的手,非常抱歉地对来人说:“同学,实在对不起,我就是刘启星。我们这里不同于你们北大,你们可以公开进行活动。我们这里却不能。这里有一股反动力量十分猖獗,所以我们进行任何革命活动,都必须十分小心,慎之又慎!”

“刘启星,您好,不必解释,这我完全知道。”来人一边紧紧握住刘启星的手,一边自我介绍说:“我叫陈宇恒,是北京大学学生联合会的联络员。是这样,为了明天的请愿有的放矢,今晚各校的学生代表要召开一个联席会议,除推选明天与何应钦进行谈判的代表外,重点拟定要求国民政府抗日的请愿条件。我今天来是通知你去北京大学参加会议的。”

“什么时候?”

“马上就去!”

“好,你先等一下。”

刘启星说完,转身返回图书馆仓库,和几个学生领袖交待了一番后,便跟着陈宇恒去了北京大学。

各校学生代表联合会议开得十分成功,等开完了会以后,天已经很晚。这时外面传来消息,说北平已实行戒严,西城的几座城门已经全部关闭,刘启星再想返回清华大学已经不可能。无奈,当晚他只得暂住北京大学,和陈宇恒住在了一个寝室。

不知是缘分还是天意,这一夜两个人竟都毫无睡意,一直彻夜长谈。从政治到经济,从天文到地理,从西方的古典哲学到中国的近代哲学;从日本帝国主义侵略,到唤起民众抗日救国;从各自家庭到所学专业……,两人谈得是那样投缘,那样透彻,又是那样惬意和开心!经过这一夜长谈,两人竟成了朋友,成了知己,成了至交。直到晨曦初露,两人仍意犹未尽,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从两人的交谈中,陈宇恒知道了刘启星老家是安徽萧县人。父亲是老同盟会员,参加过辛亥革命。受父亲爱国思想的熏陶,刘启星从小就立志杀敌报国。中学毕业后,他以全省第一名的优异成绩考入清华大学,想通过对哲学的研究,进一步确立自己的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世界观,寻求救国救民的道路。

在清华,刘启星积极组织学校师生,不断举办各种爱国活动。偷偷阅读了《共产党宣言》等大量马列主义进步书刊。后经党员老师介绍,秘密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并被推选为学生联合会副主席。

刘启星自然也知晓了陈宇恒的全部情况。

一九三五年十二月九日,狂风怒吼,天昏地暗,天冷得出奇。上午九点,由北平各大学组成的请愿团汇集在新华门前。他们高举着“停止内战、一致抗日”“内惩国贼、外争主权”的横幅标语,挥动着手中的小旗,高呼着口号,要求面见住在中南海里的国民党军事委员会北平分会代委员长何应钦!

中南海新华门口,站着几排荷枪实弹的军警。军警手中上在枪上的刺刀,在冷风中发出阵阵寒光。他们的前面,排列着一长溜机关枪;四周布满了宪兵和特务。整个新华门外,处处充满杀机。

寒风中情绪激昂的学生虽然一直高呼口号,要求面见何应钦,但新华门两扇幽黑的大门始终紧紧关闭着。学生们哪里知道,何应钦早在学生请愿队伍到来之前,已经坐着小汽车一溜烟离开中南海,此时正在北平郊外的小汤山躲着呢!

也许是因为反动当局听到了风声,这天,西城的城门始终没有打开。因而致使地处北平城西的清华大学、燕京大学等学校的学生队伍,一直无法进到城内去。作为谈判代表之一的刘启星,只好随北京大学的学生队伍一同前往请愿。

时近十二点,看看请愿无望,刘启星愤怒至极。他跳到一个高台上对请愿的学生队伍说:“同学们,卖国贼与日本帝国主义沆瀣一气,我们跟他们请愿有什么用!?走,我们游行示威去!”

“对,我们游行示威去!”大家热烈响应。

于是请愿队伍离开新华门,沿长安街向东进发。一路上,他们高呼着“反对内战,一致抗日!”“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打倒汉奸卖国贼!”“反对华北自治”的口号,浩浩荡荡,一往无前。行进中,沿途许多学校的学生和市民纷纷加入到游行的队伍中来,人员越来越多,队伍越来越长,愤怒的火焰燃烧在每个人的胸膛。

当游行队伍来到王府井大街南口时,国民党的一排排军警突然出现在游行队伍面前。他们有的手持水龙头,有的手握大刀,有的举着木棍、皮鞭,一个个凶神恶煞,挡住了游行队伍的去路。

看到国民政府派军警对示威游行的学生进行镇压,参加游行的人群更加愤怒。他们手挽手,筑起一道道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昂首挺胸,齐步向前;肩并着肩,高唱着“我们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前进!……”迎着水龙、大刀、皮鞭、木棍冲了上去!

