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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大黄蜂奇航(14)

哈罗德查了一下高度计,看到现在的高度已经达到了2000英尺。他上次查看的时候还是1500英尺。他拉回了节流杆,接着又将操控杆推向前方。

“机头下沉一些。”保罗说。

哈罗德感到飞机已经在俯冲了,但还是强迫自己推动了操控杆。

“很好。”保罗说。

当他们到达海拔1000英尺的时候,基地已经在他们脚下了。

“在那个湖的远角左转,让机身对准跑道。”保罗命令说。

哈罗德调整了一下平衡,然后检查了一下仪表。

当他与湖的边沿保持平行之后,他将操控杆拉向左边。那种要掉出去的感觉好像没那么糟糕了。

“查看仪表。”

他完全不记得了。他用踏板调整了机身的角度。

“把节流杆回拉一英寸左右。”

哈罗德拉回了节流杆,引擎的声音降低了。

“太多了。”

哈罗德放松了一些。

“机头向下。”

哈罗德前推操控杆。

“对。现在要对准跑道。”

哈罗德发现他已经偏离了方向,正朝着飞机棚的方向飞去。他利用方向舵微微调整了一下机头的方向,尽量与跑道保持平行。可就在这时,他发现飞机又升高了。

“现在交给我吧。”保罗说。

哈罗德以为保罗会告诉他怎么降落。显然他的技术还不行。他有些失望。

保罗关上了节流阀。引擎的声音一下子变小了,以至于哈罗德开始担心他们会一下子掉下去。但事实上,他们缓缓地降落到了地面上。触地之前的几秒钟,保罗拉回了操控杆。飞机仿佛在地面上悬浮了片刻。哈罗德感到脚下的踏板在不断移动。他意识到保罗是在使用方向舵——现在飞机离地面太近了,不能再使用副翼了。轮子触地的时候,飞机颠簸了一下,之后尾橇就落到了地面上。

飞机朝着停机的方向滑行。哈罗德非常开心。这比他想象的还令人兴奋。因为精神高度集中,此刻放松下来之后,他感到精疲力竭。他觉得自己并没有驾驶多长的时间,可他看了看手表之后才惊讶地发现,他们在天上居然飞了45分钟。那感觉就像五分钟一样短暂。

保罗关上了引擎,爬了出来。哈罗德摘下了护目镜和头盔,解开了安全带,爬出了驾驶舱。他从机翼跳到了地面上。

“干得不错,”保罗说,“你很有天分,应该说——和你哥哥一样。”

“对不起,我没能降落。”

“恐怕其他学生连试的机会都没有。我们去换衣服吧。”

哈罗德脱下飞行服后,保罗说:“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吧。”哈罗德和他走到了一扇门前,上面写着“飞行训练员主管”。门的另一边是一个小办公室,里面有一个资料柜、一张办公桌,还有两张椅子。

“你能画得出你刚刚跟我说的那个机器吗?”保罗的口气听上去轻松,但僵直的身体却泄露了他的紧张心情。

哈罗德之前就预料到他可能会再谈起这个话题。“当然。”

“这件事太重要了,所以我不能跟你解释原因。”

“没关系。”

“坐下画吧。抽屉里有铅笔和纸。你慢慢画。越像越好。”

“没问题。”

“你觉得你需要多久?”

“一刻钟吧。当时天太黑了,我看不清楚细节,不过外轮廓我倒是记得很清楚。”

“我现在就离开,免得给你压力,大概15分钟后回来。”

保罗出去后,哈罗德开始动笔了。他回想起了那个周六的雨夜。那里有一堵水泥墙,大概有六英尺高。上面的铁丝网看上去就像是床垫里面的弹簧。底下旋转的基座被挡在水泥墙里面,电线从上面那个部分的后边通到一条管道里。

他先画下了那堵墙以及上面的那个部分。他记得在这个装置附近还有两个类似的装置,就也把它们画了下来。然后他又单独画出了围墙挡着的那部分基座的样子。他的画功并不好,但却可以把机器结构描绘准确,可能是兴趣使然吧。

15分钟后,保罗回来了。他马上研究了一下那张草图,然后说:“太棒了,谢谢你。”

“不客气。”

他指着旁边那两个附属的机器问:“这是什么?”

“我真不知道。我当时没法走过去看清楚。但我觉得应该画出来。”

“非常好。还有一个问题。这个网——我们假设它是天线——是平的吗?还是中间凹下去的?”

