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大学毕业的我在省报文艺部做编辑,突然就对每天按时上班下班,整日伏案编稿发稿产生了厌倦。我向往一种散漫而新奇的工作,就坚决要求去农牧部当记者,因为这个部门的记者可以去草原,骑大马,住帐房,吃糌粑,更可以长年累月不来报社上班,因为他们到遥远的地方采访去了。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个好姑娘,人们经过了她的帐房,都要回头留恋张望。
这是何等诗意的描述,而在我青春浪漫的企盼中,不仅仅是经过她的帐房,而是要进入她的帐房,因为草原上的姑娘大都是很开放的。
我的要求有幸被获准,而且成了青年人勇于去基层吃苦锻炼的典范。如此,我就有机会于1983的初夏去采访早巳在我视野中的柴达木军垦。农建师师部负责宣传的老金接待了我。他说:你来得正好,有个杀了人的知青逃亡六年后抓回来了,你要是有兴趣采访,我给你联系一下,我们都很同情他,但又救不了他。我说他为什么杀人?老金说为了爱情。我说那我肯定有兴趣。于是就拿着省报的介绍信,通过保卫部门,见到了这个叫老木的杀人犯。
一连几天,我都在一间简陋的平房里和这个英俊高大的杀人犯谈话。他已经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了,说着说着就会哭,哭完了又说:我不后悔,我对我做过的所有的事情都不后悔。
采访结束后老金问我:怎么样,能写一篇东西吧?我说能。果然就写了一篇很长的通讯。遗憾的是我未能将它发表出来。省报作为党的机关报不便于为一个死刑犯在动机和原因上开脱罪责,尽管报社也很同情他。正如领导所说:小杨啊,要报道典型,要从积极的方面反映生活,要让人看到光明。我深以为然。
但出于对苦难的尊重,我没有丢弃我的采访资料,十多年以后,当我整理旧物时,我发现那些口述实录的资料依旧那样鲜活、生动,且对今天的生活或多或少有一种说明和补充。我知道我有了把它写出来的冲动,因为有很多罪其实是非罪,有很多非罪其实是罪,而小说的目的,就是按照事物本来的样子,把罪写成非罪,把非罪写成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