一场搏斗开始了!水龙头向学生身上射来一道道水柱;木棍、皮鞭雨点般落在学生身上,许多学生浑身湿透,许多学生头破血流,但他们毫不畏惧,夺过水龙朝军警喷射;夺过棍棒、皮鞭朝军警挥打。一时间,军警的叫喊声、学生的怒吼声和市民的怒骂声混成一片!

刘启星一面指挥着学生与军警搏斗,一面组织抢救受伤的学生。突然,一个军警举起大刀向刘启星身上砍来。陈宇恒一看,大喊一声“刘启星!”说时迟,那时快,他一个箭步朝前,举起手中的木棒击落了军警手中就要落下的大刀!可就在同时,另一名军警的木棒却重重地击在了刘启星的头上,顿时刘启星头上血流如注,一个趔趄昏倒在地。

见刘启星倒地,两个军警跑上来就要抓他。陈宇恒抢先一步护住了刘启星。在其他几个冲上来的同学的掩护下,陈宇恒背起了昏迷中的刘启星向医院奔去!

……

太白酒楼内。

刘启星和陈宇恒两个人正紧紧地抱着。陈宇恒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松开双臂,浑身上下重新打量了两遍刘启星:“你……?”

看到陈宇恒疑惑的目光,刘启星知道陈宇恒想说什么。是呀,两年前国民党军警把我打成重伤,可现在自己却穿上了这身国民党的军装,这怎能不让陈宇恒疑惑不解呢!

“噢,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刘启星缓了一下神,把椅子往陈宇恒身边拉了拉:“你先坐下,听我慢慢给你说。”

陈宇恒坐到了椅子上。

“是这样。”刘启星说:“你把我送到医院以后,我一直昏迷了三天三夜,等我醒来的时候,听身边的同学说了你救我的过程。我问你在哪里,同学们告诉我,你把我送到医院安排好后,又返回了游行队伍现场,可不幸被警察抓走。我当时那种难过的心情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等我伤好出院后,曾多次去北大找你,可问了许多人都不知道你的下落,这成了我心中一件无法忘却的心事!说内心话,我是多么渴望能再见到你啊!”

“后来呢?”陈宇恒问了一句。

刘启星继续说:“我回到学校以后,一面积极宣传抗日救国,一面认真完成了学业。今年正值我毕业。根据国共两党谈判达成的协议,我被派到国民党第三路军韩复榘部的政训处当了一名文化教官,所以便顺理成章的穿上了这身国军军装。我知道你痛恨国民党投降派的卖国行径。可现在是国共合作、枪口对外的时期,抗日需要我穿这身军装,那我就得穿!”

听刘启星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说,陈宇恒心中的疑团顿时烟消云散。他举手朝刘启星胸前擂了一拳说:“噢,原来如此。我刚才上楼推开房门时,突然看到一位军官坐在这里,心里“咯噔”一惊,以为自己走错了门或发生了变故,所以急忙转身就要下楼。后来接上头我一见是你,当时激动得把什么都忘了!可当我突然意识到你已经穿上了国军军装时,一颗滚烫的心顿时凉了半截,我还以为你改变了信仰,到国军里当了一名军官呢!”

刘启星说:“怎能呢!人一旦确立了自己的信仰,怎会轻易改弦易辙呢!”

稍一停顿,陈宇恒又象想起了什么,他问刘启星:“今天到这里来与我接头的人怎么会是你呢?”

刘启星说:“我虽在韩复榘军队里任职,可组织上仍受中国共产党山东省委秘密领导。前几天我随部队刚撤到这里,就被也同时撤到这里的中共鲁西南工委负责人之一的江明同志找去,他对我说,汶上来了一位同志,想找一名共产党员到那里去领导抗日事宜,组织上经慎重研究,决定派你去。并详细告诉了我接头的时间、地点和联络暗号。可万万没有想到,今天与我接头的竟是我日思夜想的兄长和知心朋友!”

陈宇恒说:“是啊!是啊!我也万万没有想到,我要找的共产党员竟是并肩战斗的知己!”

听了刘启星这两年的情况,陈宇恒感到了由衷的高兴和欣慰。可刘启星还不清楚陈宇恒“一二·九”运动以后的具体情况。于是他问陈宇恒:“自‘一二·九’运动我们分别后,这两年你是怎么走过来的?”

见刘启星问起了自己这两年的情况,陈宇恒便一五一十地对刘启星说:“那天我把你送到医院以后,又返身跑回了仍在与军警搏斗的游行队伍里,不幸被军警抓进了监狱。后在强大的社会舆论和全国人民抗战情绪的压力下,经组织上多方营救,北平反动当局不得不释放了我们。为了怕学生再‘闹事’,当局就以毕业为名提前疏散了我们。我被分到了济南鲁光中学任教,担任了该校的教务主任。可两年来一刻也没停止过打听你!”

