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私立初中的学校门口一如往日,送孩子来报名的豪车排满了整条街道。白静嘉从公交车上下来,徒步走了两站路才走到学校,她站在学校门口,半天都没迈进去,她有些犹豫,有些内疚,不想进去,却又自私地想进去。
其实她知道的,周寒生也想来上学的,他只是装作无所谓,而她也装作看不见而已……
想一想,其实自己和白露真的蛮像的吧?
都是这么自私……
白静嘉用力地掐了一下手指,闭上眼睛,心里有些害怕,她真的很怕,自己有一天会变成白露那样,她在努力抗争,所以她才在这里。
她不能失学,她相信,知识可以改变命运。
白静嘉忽然睁开眼睛,眼里全是倔强和坚定。她抬起脚跨进校门,学校里,依然是和从前一样的景色,学生们的脸上都洋溢着轻松又欢快的神情,那种生机勃勃的气息,是白静嘉身上所缺少的,她就像一块石头,一块寒冰,总是坚硬且没什么温度。
她报完名就回到了教室,教室里还是原来班级上的那些同学,大家对周寒生这学期没来好像也没什么兴趣去知道,只是猜想他大概是转学了吧。
白静嘉安静地坐在座位上,低着头,和教室里的同学们显得格格不入。
“白静嘉。”忽然坐在最前面的一个女生站起来,一边叫她的名字一边跑到她的座位上,“哎,白静嘉,听说你上次去参加市里的元旦演出时,你爸爸来给我们舞蹈队拍照啦?”
“啊?哦,嗯,对。”明明只是两个多月以前的事,怎么现在想起来觉得那么遥远,好像隔了一个世纪一般,也对啊,那个拍照的人,不就在另外一个世界吗。
“有没有拍到我啊?能不能给我看看?”那个女同学热情地问。
白静嘉抬头望着她,这个女孩叫徐宁訫,是那天演出时的领舞,长得特别清纯可爱,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好像从不知世间的忧愁一般。
“我也不知道有没有拍到你呢。”
“你回家看看不就知道啦。”
“抱歉,我爸爸,去世了。”白静嘉轻声说,“我不知道相机丢到哪里去了。”
“呃……”徐宁訫双手合十,十分歉疚地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你可别太伤心了。”
“嗯。”
“哎呀,周寒生呢?他不是你哥哥吗?他为什么没来上学呢?”徐宁訫是第一个问起周寒生的人。
“他心情不好,所以休学了。”白静嘉随口答道。
“啊,太可怜了。周寒生老崇拜他爸爸了。”徐宁訫特别同情地望着周寒生原来的座位,“哎,他真的没事吧?我能去看看他吗?”
“这个,他没什么事,不用去看了。”白静嘉望了眼徐宁訫,没想到胖子在班上的人缘还不错,连校花都主动要去探望呢。
“不行,我一定要去的,他以前帮过我很多次呢,这次他家里发生那么多事,我一定要去看他的。”徐宁訫坚持说。
“那好吧,随便你。”白静嘉不想和她争论,她想去就去吧,小胖子那个样子,是需要有个人去关心关心他,让他知道自己还是有存在感的,这样,他的心情应该会好一点吧?
那天晚上放学,白静嘉带着徐宁訫回家,徐宁訫家的车子开到巷子口就进不去了。白静嘉下车后站在路边等着徐宁訫,徐宁訫往巷子里面看看,那条小巷的两边摆着一些小摊,有些泥泞的石板路上满地都是垃圾,有些小贩在歇息,这样的情景让她有些望而却步。
“你们怎么住这里呀?”从小家里人对她的教育就是不要往这种又脏又乱的地方跑。
白静嘉耸肩:“住这里怎么了?”
徐宁訫扯着白静嘉的袖子,靠在她耳边轻声说:“我妈妈说这种地方不安全。”
“哦。”白静嘉也没反驳,只是问,“那你还去不去?”
“呃……”徐宁訫犹豫着撇了下嘴唇。
“不去算了。”白静嘉没什么耐心等她考虑来考虑去,一甩手抽回衣袖转身就往里面走。
“哎哎,等等我。”徐宁訫看她往前走好几步了,终于连跑带跳地追了上去。
(二)
白静嘉走在前面,徐宁訫跟在后面追上来,两个穿着初中校服的女孩一前一后地走着。白静嘉微微扬着头目视前方,对周围的人似乎都没看在眼里。徐宁訫有点怕怕地跟着,一个光着膀子的男人坐在水泥台阶上吃着苹果,苹果皮喷出来,正好吐在徐宁訫白色的球鞋上,徐宁訫“呀”地叫了一声,看了他一眼,那男人蛮横地瞪过来:“看什么看?!”