哈罗德仔细回忆了一下,却还是想不起来:“对不起,我不确定。”

“没关系。”保罗打开档案柜。所有的文件都标着人名,可能是学校以前的学生。他选了一个写着“H.C.安徒生”的文件夹。安徒生不是什么罕见的名字,但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是丹麦最著名的作家。哈罗德想这里边应该藏着一些秘密文件。保罗把那幅素描放了进去,然后把档案夹摆回了原处。

“咱们回去找你的同学吧。”他边说边打开门,“绘制德军基地的图片严格来讲是犯罪,所以这件事我们对谁都不要说——包括亚恩。”

哈罗德感到有些不快。他的哥哥居然与此事无关。就连亚恩最好的朋友都觉得他胆小。

哈罗德点了点头。“但有一个条件。”

“条件?什么?”

“你要坦白告诉我一件事。”

他耸了耸肩。“好吧,我尽量。”

“丹麦有抵抗行动,对吗?”

“是的。”保罗的表情很严肃。他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现在你也加入了。”

8

蒂尔德·叶斯帕森身上散发的清新花香撩拨着彼得·弗莱明的嗅觉,那味道轻薄淡雅,让彼得很难辨认那是些什么花草的香味——这就仿佛是朦胧的尘封往事,让你追忆不起,捉摸不透。他幻想着当自己脱掉她的外套甚至是内衣时,她温暖的体肤将会散发出怎样的香气。

“你在想什么呢?”她问。

他真希望能够告诉她。她可能会假装震惊,但心里却一定会窃喜。他看得出女人什么时候需要听到这样的话,也知道他该怎样说:轻声慢语,带着一个不以为意的微笑,但口气却要透出真诚。

可这时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太太。这让他马上断了刚才的念头。对婚姻,他可谓极端地忠诚。别人可能认为他完全有理由打破对婚姻的誓言,但他对自己的要求却是极高的。

所以他回答说:“我在想你那天当场擒住机场机械工的表现。非常出色。”

“我当时什么都没想,只是条件反射地伸了脚。”

“你很有天分。我从来不赞成女人做警察,而且事实上我现在依然有怀疑。但没有人能否认,你是一等一的警察。”

她耸了耸肩:“我有时候也会怀疑自己。可能女人确实应该留在家里看孩子。但奥斯卡死后,”奥斯卡是她的亡夫,也是哥本哈根的警察,彼得的朋友,“我必须要出来工作,而警察是我唯一能做的。我父亲是海关官员,哥哥在宪兵队,弟弟在奥尔胡斯当警察。”

“蒂尔德,你知道你最令人欣赏的地方是什么吗?你从来不会以弱取胜,去依赖男人帮你做事。”

他的本意是想赞赏她,却没有得到预想的效果。她并没像他期待的那样开心。“我从来不会让人帮忙。”她清脆地说道。

“应该是个不错的人生原则。”

她的眼神有些令人捉摸不透。他突然想到她会不会担心自己再不能向别人求助了。无论如何,连男人也是需要互相协助的。

她接着问道:“你为什么当警察?你父亲生意很成功啊——你不想有一天自己接管家族企业吗?”

他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上学的时候在假期会去酒店帮忙。我讨厌那些客人,讨厌他们的要求和抱怨——我的牛排太老,我的床垫不够平,我等咖啡等了20分钟……真受不了。”

服务生走了过来。彼得想着一会儿可能有机会接近蒂尔德,怕她闻到自己的口气,便没在自己点的丹麦三明治里加鲱鱼和洋葱,而只是要了奶酪和青瓜。他们把定量供应卡交给了服务生。

蒂尔德说:“间谍的案子有进展吗?”

“没什么进展。那两个人什么都没说。他们被送到德国去‘深度审问’,这是盖世太保的说法。后来他们交代了一个名字——马蒂斯·赫兹,是一名军官。但那个人已经消失了。”

“死胡同。”

“是的。”这个说法让他想起了眼前的另一条“死胡同”,“你认识什么犹太人吗?”

她有些惊讶:“一两个。但都不在警察局工作。怎么了?”

“我在列一张名单。”

“犹太人名单?”

“是的。”

“哪儿的?哥本哈根?”

“整个丹麦。”

“为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只是跟踪那些制造麻烦的人。”

“犹太人就是制造麻烦的人?”

“德国人显然这么想。”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想——但我们难道也要这么想吗?”

他很是失望。他本来认为她能理解他对犹太人的想法。“但无论如何应该做好准备。我们已经列好了公会名单、共产党名单、外国人名单,还有丹麦纳粹党员名单。”

“你觉得这是一回事吗?”