刘启星:“哎呀,你也在济南!真可谓

‘君住趵突泉,我居明湖尾,

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泉城水’啊!”

陈宇恒:“是啊,早知道你也来到济南,我们早就

‘风光不要人传语,

一任花前尽醉归’啦!”

刘启星接着又问:“你既然在济南鲁光中学任教,又为什么两次来济宁要找一名共产党员去汶上领导抗日?”

“噢,是这样!”陈宇恒清了清嗓子,便把自己为什么要找一名共产党员去汶上领导抗日的原因,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刘启星。

……

一九三七年十月。

汶上县张堂小学。

这是一所离县城不远的乡村小学。用土坯砌成的围墙里面,有几间不大的房子。房前几棵白杨树上的树叶已经发黄。微风吹来,树叶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由于此时校内已无学生,所以整个校园给人一种萧瑟清冷的感觉。

某日黄昏,在学校门口的土台上,坐着一位十几岁的少年。他手里拿着一本书,只见他一会低头看书,一会又不时地抬头向周围看看,眼神中明显带着几分警惕。

一会儿,远处有一个穿长衫的人向学校这边走来。

看到有人来,少年立即警觉起来。他表面看上去是在看书,但眼睛却随着来人的脚步始终不停地移动。

来人走到学校门口,看了一眼少年,他刚要迈步走进学校,少年“呼”地一声从土台子上站起,大叫一声:“站住,干什么的?”

来人被喊声吓了一跳。他仔细打量了一下少年:十四、五岁的年龄,圆圆的脸蛋,一头蓬乱的头发,一双机灵的眼睛。于是他问少年:“小同学,看书呢!”

“问得着吗?”少年回了一句。

“看的什么书?让我瞧瞧行吗?”

“想看什么书就看什么,为什么要让你瞧瞧!”

来人见少年口气强硬,对他又抱着几分敌意,觉得这孩子挺好玩。于是他温和地对少年说:“哎,干么这么凶嘛,我只是瞧瞧,又不要你的!”

少年看来人说话挺和气,样子不像是坏人,于是他说:“想瞧就瞧!”说着把书递给了来人。

来人一看,书是一本油印的小册子。纸张十分粗糙,封面上印着《新编弟子规》。他翻看里面,开篇内容是:

弟子规,圣人训,首爱国,次爱民,

国有难,要挺身,遇敌寇,莫缩身,……

来人看着书里面的内容,心里不禁有几分激动,他想,在这个时候、这样的环境里,能编写出这样内容的小册子,真是难能可贵!

来人把小册子还给少年。他接着问:“小同学,你是这里的学生吗?”

少年反问:“你有什么事吗?”

来人说:“我想打听一个人,张文峰先生是不是在这里教书?”

“你是谁?找他干什么?”

“我是他的一个好朋友,今天是特意来看望他的。”

“噢,好朋友啊!”少年想:“老师是好人,他的朋友一定也坏不了!”于是说:“是,张老师是在这里教书。”

“那我进去看他去啦!”来人说着就要抬脚进学校。

“不行!”少年一步跨到门口,叉开双腿,同时举起双手抓住了两边的门框,挡在了门口。“你先在这里等着,俺问问老师后,你再进去。”

“行!行!那就快去问吧。”

少年转身走进了学校。

来人要找的张文峰是这所小学的校长。说是校长,其实也就领导着几个老师,管理着百八十个学生。在衣不遮体,食不裹腹的社会里,有几个穷人家的孩子能上得起学呢!

在张文峰校长办公室里,此刻正围着几个教师模样的人。他们时而高声,时而低声;时而研究什么,时而又争议不休。看样子这几个人像是在开会,或在商量什么重要事情。

天渐渐暗了下来。校长张文峰点上了小煤油灯。正在这时,在门口放风的少年匆匆走了进来。他走到张文峰校长身边,伏在他耳朵上轻声说:“张校长,门口有个人找你。”

“找我?”张文峰一愣,急忙问:“什么人?叫什么名字?找我干什么?”

“不知道,他只说和你是老朋友,是来看你的。”

张文峰一听,脑子里迅即打了一个问号。他马上对其它几个人说:“你们都到我里间卧室里去,关上门不要做声,不叫你们出来千万不要出来,我看看是什么情况再说。”

说完他让几个人进了他的卧室,然后对少年说:“你去把他叫进来吧!”

昏暗的灯光下,张文峰提笔伏案,装着备课的样子。

不一会,在校门口等待的来人走了进来。他进屋稍稍打量了一下张文峰,突然脱口而出:“张校长,还认识我嘛?”