徐宁訫连忙摇头,什么也不敢说,跑上前去挽着白静嘉的胳膊。
白静嘉默默地垂下眼睛,看着被挽着的胳膊,微微皱眉,她不喜欢和人靠得这么近,她走快了几步,在转弯的时候抽出被挽住的胳膊,说:“就在前面了。”
两人很快来到小屋的门口,白静嘉从口袋里摸出铁门的钥匙,打开铁门,然后是一道木门,门刚推开,周寒生已经从里面出来了:“小七,你放学了啊。”
白静嘉点点头,让开身子让徐宁訫进来,周寒生一见她便露出一副吃惊的样子:“你怎么来了?”
“我来慰问你一下啊。”徐宁訫看着他,露出有点担心的神色说,“你好些了吗?”
“没事没事,你回去吧。”周寒生赶着她,“这里太冷了,不适合你来。”
“是挺冷的,你们怎么不开空调啊。”徐宁訫搓搓手臂,四周看着说。
白静嘉瞥了她一眼,又瞥了周寒生一眼。
周寒生了然,忍不住笑道:“大小姐,这里没有空调。”
“连空调都没有,能住人吗。”徐宁訫一副担心得不行的样子,“要不,我和我爸爸说一下,让你们住在我家市区的公寓里?”
“不用啦!我都住一个寒假了,习惯了。”周寒生连忙拒绝。
“真不用了吗?”徐宁訫皱着眉头望着他,“周寒生,你可别勉强,有需要帮助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我啊。”
“真没什么要帮忙的,再说你能帮我一时能帮我一世吗?”周寒生经过这段时间成长了不少,他知道徐宁訫是真心想要帮他,可是他并不能接受,如果一开始就不试着自己站起来,那以后的路可能一步都走不下去了!
“那好吧。”徐宁訫见他固执,也不太会勉强别人,见天色快黑了,便让周寒生送她去巷子口了。
周寒生送完她回来之后,白静嘉正在做饭,其实说做饭也有些夸张,只是把买来的馒头蒸一下而已,然后就着咸菜吃,便是一顿晚饭了。
“你中午没吃饭?”周寒生一进来,白静嘉就开口问。
“啊?吃了。”周寒生说。
“骗人,我早上走的时候还剩下两个馒头,现在还有两个,你吃什么了?”白静嘉逼问道。
周寒生眨眨眼,一脸老实诚恳的样子说:“中午隔壁的大婶搬东西,我给她帮忙,她就请我吃了顿饭来着。菜可好了,还有肉呢,我都两个月没吃肉了。嘿嘿。”
“还有肉?”白静嘉一听挑了挑眉,“你就一个人吃啊?”
周寒生理所当然地道:“那怎么办,还能带回来吗?”
“哼。”白静嘉用筷子戳起一个白馒头,撕着皮一点点啃着,她也两个月没吃肉了……
周寒生见她有点不高兴,连忙坐到她边上,捣了捣她的手臂问:“你也想吃肉啦?”
“哼……”白静嘉没否认。
“今天那个大婶说明天带我去打小工,说有个工作特别适合我去,去一天一百块钱呢。”周寒生说。
“什么小工?一天一百?那么多?她不会是骗你的吧?”白静嘉一脸不相信,周寒生长得白白胖胖又浓眉大眼的,看着就很老实好骗。
“她没说,就说到时候跟着她就好了。”周寒生回想着今天那个大婶说的话,特别单纯地笑着,“她不会骗我的,我有啥好骗的。”
“你怎么没啥好骗的?把你骗去卖了,打断腿放在街上要饭啊,要不然把你的器官全摘下来卖了呀!”白静嘉有些着急地拽着他的衣袖说,“拜托你别这么傻乎乎地相信别人好吗?让你跟着去你就跟着去啊?你是不是傻?你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周寒生被一连串的质问逼得不敢开口,再看看白静嘉又凶狠又紧张的样子,心里忍不住暖暖的,他嘿嘿地笑着说:“不会的,不会的。”
“什么不会的,反正你明天不许去,在家好好看看书,最多缝缝围巾。”白静嘉将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巴里,从书包里拿出新发的书本说,“今天刚开学,老师就讲了一点内容,我讲给你听啊。”
“好呀。”周寒生望着她笑。
二月底,正是南方最湿冷的时候,房间里没有任何的取暖设施,两人吃完手里的馒头就脱了鞋子,双双爬上周寒生的床,一人裹着一床被子,靠着墙,拿着一本崭新的英语书,一个轻声地念着,一个跟着大声读,周寒生总是有读不准的音,白静嘉就会耐心地纠正一遍。
破旧的小平房在寒冬的深夜里显得那么单薄和寂寥,但只是一盏小灯和一声声朗读,却又让这本来散发着破败气息的房子充满了暖暖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