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真的话仿佛是从很遥远的天边传来一样，红鸯更加难过，素真轻轻地抚了抚红鸯的发：“歇着吧，我没事，我会做一个很好很好的临淄王妃。”
红鸯站起身，给素真掖好被子，见素真闭上眼，这才把帐子放下，自己缓缓地退出里屋，来到外面床上陪夜。
素真过了很久才睁开眼，再不会了，再不会在心上装上一个男子，再不会有满怀的孺慕，再没有了，真正心疼自己的人，已经去世了，那就是外祖母，剩下的人，看待自己，总有几分……素真苦涩地笑了笑，那时候外祖母其实说过的，她说，素真啊，人这一辈子，最要紧的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能要到什么，多的，就不去求了。
外祖母，您不知道，生在这样人家，荣华富贵金银珠宝是很容易得到的，可是别的东西，怎么就那么难呢？
素真轻叹一声，重新闭上眼睛，既然决定了，就再也不想，再也不念，自己会做一个最好的王妃，让整个京城都惊叹的王妃。
时光过的飞快，素真的待嫁时光就在这样不停的学习中度过，张嬷嬷已经把素真的尺寸都量好，交给制衣局。素真的王妃礼服是跟着素真的嫁妆一起来到侯府的。
本朝例，凡嫁入皇宫王府的女子，一丝一毫都不能从娘家带入。嫁妆从人都由皇家准备。不过凡事都有通融的例，皇宫规矩森严，新人不好带人。新人嫁进王府时候，还是可以带上几个贴身人，免得到时候全是新人不凑手。
除此娘家也会给新人添上一点体己，特别是一些日常动用的东西，都会放进嫁妆里。送嫁妆来的人自然也明白这一点，因此看见顾夫人带人往里面添东西时候并没阻拦，反而送东西来的内侍还笑着道：“府上果真疼爱王妃，瞧这些，和宫中动用的也差不多。”
“有些是我前头媳妇的嫁妆，内侍想来也晓得，我前头媳妇是吴国大长公主的孙女，有几样东西，还真是当年吴国大长公主的嫁妆呢。”顾夫人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传来顾太夫人的声音，内侍看见顾太夫人扶着丫鬟的手过来，急忙上前行礼：“太夫人这向可好？瞧太夫人这神色，比原来硬朗多了。”
“托福托福。”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自从圣旨下来之后，顾太夫人就一天比一天好，入春之后，更是能经常起来走走。
顾夫人也上前扶住顾太夫人，含笑道：“婆婆今儿也来瞧瞧？”
“这是我么府上的大事，也许再过上好多年，都没这样的喜事了。”顾太夫人感慨地说了这么一句，就对内侍笑着道：“这些东西，前头媳妇没了之后，就放在我这里，没想到十多年后，就又要回皇家了，冥冥之中，似乎也有定数。”
“是，陛下下诏时候，还曾说过，记得吴国大长公主，她的外曾孙女嫁回皇家，也能安慰吴国大长公主于地下。”内侍对顾太夫人恭敬地说着。
顾夫人在旁边听着他们的对话，不知道怎么又想起那个已经逝去多年的女子。京城之中，都知道吴国大长公主最疼爱那个孙女，甚至临终之前，吴国大长公主都亲上遗折，恳求天子让自己的孙女自行择婿，毕竟当时人人都在猜测，苏府的那颗掌上明珠，是皇后的人选之一。故此苏氏长到十五岁，都没人问名，直到吴国大长公主上了遗折，天子准了，京城高门才纷纷遣媒去苏府求亲。
那时候，镇远侯府能娶得这个媳妇，也是十分得意荣耀吧？只是谁知道不过短短两年，这个美人，就死于产难？顾夫人轻叹一声，就听到顾太夫人在唤自己，顾夫人忙收起思绪走上前，顾太夫人已经对顾夫人道：“我晓得你为人仔细，不过这是大事，千万不能出一点漏子，这些人，都要吩咐好了。”
“婆婆放心，都安排好了。”顾夫人的话让顾太夫人微微点头，接着就道：“出嫁前夕，你这个做母亲的也要去教导教导，这才是礼。”
顾夫人再次应是，不管怎么说，素真出嫁之后，也许这家中那股奇怪的气氛，就会散去，也许自己的丈夫就不会再提起那些事情，不会再魂不守舍。顾夫人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接着露出微笑，继续和平常一样，做一个最完美的主母。
忙碌之中，时光过的更快，一切都准备停当，也到了顾夫人前来给素真做临行教导的日子。顾夫人走进素真屋子时候，看见素真的发已经被梳成髻，身边放着王妃的礼服，发冠、礼服，这些都是明日将到吉时时候，才能由人服侍素真穿戴上，好让素真出嫁的。