张文峰站起身来,借着灯光,他仔细地打量了一下来人:“哎呀,陈宇恒!是你啊!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小庙里来啦!?”张文峰说着,急忙走上前去,紧紧握住了陈宇恒的手。

陈宇恒与张文峰的相识相知纯属偶然。

在北大读书时,有一年寒假陈宇恒放假回来,去县城看望在力生文化用品合作社担任经理的曹林升。一进曹林升的办公室,就见有一个圆头大脸、身材魁伟的人正与曹林升谈笑风生。经曹林升介绍,他知道了此人叫张文峰,原在省立一师读书,从这层意义上讲,他们俩人还是校友。现在城附近的张堂小学教书,和曹林升是老熟人,今天是来这里买书的。

当张文峰听曹林升介绍来人是陈宇恒时,心中不禁肃然起敬。他极其热情地上前和陈宇恒握手。俩人交谈中,张文峰不时流露出对陈宇恒这位名牌大学高材生的崇敬之意。陈宇恒也从与对方的交谈中,知道了他是一位有理想,有抱负的爱国知识青年。于是两人很快熟识起来。并通过以后的多次交往,两人便成了知心朋友。只是近两年,时局动荡,陈宇恒很少回来,两人已很长时间没见面了。

陈宇恒坐下以后,张文峰从烧壶里给他倒了一碗白开水放到他面前。老朋友突然造访,使他一时不明就里。在没有弄清楚陈宇恒来访的意图之前,他不能再像过去那样竹筒倒豆子,把什么话都说出来。于是,他便试探性地问:“陈主任,听说你大学毕业后在济南鲁光中学任教,今天怎么……?”

从张文峰的眼神中,陈宇恒似乎觉察到了什么。这也难怪,在敌我斗争形势错综复杂的环境里,时间长了友人见面时,有时往往很难知道对方的政治立场!况且他们已多年都没有过任何联系啦!

陈宇恒端起碗喝了几口水,叹了口气说:“哎,流亡到此啊!”

“流亡?”张文峰不解地问了一句。

“是呀!”陈宇恒有些激愤:“日本人侵犯济南,韩复榘不战而退,我们学校师生只好随之南撤。撤!撤!你说撤到哪里是一站啊!这不是流亡是什么!”

“听说韩复榘的军队已撤到济宁,你怎么……?”张文峰又问了一句。

“哎!”陈宇恒故意叹了一口气:“故土难舍啊!这一撤,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来。所以撤退中我想顺路回家看望一下一年多没见面的父母妻小。撤到兖州时,我给校长请了假,便连夜赶了回来。”

陈宇恒说是回来看望父母妻小,其实这只是一个借口。他回来的真正目的,是想分别走访原来老家要好的同学和朋友,与他们交流对当前时局的看法。如果有可能,就留在汶上,与这些旧时挚友共谋抗日事宜。所以他回家见过父母妻小之后,便匆匆赶到县城力生文化用品合作社。他知道他的老同学曹林升仍在这里担任经理。

但是,到了力生文化用品合作社之后,店员告诉他,曹经理不在。此时他想起了在张堂小学教书的张文峰。于是便趁天黑之前匆匆赶了过来。

听陈宇恒说罢,张文峰仍不知道陈宇恒为什么要到他这里来。于是他仍装作关心地问:“陈主任,这些年听说你还混得不错,下步是准备去武汉还是去重庆?”

陈宇恒:“我既不想去武汉,也不想去重庆,今天到你这里来,是想让你给我指条出路的!”

“什么?陈主任,你不是在开玩笑吧!你这样的大知识分子,我怎么敢给你指出路!”张文峰有些尴尬地说。

既然张文峰对自己存有戒心,陈宇恒觉得彼此没有必要兜圈子。于是他便开门见山地对张文峰说:“文峰,实话告诉你,今天我来你这里,是想与你共同商讨抗日的事宜。你有什么想法和打算,请你开诚布公地谈出来吧!”

听到这里,张文峰完全清楚了陈宇恒此行的目的。他对陈宇恒说:“你也想拉队伍抗日!”

“对!”陈宇恒“啪”地一拍桌子,忽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他激动地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在这强敌入侵,国破家亡的危机时期,每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人都应该挺身而出,奔赴国难,挽救民族于水深火热之中。作为一代知识分子,我真想扛枪奔赴战场,与全国人民一道,把侵略者赶出中国去!”

“好,有种!陈宇恒就是陈宇恒!”随着一声洪钟般的声音从内室传出,门“呼”的一声打开,躲在内室里的几个人潮水般涌了出来。

“曹尚剑!”陈宇恒一听,就知道说话的是曹尚剑。他跨前一步,与从里屋内出来的曹尚剑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哎,哎,别和久别的情人似的,还有我呢!”

