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湾晨报》在人事管理制度上,有一个独到之处,就是每隔两年举行一次双项选择。
所谓“双项”选择,说白了,就是小兵选主任,主任选小兵。
小兵所选的主任,又叫中层干部竞争上岗。此话比较书面一些,也相对文气一些,符合一些弄权者的利益(小心思),也即他们自鸣得意的“领导艺术”。
我们《海湾晨报》的中层干部,也就是各部门的主任,我们的头,这些平时见官大一级、口气牛哄哄的大主任,让我们这些普通的小编小记(小兵)每隔两年折腾他们一阵,让他们在我们眼皮底下跳跳,出出洋相,晒晒底裤,正是我们希望看到的热闹——至少我是这样想的,因为像我等“屌丝”,想当“中层”的念头压根就没有(有了也白搭)。因此,他们的上纵下跳,他们的处心积虑,他们的左右逢源,他们的言不由衷,他们假作真时真亦假的故作姿态,就构成了一台有趣的滑稽戏,呵呵,也真够他们好受的。难道不是吗?每一次双项选择,都会闹一两出狗血剧来。比如两年前的那次竞争上岗吧,网络新闻部两个主任候选人,两个平时看起来好得要命又斯文、得体的大美女,在公开了候选名单的下午,不期相遇于单位走廊,没说两句话便大打出手,互相下手都稳准狠,抓破了脸皮不说,还把衣裙都撕碎了,双双走了光。更为狗血的是,竞选结果,两个志在必得的候选人,果然都双双出任了主任——原来的网络部,一分为二,成立了网络政经部和网络文体部。两个能力超强的女人都如愿当了主任。这个结果虽然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报社领导谁都没得罪,又调动了各自的积极性,可谓皆大欢喜。但,时隔半年以后,二人经过反思,觉得都上了报社(领导)的当,无颜面对对方也无颜面对下属了——小编小记们可人人都是人精啊,他们私下里还不知怎么谈笑了。二位美女大主任,几乎约好一样双双辞了职,一个到邻市晚报应聘为普通记者,一个去上海,应聘一家文化出版公司的编辑了。
今年的主任竞选,虽然表面平静,但谁都知道私底下的暗流必定汹涌澎湃、险象环生。
按照规定,竞选中层干部的报名,在今天下午下班前截止了——竞选的大幕拉开了。
关于这次竞选,我和以往一样,只想做好一名优质观众,因为基本格局早就尘埃落定了,尽在小编小记们的掌控之中,正所谓,是你的跑不了,不是你的,得到了也会跑。但是,我在食堂吃饭时,吕小责一边快速地翻看微信,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发布一条消息,说我们的同事许可证报名了,参加的正是我们文艺部主任的竞选。就是说,许可证想当文艺部主任,或者说,他要做我们的头啦。
我没听错吧?震惊之余,吕小责的话又让我将信将疑了,我觉得这不大可能,一来,许可证不具备文艺部主任的资质和能力,二来,文艺部原主任钱正秋已明确表态要参加这次竞选。按照我们报社多年沿袭的规矩(也是人之常情),原部门主任竞选了,本部门其他人要想参加中层干部竞选,是不宜竞争本部门主任的,最好先是跳槽到别的部门。既然这样,许可证来横插一杠子,明显违反了通常的游戏规则,也可以说是不合时宜。这倒不是说,当年许可证能到晨报来,能到相对清闲的文艺部,是钱正秋帮忙找关系调过来的,而是在目前情况下,还没有人有资历出来和钱正秋叫板,也包括许可证。至于许可证的个人能力,我认为,不要说主任了,就是一般编辑,都不能干好,或者说不能算得上一个合格的文艺部编辑。比如他曾经编的一个版上,错别字多达37个(真是太夸张了),晨报论坛里是像炸开了锅,说什么难听话的都有,甚至还惊动了上层,连宣传部领导都亲自打电话,把总编批了个狗血喷头。再比如他自己写自己编的一篇见报稿里,一口气也出了6个错字。这两件事相隔不到一个星期。为此,总编指示钱正秋,让他好好管理一下许可证,并让许可证从编辑岗位上下来,专门写稿子(文艺部也有写稿任务,比如文艺、文化新闻、微型报告文学什么的)。可他写稿也写不好,采访方法和别人不一样,或者基本上不采访,根据自己的想当然,随便就可炮制一篇。另外还会做一些无厘头的举止或说一些不“艺术”的话来,比如,他要是到饭店吃饭(不论谁请客),他都跟服务员大喊大叫,我是报社记者,你让你们老板过来!服务不敢怠慢。老板也不知对方水深水浅,只好跑过来。许可证就用筷子挨个指着桌上的菜,哇哇表态说,这道菜不错,色香味……啊……俱全……有看相,有吃相……这道菜也不错,这道虾仁炖豆腐尤其不错,要是放几根螃蟹腿进去,就更完美更文艺了……这样吧,我们交个朋友,我给你们店写篇稿子,配上图片,在朋友圈里扩散扩散,再在报纸上宣传宣传,生意一定更火!