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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大黄蜂奇航(15)

他穿过中间的露天庭院时,刚好碰到了他的上司弗莱德里克·朱埃尔。“跟我来一下,”朱埃尔脆声说道,“布劳恩将军找我们。”他走在前面,一身戎装显示出军人的决断与高效,而彼得却知道那全都是表面功夫。

从警察局到城市广场的距离很近,德军在那边占了一栋楼——达格玛赫斯大楼。楼的四周围着铁丝网,房顶上还架着大炮和高射炮。彼得和朱埃尔被带到了布劳恩将军的办公室——房间位于大楼的一角,里面有一张复古的书桌和一张皮沙发,感觉十分舒适;墙上还挂了一张元首的小照片,桌上则是两个穿着校服的男孩的相片。彼得注意到,布劳恩即使是在办公室都佩着枪,仿佛在声明:“这个办公室虽然温馨,但我依然会公事公办。”

布劳恩的表情很得意。“我们的人已经破解了你们获得的那份情报。”他的声音一如往常的低,好像是在耳语一般。

彼得很是开心。

“真不可思议。”朱埃尔低声说道。

“这种密码不难破译。”布劳恩继续说,“英国人一直都在用这种简单的密码,通常是基于一首诗或者是某篇散文里著名的段落。我们的解码员只要破解了其中的几个词,就可以找一位英语专家来填出其余的部分。我从来不知道学英国文学还有这样的好处。”说到这里,他笑了起来。

彼得有些着急地问:“写了些什么?”

布劳恩打开了桌上的一个文件夹:“情报来自一个自称是‘守夜人’的组织。虽然他们说德语,但还是用了丹麦语的拼法。你们听说过这个组织吗?”

彼得很惊讶。“我马上去查一查文件,不过我很肯定我们之前并没有接触到这个组织。”他皱了皱眉,陷入了沉思,“生活中的‘守夜人’通常是指警察或士兵,不是吗?”

朱埃尔生气地说:“我决不认为丹麦警察局的警官会——”

“我并没有说他们是丹麦人,”彼得打断了他的话,“这些间谍也有可能是德国叛徒。”他耸了耸肩,“或者他们大概只是羡慕军队的地位。”他转向布劳恩问道,“将军,情报的内容是什么?”

“是关于德军在丹麦军事部署的细节性信息。你看看吧。”他递给他一张纸,“哥本哈根周围高炮连的位置;上个月港口出现的德国海军舰艇;奥尔胡斯、欧登塞和莫兰德的驻扎部队。”

“信息准确吗?”

布劳恩犹豫了一下。“并不是十分准确,但接近事实,不过还是有些偏差。”

彼得点了点头。“那么间谍应该不是拥有内部信息的德国人,否则他们可以从文件中得到精确的信息。应该是一些善于观察的丹麦人,他们知道怎样进行估测。”

布劳恩点了点头:“推断得很有道理,但你能找到这些人吗?”

“我当然希望可以找到。”

布劳恩的关注点已经完全转移到了彼得的身上,仿佛朱埃尔根本就不存在一样,或者他只是一个小跟班,而并非是高级警官。“你认为有可能是那些出版非法刊物的人吗?”

彼得很高兴布劳恩认可了他的专业性,但同时也恼火朱埃尔依然占着他上司的位置。他摇了摇头:“我们知道那些地下的编辑是谁,一直都在关注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如果他们有窥探德国军方部署的行为,我们一定会注意到的。不会的——我相信这应该是一个我们从没有接触过的新组织。”

“那么你怎么才能捉到他们呢?”

“有一个团体我们从来都没有全面地调查过——犹太人。”

彼得听到朱埃尔的呼吸声变重了。

布劳恩说:“那你最好去查查他们。”

“在丹麦,想知道谁是犹太人并不容易。”

“那就去犹太会堂!”

“好主意,”彼得说,“他们应该会有会员名单。这可以作为切入点。”

朱埃尔目光凌厉地瞪了彼得一眼,但还是什么也没说。

布劳恩说:“我在柏林的上司对丹麦警方在这次截获情报过程中的忠诚和效率感到非常高兴。不过,他们很希望派一队盖世太保来进行调查。我一直都在劝阻他们,向他们保证你们可以找到这个间谍组织,将叛徒绳之以法。”对一个只有一个肺的人来说,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实非易事,将军喘了口气,顿了一顿,眼光从彼得转向朱埃尔,再从朱埃尔转回彼得,“为了你们自己,也为了丹麦人,你们最好能成功。”

朱埃尔和彼得马上站起身来,前者有些僵硬地回答说:“我们必当竭尽全力。”

他们离开了。刚走出大楼,朱埃尔便用他碧蓝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彼得说道:“你知道这件事和犹太会堂毫无干系,你这个蠢货。”

“这我不能确定。”

“你就是在拍纳粹的马屁,你这个恶心的混蛋。”

“我们为什么不能帮他们呢?现在,他们就代表法律。”

“你是觉得他们可以帮你青云直上。”

“那有什么不对呢?”彼得反击道,“哥本哈根的精英不看能力,只看出身——可德国人却公平多了。”

朱埃尔惊诧地望着他:“这就是你的看法?”

