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打二十大板
■王乃飞
清官难断家务事,若真要断起来,就得请你先“挨板子”,你愿意吗……
只给一壶酒
清朝的时候,邹平县有一个叫牛江的书生,因为兄弟分家不公,到处打官司。他把哥哥告到县里,结果被知县训斥了一番,一顿板子打出来。他又到济南府去告状,结果知府还是判他败诉,又赏了他二十板子。
牛江一瘸一拐地往家走,经过章丘县时,他肚子饿了,看到一家饭铺,就想先吃点饭再赶路。
牛江要了一碗面,等面的时候,他听到有人喊了一声:“伙计,再来一壶酒。”伙计对那人说:“客官,你不能再喝了,不如来碗面吧。”
那客人却非要酒不可,拍着桌子大喊:“你们这是什么店?我花钱买酒,难道不行?”
伙计为难地解释:“客官,不是我们不给酒,是知县大人规定,一人只能给一壶酒。”
牛江在一旁听了,暗暗奇怪:这里的知县怎么管得这么宽,连人家喝多少酒都管?就听伙计继续对那人说:“客官,你是外地来的不知道,这个规矩在我们这里实行快一年了。”
伙计解释说,以前章丘县的人都好喝酒,酒后打架斗殴的事屡见不鲜。新县令杨学渊到任后,决定整顿民风,就出了告示:只要是有醉酒的,拖到县衙重打二十大板;有斗殴骂街的,重打四十大板;还规定店家只能卖给客人一壶酒,不然客人喝醉了闹出事来,店家也得负连带责任。
牛江一听说杨学渊的名字,眼前一亮。他早就听说杨学渊是个好官,不但清如水明如镜,而且断案机智。他不由想到,自己的案子叫杨学渊来审多好。这么想着,他突然就拿定了主意:豁出去试试了!
装醉赖官司
这时,伙计好容易把那个客人劝住,牛江就说:“伙计,给我来壶酒!”
酒来了,牛江没喝,却把酒往头上、衣服上洒去,洒完后他结了账,专挑通往县衙的大路走。他走路一拐一拐的,再加上满身酒气,路过的差役看见,果然把他当作醉汉拿下了。
来到县衙,知县杨学渊一闻牛江身上的酒气,不由得怒道:“好你个刁民,年纪轻轻的不务正业,来人,重打二十大板!”
牛江忙喊:“大人啊,冤枉呀,我没喝酒呀!”
杨学渊把眼一瞪,说:“都喝成这样了,还想狡辩,给我狠狠地打!”
牛江被几个差役按倒在地,结结实实地挨了二十板子。牛江趴在地上喊:“大人,我无缘无故挨了二十板子,总得给个说法吧!”
杨学渊说:“你无视本官法令,难道不该打吗?”
牛江脑子很清醒,没有带一点醉意,问什么他都能对答如流。杨学渊问他为什么满身酒气,他说吃饭时,伙计不小心把一坛子酒洒在他身上了;杨学渊又问他为什么走路摇摇晃晃,他说自己刚在济南府挨了二十板子,不摇摇晃晃才怪呢。
杨学渊为官多年,这还是平生第一次误断,就有些坐不住了,说:“是本官误判了,给你二十两银子回家养伤,怎么样?”
牛江脖子一梗,说:“我不要银子,但您也不能白打了我!”
杨学渊问:“你想要本官怎么样?”
牛江就等这句话了,立刻高喊一声:“小民冤枉,请大人为小民做主!”
杨学渊不知牛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让他从实说来,牛江便诉说起来。
原来,牛江铁了心要告他哥哥牛海。他比哥哥牛海小十多岁,哥哥早早地掌了家,等父亲一死,便提出分家。兄弟俩分得田亩和房子的数目都是一样的,每人分到二十亩地,牛江还比他哥哥多出二分地,房子则是每人各十间。牛江觉得很公平,就签字画押同意了。
可是等分完家后,牛江才觉出不对劲来,分给他的是块盐碱地,要比别的地少收四五成,而哥哥分到的都是肥沃的上等地。两人分得的房子也不同,他分得的那十间房子是土坯老房,早就不成样子了。牛江这才知道哥哥骗了自己,再去找哥哥,哥哥却骂他不知好歹。他又找族里的老人说理,哪知那些人都替哥哥说话。没法子,牛江就开始打官司,可打了几次都是败诉,到现在他真是走投无路了。
杨学渊听罢,接过状纸一看,上面写得很明白,告状人牛江是邹平县人,就说:“牛江,你的事不在我管辖范围内,我就是想管也管不了呀!”