顾夫人看着素真的面容，不由想起从没谋面的素真的生母来，她当年是何等的风采？素真已经在春英的搀扶下站起身，向顾夫人盈盈拜下：“女儿恭听母亲教诲。”
顾夫人扶起素真，看着她端庄美丽的面庞，心中有千言万语涌上，可是竟不知如何开口，过了好一会儿，顾夫人才感慨地道：“按理，你舅母照顾了你十六年，今日，她也该来的。”
素真低垂着的面庞上，看不到喜悲，这让顾夫人觉得，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虽然有母女的名分在，但顾夫人对素真这个继女，是更加陌生了。
就在顾夫人懊恼的时候，素真已经对顾夫人拜下：“这么多年，委屈母亲了。”这是顾夫人从没想过的，会从素真口中听到的话，顾夫人震惊地看向素真，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大姑娘，这话，我不委屈。”
“这十多年来，母亲为父亲生儿育女，操持家务，甚至还要承受因为我在镇国公府不在镇远侯府对母亲的非议。母亲，素真虽和母亲相处不久，素真却知道，母亲待素真并不只是面上的好。”
素真的话让顾夫人更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过了好一会儿，顾夫人才颤抖着道：“大姑娘，你不要这样说，我既嫁进顾府，做了你父亲的妻子，就该好好地做他的妻子，怎会觉得委屈呢。”
世间女子，不都是这样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做了别人的妻子，就要好好地接受，然后做好一个妻子，至于自己委屈不委屈，有没有心，看在别人眼中，都不重要了。素真看着顾夫人，突然露出微笑：“母亲说的是，女儿要像母亲一样，做临淄王的好妻子，做一个好王妃。”
虽然这话是素真该说的，可顾夫人生生从这话中，读出了几分凄凉，她握住素真的手：“大姑娘，你……”
“母亲放心，女儿会做好一个妻子，一个王妃的。”这一声放心，让顾夫人有些惭愧，素真已经明白自己想要说什么了，毕竟，嫁入皇家，和嫁给别的人家还是有些不同的。
这府上，终究还是没有人明白自己的心，素真面上的微笑没变，风从窗口吹进来，素真仿佛听到苏沧的笑声随风进来，接着那笑声就消失了，再不要去想，再不要去念，做一个好妻子，就像面前的继母一样，就算心中再有不甘，再有委屈，也要微笑面对，做一个完美的王妃。
这样的教导就草草结束，顾夫人走出素真院子时候，回头看向素真的院子，院门并没关上，里面的灯烛还是那样辉煌。可是顾夫人却感觉到了一丝凄凉。
“夫人，您还是快些回去吧，还有许多礼物，要一一清点入库呢！”丫鬟在旁催促着顾夫人，顾夫人轻叹一声，刚走出几步，就看见镇远侯站在拐角处。
丫鬟不由惊讶地叫了一声，顾夫人并不奇怪，素真回到侯府这段时间，顾夫人觉得自己更明白丈夫对这个继女的心态了。那是丈夫最爱的女子的孩子，也是夺走他心爱女子的凶手。甚至，还是让侯府更加辉煌的人。
身负这样的命运，丈夫对素真的感情，是那样的复杂，复杂到丈夫从不亲口对素真说一句话，却要事事关心。
“侯爷！”顾夫人走到镇远侯身边，镇远侯对顾夫人点一点头：“她还好吧。”
“大姑娘很好。”顾夫人的回答并没出镇远侯的意料，镇远侯轻叹一声就道：“我见你房里，有许多礼物堆放，虽说有婉儿在那帮忙，可她毕竟还是个孩子，你还是快些回去，好把那些礼物整理好。”
“侯爷，大姑娘说，她知道我的委屈。”眼看着丈夫要往另一边走，顾夫人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开口对镇远侯说。
镇远侯的脚步踉跄了一下，接着就转身对顾夫人道：“她，你，她怎会如此说？”
“我也不知道，也许，大姑娘不再是孩子了。”镇远侯的惊讶让顾夫人心中无来由地有些难受，但她还是忍住这种难受，对镇远侯轻声道。
不是孩子了，镇远侯喃喃地念了一句，就对顾夫人道：“那夫人，觉得自己委屈吗？”
原本顾夫人是该说，自己不委屈的，但此刻看着丈夫面上的神情，顾夫人竟觉得什么都说不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