“至少他们不会歧视那些没上过詹斯博格·斯科尔的人。”

“你认为他们没有提拔你是因为你的背景?白痴——你落选是因为你太极端!你不知道什么叫平衡!”他厌恶地说道,“如果你继续固执己见,一辈子也升不了职。现在就给我滚!”他转身走开了。

彼得的心中充满了怒火。朱埃尔以为自己是谁?难道有一个出名的祖先就可以高人一等吗?他不过是个警察,和彼得没什么区别,他没权利这样和他说话。

但无论怎样,彼得还是赢家,他已经打败了朱埃尔。德方已经许可他调查犹太会堂了。

朱埃尔可能会一直因为这件事而记恨他。但有什么关系呢?现在掌权的是布劳恩,不是朱埃尔。与布劳恩为友、以朱埃尔为敌,总比以布劳恩为敌、与朱埃尔为友要强。

回到总部之后,彼得马上集合了自己的团队,选择了去机场执行任务的那几位警员:康拉德、德莱斯勒,还有埃勒加德。他对蒂尔德·叶斯帕森说:“我希望你能跟我去,如果你不反对的话。”

“为什么我要反对?”她生气地说。

“我们中午吃饭时……”

“拜托!我很专业的。我告诉过你。”

“很好。”他说。

他们开车驶到了水晶大街上。那幢黄砖犹太会堂矗立在大街的一边,仿佛想用一个肩膀来对抗整个世界。彼得让埃勒加德守在大门前,防止有人想逃走。

一个戴着圆顶小帽的老人从旁边的犹太老人之家走了出来。“有什么事吗?”他礼貌地问。

“我们是警察。”彼得说,“你是谁?”

那人的脸上露出了恐惧的神情。彼得甚至有点同情他。“高尔姆·拉斯马森。我是今天的当值经理。”他的声音在发抖。

“你有会堂的钥匙吗?”

“有。”

“让我们进去。”

那个人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一大把钥匙,用其中一把打开了大门。

恢宏的主厅占据了这栋建筑的大部分空间。这里装饰华丽,两边的埃及柱支撑着上面的楼座。“犹太人真有钱。”康拉德评论道。

彼得对拉斯马森说:“给我看看你们的会员名单。”

“会员名单?您指什么?”

“你们肯定有参加聚会者的姓名和地址吧?”

“没有——只要是犹太人都可以来。”

彼得的直觉让他相信了这个人的话,但他还是要把这里搜查一个遍。“这儿有办公室吗?”

“没有,只有几间更衣室,还有让客人挂大衣的衣帽间。”

彼得朝德莱斯勒和康拉德点了点头。“去搜一下。”他从房子的中间走到讲台前。在窗帘后面,他发现了一个壁龛。“这里面是什么?”

“是《旧约》。”拉斯马森回答说。

里面有六个大卷轴,外面包了精美的天鹅绒布。这可是藏东西的好地方。“都打开。”他说,“放在地上,我好看看里面是不是真的没东西。”

“好的。马上。”

拉斯马森在打开那些卷轴时,彼得带着蒂尔德走到了一旁。他边留心着那个经理的举动,边对蒂尔德说:“你还好吧?”

“我跟你说过了。”

“如果我们真的找到了什么,你会承认我是对的吗?”

她笑了。“如果我们什么也没找到,你会承认你错了吗?”

他点了点头,心里感到很高兴:她看来并没有生他的气。

拉斯马森把那些卷轴全部摊开,上面都是希伯来文。彼得并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东西。他想他们可能确实没有会员登记,但更可能是在德国入侵那天就毁掉了所有的登记资料,以防后患。他感到很是失望。为了这次任务他已经做了这么多铺垫工作,甚至冒犯了顶头上司。如果结果真是一无所获,那一切就太不值得了。

德莱斯勒和康拉德从大楼的另一端回到了这里。德莱斯勒两手空空,而康拉德的手里则握了一份《事实》。

彼得接过报纸,对拉斯马森说:“这是非法的。”

“对不起。”拉斯马森说道,他看上去仿佛马上就要哭出来了,“这是他们硬塞到我们信箱里的。”

就连印报纸的人都没有被抓,读报的人恐怕就更安全了——但拉斯马森并不知道这些,彼得准备进一步利用一下他的道德感:“你应该会给其他犹太人写信吧?”

