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陆韶华醒来之时,已经接近戌时,原本她打算蒙着被子继续睡来着,却突然想起来詹公不收束修之礼之事得赶紧告诉父亲,不然父亲那边要是准备了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陆文德平日里批公文差不多得到亥时,陆韶华住的地方离陆文德的书房不算太远,平日里戌时丫鬟和家丁还都是来来往往的,可今日却不知怎么回事,府里安静得很。
陆文德书房的大门紧闭,陆韶华正欲敲门,书房之中却传来了陌生的声音。
“陆大人,本王今日来,主要就是想送你个大礼。”
“不知懿王殿下所说的大礼指的是?”
懿王?周弘致?韶华急忙轻手轻脚地躲在窗下,将耳朵贴在墙边偷听。
“过些时日本王打算求父皇恩旨,将陆家长女陆韶颜赐给本王为妃。”
“王爷切不可如此做,陆家岂敢高攀王爷,小女粗鄙不堪哪里有德配得上王爷。”
“陆大人先别着急拒绝,今日本王前来还有一事要与陆大人商议。”
“王爷请讲。”
“陆大人,齐鲁接连一月滴水未降,届时恐怕少不了得去赈灾,明日齐鲁那边的奏折就要承到御前了,陆大人明日若能在朝堂上举荐本王为钦差,待到本王从齐鲁归来,赐婚的旨意也会跟着下来。”
陆文德并未接话,陆韶华这里大约也明白了周弘致的意思,他无非是想要借着赈灾之事笼络人心,依照他那纨绔的性子,说不准还会从中捞上一笔。
“王爷高看陆某了,齐鲁饥荒之事想必陛下心中早有人选,今日不早了,王爷请回。”
“陆文德,本王给你一夜时间,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陆韶华听见父亲下了逐客令,这周弘致估计是要走了,她急忙躲在了一旁的花丛中。果不其然,她刚藏好周弘致便出了书房。
这周弘致没得到陆文德的承诺,眉头紧锁似乎甚为不悦,陆韶华见他远去,方才从花丛中出来。
陆韶华走进书房,反手关上了房门,转身却见父亲案前的文书全数散落在地上,赶忙走上前将文书一一捡起。
陆文德在书桌前落座,沉声问道:“你都听见了?”
陆韶华点了点头,将文书放置于书桌之上,说道:“听见了一些。”
陆文德怒意正盛气得连手都抖了起来:“齐鲁大旱,百姓几乎颗粒无收,这懿王平日里只知道寻花问柳饮酒作乐,又怎能担得起赈灾这样的大任,以他的性子国库里拨出去十分到百姓手里有一分就不错了。”
陆韶华倒了杯茶递给父亲:“怕就怕那工部也都是懿王的人。”
陆文德接过茶杯,思虑了片刻,说道:“那工部江尚书的确是懿王的人,前几年江尚书的独子江冕在杭州任知府之时,曾强抢民女逼死其父,原本这民女是要告御状的,可后来这事竟不了了之,此事之后那江尚书便成了懿王爪牙,这几年做了不少肮脏事。”
原来还有这么一档子事,陆韶华长叹了口气,说道:“怕这朝堂之上与懿王一心的不止是江尚书,懿王这是在逼父亲早作决断。”
陆文德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快步走到窗前打开窗,探头四下看了看才小心翼翼地关上了窗门。
陆文德缓步坐回书桌前,轻声说道:“原本这些事为父是不应该说于你听的,你只是个女儿家。可你如今身份大不一样了,过几日还要拜詹公为师,与懿王睿王做同门,迟早要蹚这场浑水,哎!为父也不知将你的诗拿给詹公看是对还是不对。”
陆韶华轻笑着说:“父亲,我这边你就别想太多了,倒是懿王,此次事之后懿王必定处会在朝堂上处处与你作梗,想必也会暗自下黑手,你平日里上朝回府都要小心一些。”
陆文德摇了摇头,说道:“想必在这长安城之内,他还不敢公然行凶,陛下尚未册封太子,若是因此事失了太子之位岂不是得不偿失?”
陆韶华犹豫了片刻,说道:“他若不对你动手,对韶鑫下手呢?”