“曹林升!”两个人又抱在了一起!

“是不是忘了我!”

“刘文启!”陈宇恒松开曹林升,和刘文启又是一阵拥抱。

“哎呀,真是太巧啦!我下午去了力生文化用品合作社,林升不在,便又赶到文峰这里。正准备明后天分别去拜访你们,没想到你们都在这里,太好啦!太好啦!……”陈宇恒由于太激动、太兴奋,竟喋喋不休说个没完。

“刚才在里屋一听说你来啦,我们几个立马想出来。听你们两个叨叨个没完,我们都快憋死啦!宇恒,我们想你呀!刚才你来之前,我们几个人正念叨你呢!”曹尚剑竟也兴奋得叨叨个没完。

“我也想你们啊!”

陈宇恒、曹尚剑、刘文启、曹林升原是城内书院完小的同学,他们是分别从不同的区乡考到这书院小学的。

陈宇恒是汶上城西周村人,祖辈世代为农。在他稍稍懂事后,见到有钱人的孩子去念书,他便哭着闹着要父亲送他去念书。在连肚子都填不饱的年代里,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农民,哪里有钱供孩子念书呢!所以直到十多岁还没念上书。后来是家境相对殷实的外祖父,见孩子聪慧好学,便把他接到自己家里,送进了一家私塾学堂念书。

陈宇恒一踏进这知识的门槛,便如久旱逢甘雨的禾苗,如饥似渴地吮吸着雨露的滋润。虽然私塾学堂念的是枯燥乏味的《三字经》、《百家姓》,但他并没被困住,识字以后,他见到什么书就看什么书,哪怕捡到一块破纸碎片,只要有字,他也要认真阅读。有不认识的字,他总是一遍遍地问这个问那个,不但要知道这些字念什么,而且一定要问清楚是什么意思。所以从念私塾就显露了特有的求知欲望。

陈宇恒十六岁那年,考进了县城书院完小。在这里,他突然感到天宽啦,地大啦,看书的条件比乡下好多啦。他在努力完成功课的同时,博览群书,先后阅读了《西游记》、《水浒传》、《三国演义》等历史名著,对书中的情节、人物他都记得滚瓜烂熟。课余时间,他便给周围的同学讲这些书里的故事。他不但故事讲得绘声绘色,生动有趣,而且讲话极富感染力、凝聚力,因此吸引了许多同学围绕在他的周围,并成了好朋友。曹尚剑、曹林升、刘文启等人就是在此时和他成为好朋友的。

陈宇恒不但是位酷爱读书知识渊博的学生,在同学们眼里,他也是一位关心国事、善于思考、遇事有独立见解的学生。他在县城求学期间,正值各帝国主义列强争相侵略瓜分中国,大小军阀连年混战时期,这使本来就处在水深火热中的中国人民更是雪上加霜。他通过思索分析,认识到要解救苦难中的人民,必须打倒帝国主义和封建军阀。因此,在国民革命思想的影响下,不到二十岁的他便和曹尚剑、曹林升、刘文启四人一起加入了国民党。

陈宇恒高小毕业后,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济南第一师范学校。不久,国民党右派发动了“四·一二”反革命政变,背叛了孙中山的三民主义。对此,陈宇恒极端气愤,从那时起,他便开始怀疑自己的信仰。

一九二八年济南“五卅”惨案发生后,学校被迫停课。陈宇恒回到家乡汶上后,便找到昔日的少年同学,指点江山,纵谈国事,发泄对反动当局的不满与愤怒。同时,从亲眼目睹的农民受苦受难的生活中,他进一步看清楚了地主豪绅和贪官污吏残酷剥削压迫农民的现实。“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于是,他奋笔疾书,激扬文字,写出了多篇揭露统治阶级罪恶的战斗檄文。并和当时已在农民协会中工作的曹尚剑、曹林升、刘文启等一起,与贪官污吏展开了针锋相对的斗争,组织农民斗倒了罪恶多端的二区反动区长。

曹尚剑从汶上书院完小毕业后,以优异成绩考入了郓城乡师。在国难当头、民族危亡之际,他觉得要救国救民,必须拿起枪杆子。于是他毅然辍学从军,投奔了张作霖的奉军,先当步兵,后来又当了一名骑兵。由于他作战勇猛顽强,沉着机智,因而很快从士兵、班长、排长上升为连长。

曹尚剑人长得威猛雄壮,性情豪爽,禀性耿直,疾恶如仇,爱打抱不平。说话声音洪亮,快人快语。他当上连长以后,他的一位上司营长强暴了驻地老百姓家的一位姑娘,他听说后无比愤怒,联合了一部分士兵,要求上面严惩这位营长。可结果上面以“生活小事”为由将此事不了了之。他气愤至极,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偷偷摸到营长的住处,开枪打死了那个营长后,连夜逃了出来。