“当然,我会给犹太社区的一些杰出人物写信。但我们并没有名单。我们只是知道他们。”他挤出了一个笑容,“我猜您也知道。”

确实如此。彼得也听说过十几或几十个著名的犹太人:银行家、法官、大学教授、政治精英,还有一个画家。他们当然不会是他想找的人:这些人名气太大,不可能做间谍,更不可能站在码头数德国船而不被任何人发现。“你不会写信给什么普通犹太人吗?比如建议他们进行慈善活动,告诉他们你们在组织什么庆典、聚餐,或者是音乐会?”

“不会。”拉斯马森说,“我们只会在社区中心贴一个告示。”

“啊,”彼得满意地笑了,“社区中心。地点在哪儿?”

“克里斯蒂安堡附近,在康金斯大街。”

那里离这儿只有一英里。“德莱斯勒,”彼得说,“他15分钟内不能离开这儿,看着他,别让他通知任何人。”

他们开车直奔康金斯大街。这个犹太社区中心建在一栋18世纪的建筑中,楼中间有一个小院子,楼梯精美华丽,不过也年久失修了。中心的咖啡馆已经关了,地下室也没有人打乒乓球。负责人是一个穿着考究的年轻男人,脸上带着高傲的神色。他说他们没有任何名单,但几个警察还是把整个地方从上到下搜查了一遍。

那个男人叫英格玛尔·甘默尔。彼得总觉得这个人有点不对。是什么呢?他和拉斯马森不同,他完全不害怕彼得,可在彼得看来,拉斯马森恐惧而无辜,而这个人却刚好相反。

甘默尔坐在桌子后面,身上穿了一件马甲背心,还配了一块怀表。在整个搜查过程中,他显得十分冷静。他的衣服看上去就十分昂贵。为什么一个富有的男人要在这里当秘书?做这种低薪工作的通常是女孩子,或者是那些孩子已经长大成人的家庭妇女。

“我想这就是我们要找的,头儿,”康拉德递给彼得一个黑色的本子,“疑犯的名单。”

彼得打开那个本子,里面全是人名和地址,至少有几百个。“太好了,”他说,“干得不错。”但本能告诉他,这里有的远不止这个,“接着查,说不定还有些别的。”

他一页页地翻看着那个名册,想找出可疑的或者是熟悉的人名。可好像并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

甘默尔的夹克挂在了门后的一个挂钩上。彼得看到了上面的标签。这是在1938年谢瓦尔街的“安德森和谢博德”订制的西服。彼得的心中升起了妒意。他一直在哥本哈根最好的店铺买衣服,但却从来不可能负担得起英国的西装。西服胸前的口袋里放了一块丝质手帕,左兜里是厚厚的钱夹。右兜里有一张从奥胡斯回哥本哈根的火车票,上面打了一个整齐的圆洞。“你为什么要去奥胡斯?”

“去见朋友。”

彼得记起,之前被破解的信息里包含了德军在奥胡斯的部署。不过奥胡斯是仅次于哥本哈根的丹麦第二大城市,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人在这两个城市之间往来穿梭。

西服的内兜里有一本薄薄的日志。彼得打开了那个本子。

甘默尔满脸轻蔑。“您很享受自己的工作吧?”

彼得抬起头来笑了。他确实享受激怒那些自以为高人一等的富人。但他的回答却是:“就像管道工一样,我总是看到一堆大粪。”说完便将目光移回到那本日志上。

甘默尔的字很有风格,就像是他的西装。日志中没什么特别:午餐,剧院,母亲的生日,打给约根说怀尔德的事。“谁是约根?”彼得问。

“我表弟,约根·朗普。我们换书看。”

“怀尔德呢?”

“桑顿·怀尔德。”

“他是……”

“美国作家。《圣路伊斯大桥》。您一定读过吧。”

他的意图非常鲜明:警察恐怕不会读外国著作。不过彼得并没有理会,翻到了日志的最后。正如他所想,上面列了一系列的人名和地址,有一些还有电话。他看了甘默尔一眼,后者洁净的脸颊好像泛起了一丝红晕。他仔细地读着名单。

彼得随便念了一个名字。“希尔德·比尔加戈——她是谁?”

“一个女性朋友。”甘默尔冷冷地回答。

彼得又选了一个。“波提尔·布鲁恩呢?”

甘默尔依然镇定:“我们一起打网球。”

“弗莱德·埃斯基尔德森呢?”

“银行经理。”

其他的警察已经停止了搜索,一声都不敢出:他们感觉到了空气里的火药味。“保罗·柯克?”

“一个老朋友。”

“普利本·克劳森?”

“画商。”

甘默尔第一次泄露出了某种情绪。那是一种放松的神情,而非罪恶感。为什么?他是不是觉得自己逃脱了什么?这个画商克劳森有什么特别之处吗?还是他前面的名字才重要?难道他放松下来是因为彼得移到了克劳森?“保罗·柯克是你的老朋友?”

“我们是大学同学。”甘默尔的声音依然平静,但他的眼神中却又透露出了恐惧。

彼得看了看蒂尔德,她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显然她也注意到了甘默尔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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