牛江说:“大人,我实在是有冤没处诉,求大人想个办法。天下官管天下事,您是父母官,怎能眼看着有冤情却袖手旁观呢?”
杨学渊这才知道自己是钻进人家套里了。他在大堂上踱了两步,说:“这件事,要我帮忙也行,但你得吃点苦头。”
刁民告知县
牛江一听这话,知道杨学渊已接了案子,就说:“只要能还我公道,吃多少苦也不怕。”
杨学渊说:“那你就告我吧!把我打了你的事写成状子,到济南府告我。”牛江不明白,杨学渊说:“这官司你要叫我管,就必须得告我。”牛江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
牛江一瘸一拐地到了济南府,知府见来的是前几天被自己打了二十板子的人,就问:“大胆刁民,案子已经结了,你为什么还来?”
牛江说:“回禀大人,我上次告哥哥,这次告的却是章丘知县杨学渊。”
知府糊涂了,牛江是邹平县人,怎么告起章丘知县来了?等看完状纸,他一拍惊堂木,说:“牛江,你是民,他是官,民告官,你可知道其中的利害?”
这其中的利害,杨学渊早已告诉牛江了,民告官,不管谁对谁错,都要先把上告的百姓打二十大板。知府又问牛江告还是不告,牛江咬着牙说:“告!”
牛江当真被拖下去打了二十大板。知府见牛江这么硬,只好私下传见章丘知县杨学渊。杨学渊来后,知府问他,有没有误打了邻县百姓。杨学渊供认不讳,然后悄悄对知府说:“这个刁民,他想让我接他的案子,我不接,他就抓住这事不放,实在可恶。他三番五次上告,看来一定有冤情,如果让他告到京城,那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了。”
知府就问:“杨知县,你说这个案子该怎么处理?”
杨学渊说:“只要您下两道令,先把牛江的案子发回本县重审,随后把我调到邹平县任县令,我便能办好此事,还不推翻您的原判。”
知府说:“把案子发回重审,倒也简单,可把你调到别的县,这需要朝廷任命,我这个知府也做不了主。”
杨学渊又说:“您只把各县的知县暂时调动三天,让他们体验别县的风土人情,这就不需要朝廷的任命了。只要三天,我就能把事办好。”
两个人经过这么一番商量,知府又升堂了:牛江告杨学渊的案子暂不审理,把他以前的案子发回重审,让他回去等候结果。
牛江一听,也顾不上身上的疼了,就往家赶。
兄弟换家产
杨学渊被调到了邹平县,他坐堂后接的第一个案子就是牛江的。等相关人等到齐后,杨学渊断喝一声:“来人,将原告牛江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牛江如冷水浇头,怎么又要打板子?杨学渊说:“弟告兄,大逆不道,难道不该打吗?”
牛江被按在地上,可等板子一打到屁股上,只听到“啪啪”响,却没怎么感觉疼,牛江暗自高兴。等把牛江架回来,杨学渊这才开审。牛江把哥哥分家不公的事说了一遍,牛海听了直喊冤,族人也都站在哥哥一边,说哥哥不会欺负弟弟的。
杨学渊听罢,就和颜悦色地对牛海说:“你这个弟弟不懂事,可你毕竟是当哥哥的,他板子也挨了,有些事你应该让着弟弟是不?”
牛海马上说:“只要他能好,我恨不得把心扒给他呀!”
杨学渊说:“既然你弟弟看着你的那份家产好,我就把你的那份判给他,让你们兄弟俩换一下,省得他成天哼哼唧唧,你说行不?”
牛海这才醒过味来,慌忙说:“大人,这使不得呀!”
杨学渊却说:“怎么使不得?既然当哥哥的分家公平,那么换一下又有何妨?”