“都只是信息而已。要找到五年内搬来丹麦的犹太移民很容易。他们穿得很奇怪,口音很重,而且大部分都住在集中的那几条街上。但有很多老犹太人在丹麦已经生活了几个世纪了。他们看上去和我们没什么区别,口音也一样。这些人大部分都吃烤猪肉,周六也会去上班。我们很难找到他们。所以我需要提前准备一份名单。”

“怎么列?你不能直接去问别人认不认识犹太人。”

“这是个问题。我让两个初级探员去查电话簿了,还有一些其他的名单,可以通过犹太姓氏查一下。”

“这不太可靠。有很多姓伊萨克森的人并不是犹太人。”

“还有很多犹太人都会叫简·克里斯蒂安森。我想去犹太会堂查一下。他们有可能有会员名单。”

令他惊讶的是,她露出了十分不赞同的表情,可口中却说:“为什么不呢。”

“朱埃尔不会同意的。”

“我觉得他是对的。”

“真的吗?为什么?”

“彼得,你难道不明白吗?这个名单会带来什么后果?”

“这还不明显吗?”彼得不耐烦地说,“如果犹太组织要发起抵抗德国的行动,我们就知道怎么去找嫌疑人了。”

“那么如果德国人要把这些犹太人都关到德国的集中营里去呢?他们会用你的名单!”

“但是他们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因为纳粹憎恨犹太人。我们不是纳粹,我们只是警察。我们逮捕罪犯是因为他们犯了法,而不是因为我们恨他们。”

“我知道。”彼得生气地说。他没想到自己会受到这样的攻击。蒂尔德应该知道他的目的完全是为了维护法律,而不是打破它。“任何信息都有可能被误用。”

“所以何必去建这个见鬼的名单?”

她怎么会这么蠢?他一直将她看作是和他一起对抗违法者的同志,可现在却受到了她的反对,这让他感到很生气。“你错了!”他大喊道,然后努力将声音降低了一个八度,“如果我们不这样思考,也就不用建立什么安全部门了!”

蒂尔德摇了摇头。“听着,彼得,纳粹确实做了一些好事——我们都明白这一点。基本上来讲,他们是支持我们警察工作的。他们镇压了颠覆活动,维护了法律和秩序,降低了失业率,等等。但是在犹太人的问题上,他们根本就是疯狂的。”

“或许是吧,但他们现在是规则制定者。”

“你看看丹麦的犹太人吧——他们遵守法律,工作努力,让孩子受教育……如果把他们的名字和地址都列出来,就好像他们参与了什么阴谋行动一样,这太奇怪了。”

他靠在了椅子背上,带着斥责的口气问道:“这么说,你是拒绝和我一起工作喽?”

这次换成她生气了。“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我是一名专业的警察,而你是我的上司。你说什么我都会去做。你应该了解这一点。”

“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听着,就算你想列一张丹麦女巫的名单,我也会同样告诉你我不认为女巫是罪犯或是颠覆者——但无论如何,我还是会帮你列这个名单。”

他们的食物来了。二人马上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几分钟之后,蒂尔德说:“你家里怎么样了?”

彼得突然回忆起了自己和英格在车祸前的日子。每个周日,他们都会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手牵手走去教堂——那时的他们是多么的健康而幸福啊。社会上有那么多地痞无赖,为什么遭受不幸的却偏偏是他们?为什么那辆跑车偏偏撞毁了他们的车子?“英格还是老样子。”他说。

“没什么改善吗?”

“大脑一旦伤到了这个地步,就不可能修复了。再不可能有什么改善。”

“这对你来说一定很难。”

“好在我父亲够慷慨。如果只是靠警察局的薪水,根本就付不起护士的工资——那样的话英格就必须要进看护中心了。”

蒂尔德再次露出了一副难以捉摸的神情。仿佛在她看来,进看护中心并不是什么糟糕的选择。“那个开跑车的人呢?”

“费恩·荣克。审判昨天开始。应该会持续一两天。”

“终于开始了!你觉得结果会如何?”

“他已经认罪了。我想应该会判上五到十年。”

“这也不算多。”

“他毁了一个人的大脑。多久才算够呢?”

午饭后,他们回到了警局。蒂尔德挎住了彼得的手臂。这应该算是一种亲密的举动了。他觉得她是想告诉他虽然他们意见不合,但她依然喜欢他。快到那栋超现代的警察局大楼时,他对她说:“我很遗憾你不赞成我列犹太人名单的想法。”

她停住了脚步,转向他说:“你不是个坏人,彼得。”她的眼中仿佛噙着泪水,这令他有些吃惊,“你的责任感是你力量的源泉。但履行职责不是唯一的正道。”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我知道。”她转身一个人走进了大楼。

彼得边走边尝试用她的视角来看待这个问题。如果纳粹开始抓捕遵守法律的犹太人,那么确实是一种犯罪,如此一来他的名单就会对犯罪者提供帮助。但就像是枪或是车,不能因为罪犯使用了这个工具,就否认这种工具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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