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三妹从红蜻蜓家出来，站在门口，心里很不爽——她即便是死猪，也感受到开水烫的滋味了。
“你是死猪啊！”水葫芦在她身边说。
唐三妹假装没听见，她想着，是回家呢，还是到超市去逛逛？
水葫芦从她身边挤过去，回过头说：“不就是男人回来了么？就狂成这样，骚逼！别人又不是没见过男人！你还是秃虺蛇呢，怎么输给她了，你进屋去，跟她吵！”
水葫芦胸脯大，屁股大，腰细，像个水葫芦，说话也或粗或细的。
“我吵不过她。”唐三妹故意的轻描淡写，还强装不在乎地笑一下。
“吵不过也要吵！她要敢这样骂我，看我不撕了她！”
“我不跟她计较。”
“唉——你好人啊。”
唐三妹又笑一下。
“去逛逛超市？”
“不去了，我回家。”
水葫芦晃着屁股走了。其实，唐三妹知道，她并不是去逛什么超市，她一定又去找纸品店的陈大呆了。
唐三妹走在村街上，耳边仿佛还响着紫云英恶毒的咒骂。没错，唐三妹的男人丁长波到科威特打工已经两年半了，还有一年半才能回来。唐三妹看别人的男人在国内打工，两三个月就能回来一趟，就是远在广东和海南，也是回家过年的。唐三妹确实眼红，心里计算着丁长波的归期，想象着丁长波的模样，想象着丁长波在家时的那些好日子。有时候，她也很想找个男人，像水葫芦那样。不过，水葫芦傍的那个男人太老了，是村西头扎纸品的老光棍陈大呆。陈大呆六十岁了，眼泡都挂下来了，天天躲在路边的小屋里，用白纸、红纸、绿纸，扎一顶顶轿、一匹匹马、一只只天鹅，还有电视、冰箱、小轿车等等，这些都是冥器，是供人家办丧事用的，成本很小，利润很大。水葫芦跟陈大呆有一腿，一方面是陈大呆有钱，会拿钱哄她开心；另一方面，陈大呆是个有趣而下流的“少老头”，喜欢唱淫词小调；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鱼烂沟村太没有男人了——村里头，除了女人，就是一些老弱病残的废人，像陈大呆这样好胳膊好腿的男人，虽上了些岁数，也算是顶级保护动物了。
水葫芦肯定没去超市。唐三妹想起陈大呆的纸品店，觉得水葫芦就像陈大呆扎的一件纸品，身上好多部位都夸张着。唐三妹在心里笑一声。
春日的阳光像一汪水，铺在村街上，持久而温暖。唐三妹走在阳光里，有些慵懒，也有些犯困，真想找个地方睡一觉。
唐三妹心里不痛快，脚步便有些拖泥带水，身体完全松下来，软软的，真的就像蛇在草棵里不紧不慢地游动。她走过几户人家的门口。这些人家冷冷清清、空荡荡的门里，趴着一条黄狗，或者黑狗，有一眼无一眼地瞥她一下，又没有精神地卧下了脑袋。有几只鸡在树下走动，谁也不理，神士一样。倒是呱呱大叫地从南沟里跑上来一群鸭子，排着队，从她脚下跑过。唐三妹晓得这群鸭子是紫云英家的，就像是受了紫云英的指使，来找她吵架的，声音特别响。物像主人形，这话还真不假，这鸭子和紫云英简直就像亲姐妹。紫云英发那么大脾气，难道仅仅是因为输钱输红了眼？也不至于啊，她又不是没输过钱。那她突然的脾气是缘何呢？真的像水葫芦说的，是因为男人回家，仗着男人，犯了狂？没有男人的日子还真不好过。唐三妹四下里打量一眼，希望看到一两个人影，当然是男人的影子了。可惜唐三妹什么都没有看到。她听到学校下课的铃声了。这才是第二节课吧？唐三妹想，上午的时间还早哩。唐三妹希望碰到男人，渴望一场艳遇什么的。这样的春天，这样的太阳，这样的日子，偷偷和某个男人共度，一定是一桩又刺激又美好的事情。
唐三妹也只是想想，因为村子里，除了鸡鸭和狗，除了粪臭味，似乎没有人味。
唐三妹在村街上往返着，终于还是没碰到人，连人影都没碰到。唐三妹失望地穿过一条巷子，走进了另一条巷子。
没想到，巷子里迎面站着一个老妇人，就像专门等她似的。
老妇人说：“三妹，你婆婆好些没有？”
唐三妹知道老妇人关心的不是她，而是她婆婆，便停下来，说：“还那样。”
老妇人说：“你婆婆还能吃得动饭？”
唐三妹说：“她就是一副好牙口。”
老妇人很放心地说：“能吃得动饭就不得死。”
唐三妹说：“死不了，等丁长波从科威特回来，还要带她到北京治病。”
老妇人说：“她不再要上吊啦？”
唐三妹肯定地说：“不上吊了，早就不上吊了。”
老妇人说：“真是孝顺媳妇……你婆婆的病治不好了……你婆婆岁数不大，要是死了，就太早了点。不过，她没过完的寿，就折给你老公公过了——你老公公也没回家？听说他在外边找了一个女人，你婆婆要是知道了，非气死不可！”
唐三妹看看对方，知道这才是对方感兴趣的话。唐三妹说：“死不了。”
老妇人说：“你公公真的又找了一个女人？”
“这事，我还不知道。”
“不会吧？这么大的事，你就没听说？”
唐三妹不想再听对方这样颠三倒四地问，就从她身边绕过去，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