杨学渊拿过笔来,在判决书上写道:“牛氏兄弟分家,公平无私,牛江不知好歹,本县判其败诉,但念其年幼无知,让其兄牛海与他交换家产。如牛江再无理告状,定重打不饶……”
案子就这么了结了。几天后,牛江拿着判决书去找哥哥牛海,原来在判决书的后面还写了:“这次兄弟交换家产的时限只是三年,三年后兄弟再重新分家。”兄弟俩看后,好像都明白了杨知县的意思。
三年里,兄弟俩把那处破房子重新翻盖起来,又整了那块盐碱地。三年后,他们找来族里的老人,重新分家。这回分得很公正,兄弟俩谁也没有怨言。
(发稿编辑:吕佳)
天下第一驴
■曾凡洪
张二愣有一头大黑驴,他把这头驴当作宝贝,从不让它离开自己的视线,闲暇时,他就骑着驴乱逛。
这头驴是张二愣他爹临死前留下的。张二愣他爹是驯驴高手,把这头驴调教得一点脾气没有。张二愣从小脑袋不太好使,娘又死得早,爹临死前不放心,再三关照张二愣,这头驴不一般,它是“天下第一驴”,将来荣华富贵都靠它,一定不能犯浑,要好好待驴。
这天,张二愣骑着驴路过村头算命摊,驴尾巴扫倒了签筒,吴半仙没好气地骂了大黑驴两句。大黑驴没发脾气,张二愣发火了,嚷嚷道:“你别瞧不起我这驴,这是天下第一驴!”吴半仙嘲讽地说:“那是你老子封的,算啥?皇帝老子封的天下第一,才算真正的天下第一。”张二愣较真起来:“你等着,我这就上京,叫皇帝给咱驴封个天下第一。”说完,他赶着驴上了官道,往北而去。吴半仙又好气又好笑,嘟囔道:“你以为京城是你二大爷家啊,说去就去;你以为皇帝老子是你亲爹啊,说封就封?我看你是傻子天下第一!”
张二愣骑着大黑驴在官道上走了一阵,前面出现一个路口,他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他正焦急,看见远远地来了顶轿子,心说,去问问路,就拍着大黑驴冲了过去。大黑驴撒着欢跑,收不住势头,眼看就要撞上轿子。衙役一把拉住大黑驴,顺势把张二愣掀翻在地。
轿子里是上任不久的县太爷庄大运。这庄大运不学无术,是总督大人亲侄儿,靠这层关系捐了个知县。庄大运听说有人冲撞官轿,就钻出轿子一看究竟。庄大运从小生长在南方官宦之家,从没见过驴,一见就喜欢上了,一时兴起,拉过来就要骑。张二愣忙嘶喊道:“这是我的驴,你不能骑。”庄大运瞪眼说:“你冲撞官轿,本该治你的罪,你瞎嚷嚷什么?再嚷嚷,把你投进大牢。这驴,让本县骑着玩玩。”张二愣说:“你骑了我的驴,我怎么办?”庄大运一指轿子说:“那就换换,反正离县城不远,玩玩就得了。”张二愣啥也不管,一屁股坐了进去。
庄大运让轿子在后面慢慢跟着,自己骑着驴疯跑,边跑嘴里边吆喝,爽快得很。哪知急转弯时一个不留神,撞进一群队伍里,被掀翻在地。待到庄大运定下神来,冷汗就冒了出来,好巧不巧,那是刘知府的队伍。
刘知府本是找庄县令例行巡查的,没想到庄县令骑着驴冲撞了他的官轿。刘知府本来就讨厌他,这次抓住了把柄,正好把他革职。刘知府当即令人扒下庄大运的官帽、官服,连带张二愣和大黑驴一起解往总督府,要求革了庄大运的职。
总督大人接到奏本,心说:不就是玩玩驴吗?多大点儿事。他压下奏本,让庄大运先休息,日后换个县去当知县。至于那头驴,总督大人听张二愣说这是天下第一驴,就想尝尝驴肉,看看味道到底有何不同。他把驴留在了总督府后院,让人把张二愣打发走了。
过了几天,总督府管家指挥家丁在后院杀驴。那驴本来温顺得很,可这会儿蹶起后蹄乱踹,没人近得了身。这边正闹腾着,后院门口传来张二愣杀猪般的叫声:“还我驴来,还我驴来!”这还了得,闹事闹到总督府来了。管家火了,喊道:“给我把那小子乱棍打走!”他转头又冲杀驴的喊道:“把总督大人的长矛抬出来,我就不信戳不死这驴!”
几人刚抬出长矛,就听见总督的跟班边跑边喊:“矛下留驴!”