听许可证的口气,谁要能和他交个朋友,该是一件多么荣耀的事啊,而且还有免费的软文广告。老板也不傻,听懂许可证的话了,自然也给足了他的面子,除了口头感谢之外,再赠送一道菜,或在打折的基础上,再打个八五折。许可证得到这样的关照,脸上当然是油光滑亮神采飞扬的了。之后,他果然在某一篇文章(文体四不像)里,提到这家饭店或饭桌上的某一道菜。然后,他拿着这张报纸,再次来到饭店,牛气哄哄地跟老板吹牛说,怎么样,影响太大了,社会各界,都知道你家饭菜的名气了,比你花几万块钱做个广告效果强多了!紧接着,他以为真诚地为老板做了一件好事,或明说或暗示,要求老板请他吃一回(精明的老板也会主动请他)。他当然也会邀请几个狐朋狗友胡吹海喝一番了。
这只是他诸多无厘头的处事方法之一种。对他的这种工作作风和生活作风,也常常传进报社领导的耳朵里,分管领导找他谈过话,真朋友也暗示过他,可他并没有觉得不妥,反而觉得别人是妒忌他,或故意和他过不去。因此,在报社管理层和采编人员中间,许可证的口碑都不好,就是跟他一起吃喝过的“朋友”,也鲜有说他好话的。有人还私底里分析,如果他不是在编人员,怕是早就被辞退了。但也有替许可证抱不平的,说其实大家都这样,只不过有人直白一些,比如许可证,有人隐蔽一些,比如……比如后边的话没有了,大家都知道是指报社领导,便心照不宣地一笑了之。是啊,哪个领导请客自掏过腰包呢?
吕小责说许可证参加我们文艺部主任的竞选,虽然假装平静,其实我看出来,她在说过之后,翻看微信的手指停下来,望着我,一小会儿,终于还是说,还有这事?你怎么一点也不吃惊?
我说,好吧,我深感震惊。
吕小责白我一眼,“切”我一声,对我的回答很不满意,嘀咕道,都什么年代了,谁还看报纸啊,《上海一周》都关门了,那么牛、那么时尚的报纸说关就关了,咱们还窝里横!
吕小责继续翻她的微信。她的意思是说,连报纸都没人看了,还竞争什么主任啊。
吕小责不漂亮,却有一些别样的气质。所谓“别样”,就是那种初看一眼让人不讨厌、再看一眼感觉很舒服、如果进一步交往会让你喜欢上的女孩。应该说,这样的女孩很难得,也值得信任。我盯着吕小责看,什么时候她成手机控啦?不错,她说过,一部手机在手,天下皆知,大事、小事、花边事,购物、美食、朋友圈,应有尽有,顶十种报纸啊。
吕小责的鼻子四周有一些细小的雀斑,一激动,那些该死的小雀斑便浮现出来,配上俊俏的鼻子和略微上翘的嘴唇,样子格外的生动。吕小责被我看得发毛,紧张地歪一下头,掠一下短发,说,怎么啦?不信?我也不信,可这是真的,许可证真的参加文艺部主任的竞选了。
我当然信,但我还是多问了半句,怎么会?
吕小责说,怎么不会?凭什么不会?既然是双向选择,人人都可以弄个主任当当嘛。
万一要竞选不上呢?
万一要竞选上呢?
我还是有些疑惑,觉得许可证不至于那么傻,但又觉得他真能干出这种的。
可能是我疑惑而古怪的眼神让吕小责不安了,她说,你以为是假新闻?好吧,储兰亲眼在报名单上看到的。
我“哦”一声。其实我心里已经相信她的话了。
吕小责进一步告诉我,储兰参加的是财经部主任的竞选,她昨天报名时,离截止时间(下午下班之前)还有三分钟了。她亲眼看到许可证的名字赫然在列。据此推算,许可证应该是最后一个报名的。他基本上选择在最后时间最后一个报名,可见他在报名后到资质审查这段时间里也不想让太多的人知道,说明他还是有点心虚的,也有点左右为难的,或者对能不能竞争上文艺部主任心中没底,再或者说,他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
吕小责又突然说,对呀,储兰没跟你说?我以为储兰会告诉你的。
这回轮到吕小责疑疑惑惑看着我了。她也许觉得,我和储兰平时关系不错,应该早就跟我通气什么的。
我说,储兰没心没肺的,才不跟我说这些了。
吕小责说,你说人家没心没肺?人家都要当主任了,你说人家没心没肺?你才没心没肺了,人家那叫聪明,冰雪聪明!
吕小责把“冰雪”两字咬得很重。
我调侃道,还能比你聪明?
吕小责说,少来啊,我没法跟人家比的——唉,我不是八婆啊,我就是好奇……你说许可证能竞聘上主任吗?
这就是吕小责,她刚才还说万一要竞选上呢,现在又怀疑了。
我笑,觉得她还是八婆。
吕小责知道我笑的意思,不等我回答,赶忙说,算了……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没劲的……你什么时候请我吃饭?食堂的饭都把我吃残废了……得得得,不要你请了,你一个人笑吧,我就是八婆好了吧?我写稿去了,稀罕你请!我自己请自己……再见啊!
吕小责袅袅婷婷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