陆文德双眉紧蹙,一脸严肃地看着陆韶华,沉默了半响,才开口说道:“我会命下人好好照看韶鑫。”
听父亲这样说陆韶华才放心,想起了自己此次来的目的,沉声说道:“父亲,今日小詹公子来府上传话,詹公说了,八月初一拜师之礼不需陆府准备束修之礼。”
陆文德点了点头,应道:“詹公既然如此说了,那便遵从詹公的意思,陆府不备束修之礼便是,时辰不早了,你早些歇息吧。”
陆文德仍然是一腔怒火,陆韶华原本还想着再劝慰几句,可想了想也只能作罢,依她看来父亲这怒火想必冲得不仅仅是懿王。
户部尚书陆文德是个刚正不阿的人,在大是大非面前他还是很清醒的,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一但走错一步身后的千万百姓就会万劫不复。
朝堂之上,周元基看了齐鲁巡抚张世超的奏折,盛怒之下直接将奏折扔到了金銮殿冰凉的地砖之上。齐鲁全境干旱,田间颗粒无收,百万余百姓食不果腹苦不堪言。
“为何此时才报?”
周元基双拳紧握,对于朝堂之上一干朝廷重臣的知情不报极为不满,说到底,他是怕齐鲁因饥荒发生民变,若民变发展到兵变那可就是悔之晚矣,多年前的教训恍若昨日历历在目,当务之急还是赈灾为先。
说到赈灾,必定得有个主事之人。此时朝堂之上的派系就分化得格外清晰了,以工部尚书江冕为首的官员推举懿王去齐鲁赈灾,户部尚书陆文德为首的官员推举睿王。
两个派系争执不下,周元基很是头疼,周弘致和周承昀都是他的儿子,两个儿子他都寄予厚望,齐鲁赈灾的主事人选让他有些犹豫不决。
周承昀对于户部尚书陆文德的支持有些意外,陆文德的脾气秉性他是知道的,此次齐鲁赈灾主事人选他原本就没报什么希望,其实,他还不想这么早站到长兄周弘致的对立面,这些年他一直都在避免和长兄有直接的冲突。
一时间,周承昀觉得有数十双眼睛盯着自己,而目光最为灼人的便是长兄周弘致了。他知道周弘致此次志在必得,做了万全的准备,可如今被陆文德举荐,倒把他推到了台前。
到底是谁出面说服了一向谨慎保持中立的陆文德呢?周承昀沉思了许久,觉得心中有了答案。
陆文德再三请旨,恳求周元基将齐鲁赈灾之事交于周承昀。周弘致那边并没有表现地很急躁,他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高坐在龙椅之上的周元基。
江冕以周弘致为长子,处事稳重为由,极力举荐周弘致主事。朝堂上两派官员争执不下,一众官员甚至跪在殿前恳请周元基三思。
周元基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的臣子,嘴角浮起一丝轻蔑的笑意,如今齐鲁旱灾,百姓苦不堪言,可在这些臣子眼中,老百姓的生死尚不如自己的前程来得重要。他用极为复杂的眼神打量着陆文德,对于他的倒戈很是气愤。
陆文德一向是周元基的亲信,陆文德的倒戈令周元基从心底升腾起一种被背叛的羞辱感。
就在此时,太监来报,宁妃手书一封,山西王家可向齐鲁捐出五万石粮食,并派遣一队医师前往齐鲁。
宁妃是周弘致的生母,周元基微微颔首,赞了声好。周弘致长吁了口气,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胜负似乎已定了。
“此次王家大义之举,朕心甚慰,此次山西赈灾之事便交于懿儿吧。”
“陛下......”
陆文德还想再争取,可周元基抬了抬手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紧接着说道:“齐鲁赈灾一事就这么定了下来,齐鲁全境减免三年徭役赋税,懿王为特使,户部工部协办,即刻从山西、河北、河南、江苏四省国库中分别调出五万石粮食五十万白银运往齐鲁救急,国库中调出八万石大米三百万白银,太医院派医师二十名,医女百名前往齐鲁赈灾。”
君令已下,陆文德即便再不愿也只能闭口不言,工部尚书江冕为首的一派官员心中暗自高兴。江冕高兴的是自己终于表现出了价值,日后也能在周弘致心中有了更高的价值,也能为家族争取更多的利益。而其它官员所想的也大多和江冕一样,这一刻,没有一个人真正在为齐鲁百姓着想。
陆文德心里想的却是以周弘致的一贯作风,此次齐鲁百姓怕是又要受苦。三十三万石粮食,五百万白银,最终真正用到老百姓身上的又能有多少?他还在思考能够令周元基改变主意得方法,可周元基却已经宣布了退朝。
出了皇宫,陆文德直接便去了户部衙门协调钱粮的事,这些年鲜卑族三番两次骚扰北魏边境,朝廷先后十几次派兵,国库里其实早就亏空得厉害。不过,陆文德自昨日从周弘致处得知齐鲁旱灾之后,夜里已经想好了法子,无论如何,也得先让齐鲁的百姓渡过这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