曹尚剑脱离了奉军以后,国民革命军在南方正迅速兴起。他只身跑到江南参加了国民革命军第六军。在革命军北伐与敌作战时,他的军事才能充分展示出来,因而很快被任命为营长。北伐军打到山东鲁西时,他亲眼目睹了农民更加苦难的日子,觉得自己应该为家乡人民做点什么。于是他要求留了下来,在国民党汶上县党部担任农民协会干事兼汶上县警备大队副大队长。在这个时候,他把刘文启、曹林升也介绍到农民协会里来工作。

一九三〇年春,国民党县政府为中饱私囊,不断向农民增加税赋税收。代表农民利益的农民协会坚决反对。为此,曹尚剑通过农民协会,印发了揭露反动县长十九条罪状的传单,在全县广泛散发。并带领警备大队包围了县政府,吓得国民党县长连夜弃职跑到济南,向国民党山东省政府添枝加叶的告了曹尚剑一状。国民党山东省政府便以“抗捐谋反”罪,撤了曹尚剑的一切职务,并下令通缉逮捕。在农民协会的保护下,曹尚剑只好被迫离开了汶上县城。刘文启、曹林升等也因受牵连不得不躲藏起来。

事情过去之后,由于国民党县政府走马灯似的走马换将,时间一久,此案便再无人问津。

一九三六年十一月,济宁开办了一个小学教员短期训练班,曹尚剑、刘文启等人便相约去参加考试。训练结业后,曹尚剑便回到家乡老僧堂当了一名小学教员。刘文启被留在了县府教育科,担任义务教育委员会主任兼教育科会计。而曹林升既不想当教员,又不愿意在政府部门任职,而对做生意开始产生了兴趣,因此成了一名自由的生意人。

陈宇恒在济南一师毕业后,以更加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北京大学。这一下,在汶上大地引起了极大轰动。一个小地方的农家子弟,能以全省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当时中国的最高学府,真是石破天惊,万人仰慕!在他的家人、亲戚为他高兴的同时,他的熟人、朋友纷纷向他祝贺。特别是曹尚剑、刘文启、曹林升等人,更是欣喜若狂。他们都为能交这样一位朋友而感到骄傲,感到自豪!

北京大学是马列主义在中国传播的发源地。陈宇恒进入北大以后,他在认真完成专业课程的同时,广泛接触和阅读了大量进步书籍和报刊杂志,思想上开始接受马列主义学说。特别是经过进步师生的启发和影响,他对救国救民的道路有了新的认识。为此,他经常参加北大的各种学生运动,在运动中他的思想不断受到洗礼。每逢放假,他都带回许多进步书刊给曹尚剑、刘文启、曹林升等人阅读,并向他们畅谈自己对救国救民道路的新认识。在他的影响带动下,曹尚剑、刘文启、曹林升等人的思想产生了质的飞跃,不但逐渐接受了马列主义,而且从思想和组织上彻底脱离了国民党。

“七、七事变”爆发后,日本帝国主义开始了全面侵略中国。这时,曹尚剑再也坐不住了,他要拉队伍抗日。

可是怎样联络人呢?他想了多种办法,可又都被自己一一否定。最后,他认为应首先建立一个联络点,通过这个联络点,秘密联系有志抗日的有识之士。于是他经过和刘文启、曹林升、张文烽等人商量,决定动员全县教育界人士,通过集资入股的形式,办一个经营文化用品的合作社。其目的,除政治上作为进步人士的秘密联络点之外,经济上不但入股社员盈利可分红,而且队伍一旦拉起来,可以通过合作社筹集资金购买枪支。不久,一个名叫“力生文化用品合作社”的商铺就在汶上县城开张了。

力生文化用品合作社办起来之后,任命曹林升担任合作社的经理,聘请了会计和店员。由于合作社经营的是文具、书籍等文化用品,每天来这里购买文具、书籍的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不容易引起反动当局的注意。因此,这里便很快成为全县进步人士理想的秘密联络点,许多重要事情都是在这里商谈。就连陈宇恒回来,也大都是在合作社二楼曹林升的办公室与大家会面。

在他们几个人没完没了的说话时,从内屋里跟着走出来的一个人站在他们旁边始终没有说话。张文峰一看,立即对陈宇恒说:“哎,哎,别光顾给熟人亲热,这里还有一位呢。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张学文,咱们县三区人,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原在济阳一所中学任教,因在教学中向学生讲岳飞抗金,讲戚继光抗倭寇,讲当今社会的黑暗腐败,引起反动当局的注意,秘密派人要抓捕他。在几位进步老师的帮助下,逃出学校回到了咱老家。正好我这里需要教师,就把他留在了我们学校里。只是我们这里庙太小,太委屈了这位满腹经纶的老弟。”

听张文峰一介绍,陈宇恒知道眼前这位看上文皱皱的教师,也是一位进步的知识青年。他急忙握住张学文的手,亲切地对他说:“张老师,您好,我叫陈宇恒,也是老师。我和他们几个都是原来要好的同学、朋友,和他们说话多,冷落了您,请您别介意!”