原来,当初刘知府把庄大运解往总督府的同时,给恩师马阁老写了封密信。他知道总督大人肯定会袒护侄儿,便让恩师趁机参奏庄总督一本。马阁老素来与庄总督不和,接到密信后,马上拟了一封密折,趁和皇上下棋之际,交给皇上。皇上看过密折,心里门儿清,内臣和外官争斗,正常不过。但他觉得,小小县官如此自由散漫,有必要杀鸡儆猴,震慑官场,于是就下旨,派锦衣卫来提取庄大运等人,要殿审。密信加急,驿卒日夜兼程,恰好在关键时刻,救了大黑驴一命。
皇帝召集百官殿审,把庄大运狠狠批了一顿,革职充军,并趁机训斥百官,吓得百官胆战心惊,不敢作声。殿审完毕,皇上让太监把驴牵到内宫,让张二愣返回原籍。
回到内宫,皇上对管牌子的太监说:“朕今晚不翻牌子,要骑驴。”原来,他想效仿晋武帝司马炎的风流韵事,司马炎坐羊车,他骑驴,驴停在哪个妃子的门前,他就在哪里过夜。再说了,皇上长这么大,只骑过马,还真没骑过驴呢!
就这么着,皇上玩了两天,兴致正高,却发现大黑驴蔫了,一问管事的太监,才知道大黑驴不好好吃料。皇上明白这是驴恋旧主,当即发话,让张二愣进宫。
张二愣正愁没有回家的盘缠,绝望之时,几个锦衣卫来到他面前,嚷道:“张二愣,你沾驴的光了,好事来了。”锦衣卫把张二愣带到宫里,让他专门喂驴。大黑驴被张二愣喂习惯了,看见张二愣来了,胃口大开。吃好睡好,精神头自然就好,走起路来雄赳赳气昂昂。皇上一高兴,就召见了张二愣。张二愣不知道天高地厚,见皇上夸驴,就说:“皇上,我这驴可不一般,是天下第一驴!”
皇上听了,一高兴,传来笔墨,御笔一挥,写了“天下第一驴”五个大字,让太监做了个镀金牌子,挂在大黑驴的脖子上。既然封了驴,驴主人总得封个一官半职吧。皇上对内阁官员说:“你们商议,随便给个禄位吧。”
内阁官员们急忙聚在一起商议。有人说,干脆阉了张二愣,进宫封个六品太监,专门养驴。内阁首辅马上反对说:“这是个浑人,弄进宫里,不是添乱吗?我看皇上也是一时兴起,过些日子兴致淡了,还不得撵出宫去?封个七品侍卫得了。”御前侍卫最低六品,封个七品,完全是忽悠张二愣,不把他当回事。张二愣却乐得傻笑,七品,和县太爷一个级别,他当官了!
首辅大人真是说对了,过了段时间,黄河涨水,皇上忙于处理政务,没兴致骑驴了,吩咐把驴好生送回原籍喂养。首辅大人却犯难了:皇上说返回原籍好生喂养,这是一个活话,万一哪天皇上闲了,想起来了,又要玩驴,找他要驴怎么办?再说了,这可是皇上御封的“天下第一驴”,不能等闲视之。
经过深思熟虑,首辅大人决定派人护送“天下第一驴”和张二愣回家,在他老家划了一块地,起了一所大院子,叫做“驴苑”,给张二愣专门养驴,并征了一座山和一大片草场,作为大黑驴的食料场。张二愣享受七品侍卫的俸禄,由地方供奉,他的主要任务就是养好“天下第一驴”,随时听候宣召。
大黑驴是皇上骑过的御驴,张二愣不敢再骑,怕别人告他欺君大罪。他每天牵着驴到处溜达,所到之处,百姓对他和驴都毕恭毕敬。
这天,张二愣牵着驴溜达到了算命摊前,对大黑驴说:“你用尾巴扫摊子,看他还敢不敢骂你。扫啊,扫啊,扫啊!”任他怎么说,大黑驴就是不动。
旁边可急坏了吴半仙,这驴如今是皇家御驴,莫说扫倒他的东西,就是踩烂他的东西,他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吴半仙又是打躬又是作揖,好话说了一大堆,好不容易才劝走一根筋的张二愣。
看着悠哉远去的驴和张二愣,吴半仙心里直嘀咕:我这算哪门子半仙?人家张二愣的爹才是真神仙!看看如今,大黑驴真成了“天下第一驴”,给张二愣带来了荣华富贵。
吴半仙酸酸地骂了一句:“瞧这世道,真是混账!”
(发稿编辑:陶云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