“陈主任,您不用介绍,您的大名早已如雷贯耳,今天能见到您,真是三生有幸!”张学文不紧不慢地说。

听张学文一席赞誉,陈宇恒觉得十分不好意思,他急忙说:“张老师,过奖,过奖,我陈宇恒同大家一样,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不,陈主任,您不必谦逊,您是咱们县那年唯一的一名大学生,而且考上的又是国内的最高学府北京大学。莫说我们这些人,就连那些反动的旧县府官员,也不得不佩服您的才能!”张学文仍是不紧不慢认认真真地说。

“好啦!好啦!其它话留到以后再说吧。今天咱们不是来商谈抗日事宜的嘛,宇恒不是外人,下面言归正传,继续,说说抗日的事。”曹尚剑让大家坐下后说:“要不请宇恒先谈谈高见!”

“不!不!我刚回来,对情况不了解,不能下车伊始就哇啦哇啦乱说。你们刚才不是正开会吗,我想听听大家的想法。”陈宇恒说。

“好,宇恒不说我先说。”爽直的曹尚剑开了口:“其实我们也不是开什么会,就是几个人凑到一起商谈商谈。刚才我们谈到了要抗日就要拉队伍,要拉队伍就要有人、有枪。但谈论最多的是队伍一旦拉起来跟谁走的问题。既然是抗日,当然要跟一个真正抗日的组织走。现在看来,韩复榘不是真心抗日,真心抗日的是共产党。可共产党又都秘密隐蔽在地下活动,我们上哪里去找他们?!”

“是呀,全县还没听说谁是共产党。就算是能找到共产党,人家能接受我们吗?”刘文启说。

曹林升说:“是呀,我们刚才不是正为这事争议不休吗!”

“嗨,有啦!”张文峰忽地站起来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老天爷不是把共产党给送上门来了吗!”

张文峰这一说,倒真给曹尚剑、曹林升、刘文启等人提了个醒:对呀,北大是马列主义传播的发源地,陈宇恒是北大学生运动的骨干,经常接触共产党,而且每逢放假回来又都带回许多进步书刊给他们看,说不定他已经加入了共产党。于是曹尚剑便对陈宇恒说:“宇恒,你既然回来了,我看就不要再跟着南撤啦,就在家乡像过去那样领着我们干吧!”

“是呀,留下来领我们一起干吧!”几个人一起说。

听他们一说,陈宇恒知道大家显然是把他当成共产党员啦。他万分激动地对大家说:“诸位同学、朋友,我非常感谢你们对我的信任。既然大家都有抗日的热情,那我就决心留下来和大家一起干!但是非常惭愧,我现在也不是共产党员。”

听陈宇恒一说,众人不禁大失所望。曹尚剑摇了摇头:“哎,找个共产党员怎么这么难啊!”

看到大家沮丧的神情,陈宇恒说:“大家不要灰心,我虽然不是共产党员,但我可以给大家请一位来领导我们抗日。”

“真的?!”大家来了情绪。

陈宇恒满怀信心地说:“我什么时候对大家食过言!找个共产党员领导我们抗日的事包在我身上,你们大家回去先联络人,筹备枪,等我把共产党员找来,咱们就拉队伍抗日!”

“好,就这么定了!”众人一阵欢腾!

……

等大家商谈完事情,天已经很晚了。曹林升、刘文启住在城里,离这里近,二人便一块回了县城。曹尚剑是汶上十区人,离这里远,无法回去,只好住在这里。为了和陈宇恒再好好叙谈,他把陈宇恒也留了下来,和张文峰三人住在一块。

曹林升、刘文启离开后,在门口放哨的少年走了进来。陈宇恒上前亲切地抚摸着少年蓬乱的头发问张文峰:“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张文峰:“叫石头!”

“他是谁家的孩子?”

“本村东头石大娘家的孩子。”

“在这里跟你上学?”

“是,小学快毕业啦,他是我特招的一个补习生。”

“补习生?什么补习生?”

原来,石头到上学的年龄后并没有能上学。石头的父亲死得早,是母亲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成人。前几年,每当张文峰上课时,他就看到一个衣衫破烂的孩子在窗外偷听。有时还在地上写写划划。开始,张文峰并没在意,时间长了,孩子经常在窗外听课,引起了张文峰的注意。在一天下课后他拉住孩子问:“你叫什么名?”

孩子回答:“俺叫石头!”

“想上学吗?”

“想上学,可是俺家穷,上不起。”

“你家住在哪里?”

“就在村东头!”

“你带我到你家去看看行吗?”

“行!”

放学后,张文峰随孩子来到了石家。一进院子,他被眼前的境况惊呆了:家里只有两间破烂不堪、摇摇欲坠的茅草屋;屋里除一张土坑、一个锅灶外,其它再没有什么东西。用“家徒四壁”形容一点都不过分。

见过石头娘之后,张文峰问石头娘:“大娘,您想让孩子上学吗?”

石大娘眼巴巴地看着张文峰:“谁不想让孩子念书识字!可是俺家穷得连锅都揭不开,哪还有钱让孩子念书!”

张文峰:“只要您老愿意,从明天开始,就让石头到我们学校念书,我不要你们家一文钱。”

就这样,石头上了学。

“这孩子念书非常用功,不但很快补上了落下的功课,成绩优异,而且十分懂事。平时放学后没事,就帮助老师们打水做饭或干一些其它零星活,但又从不吃我们一口饭。孩子特别聪明机灵,所以每当我们在这里商谈什么秘密事情时,我都让他在门口盯着。这孩子从来没出现过什么闪失!”张文峰喋喋不休地夸着石头。

“是颗好苗子!”陈宇恒摇了摇石头的头:“今后跟着张校长好好上学,将来好成为国家有用的人!”

“嘿!嘿!”石头憨厚地摸着头笑啦!

“当!当!当……”墙上的西洋钟沉闷地响了六下。

夜幕笼罩了整个天穹。

太白酒楼里,里里外外掌起了灯,三五成群的食客纷至踏来。有西装革履的政要;有浓妆艳抺的浪女;有搭肩搂腰的情侣……一时间,酒楼充斥着纷杂,里外飘溢着酒气。

看着这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场景,陈宇恒问了一句:“江明同志怎么把秘密接头的地点选在这里?”

刘启星说:“这你还不明白吗?辩证地说,越是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陈宇恒接了一句:“有道理!”

酒楼的店小二送来了酒菜。刘启星拿起酒壶:“来,我们喝上两杯!”

陈宇恒急忙说:“我不会喝酒!”

刘启星说:“这我知道,其实我也不喝酒。可今天我们一定要喝!尤其对你来说,更应该庆贺。古人四喜诗曰:

‘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对你来说,这四喜你可都占啦!况且今天你算是客人,我是主人,所以,无论如何你都应该喝几杯!”

陈宇恒觉得刘启星说得十分有道理,于是他异常高兴地说:“好,今天我就破例陪你痛饮几杯!”

说着,两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喝酒期间,陈宇恒告诉刘启星:“为了找到共产党,我先去了汶上二区乡农学校,找到了在那里担任教导主任的孟小冬。孟小冬在济南一师上学时,我曾给他代过课。从这层意义上说,我们是师生关系。我知道孟小冬是‘民先’队员。通过孟小冬,我认识了中华民族解放先锋队山东负责人、中共山东省鲁西南工委负责人之一的江明。我曾两次来济宁,请江明去汶上领导抗日。但江明告诉我,这要经过组织批准,只要组织同意,他一定去汶上。前天,江明告诉我,经组织研究,他不能去汶上,组织上已另外物色了一名同志去,具体情况你们见面时详谈。并详细告诉了我接头的时间、地点和暗号。就这,我今天才来这里见你的。”

酒过三廵,陈宇恒感到室内的空气有些闷热。他站起来走到窗前,一把推开了紧闭的窗户。

窗外京杭大运河的水面上,晃动着的灯光鬼火似的时隐时现;隔河对面的酒楼里,传出了歌女缠缠绵绵的《何日君再来》的歌声。看着这景色,陈宇恒不禁想起了杜牧《泊秦淮》的诗句,便脱口而出:

“烟笼寒水月笼沙,

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国恨,

隔江犹唱《后庭花》!”

刘启星也站起来。他走到陈宇恒身边,脱口吟出了王昌龄的《出塞》诗:

秦时明月汉时关,

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

不叫胡马渡阴山。

“我们应该同全国人民一道,筑起抗敌御侮的钢铁长城,把侵略者赶出中国去!”

陈宇恒回头望了望刘启星:“什么时候去汶上?”

刘启星:“你先回去告诉那里的同志们,我交待完工作后立即就赶过去!”

陈宇恒:“好,汶上见!”

刘启星:“汶上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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