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猿眉骨突突出,但眼乌珠突得更出,他伸出长长的毛茸茸的大手,轻轻地抚摸我软嘟嘟的小脑袋,骂我妈花香:“你个贼龙洞,介小的人,你去骂她作啥呀?”我妈花香就跟吵架似的:“作啥?她抢了我儿子!”人猿继续抚摸我的小脑袋道:“生儿生女都一样的。”我妈花香就啪地打开襁褓,撕下我的尿布,将我的下身赤裸裸地摊给他看;她中气十足道:“睁大你的贼乌珠,瞧灵清了,哪儿一样了?你有本事,你给她变个鸡巴出来呀!”我不晓得我妈花香何以敢对他如此傲慢,但她就是这样,像扔一包垃圾似的,将我扔到人猿怀里。人猿虽然手长,但他抱小人的本事实在不敢恭维,他托着我就像托着一枚炸弹,吓得我又哇哇大哭起来。
人猿扭头张张屋里,大裤衩站在门口多时了,大屁股早已痒得不行,一扭一扭地使劲地蹭着门框。人猿连忙将我塞还给我妈花香,她又呼地撩起几层衣裳,将另一只同样汹涌澎湃的乳房挤到我的小脸上;与此同时,她还拿白眼横横在门口蠢蠢欲动的大裤衩,颇有些肆无忌惮。好像她怀里抱着的不是一个小人,而是一枚足以让大裤衩灰飞烟灭的炸弹。大裤衩哪受得了我妈花香欺上门来的挑衅,转身消失在屋里,从屋里突然传出鸡飞狗跳、锅盆砸地的轰响声。人猿急忙说:“你急啥?到时候再生第二胎嘛。”“你给指标?”我妈花香问。“指标年年有,不成问题。”“什么时候?”“总要八年期满吧。”“八年?小日本都被打回老家去了。生个小人用得着这么复杂吗?”“这是政策。”“我八天都等不及了。”“你看你,这我能说了算吗?”“我不管。”我妈花香又把我扔到人猿怀里,我再次受到惊吓,就哗哗地尿了他一身。人猿跳将起来,差点把我扔到地上。
我妈花香找过人猿,又去找娘娘腔,要他赔儿子;是他自己说的,千真万确是个男小狗。娘娘腔老老远就朝我妈花香傻笑,就脆笃笃地叫:“龙洞呀,恢复得怎么样啦?让我给你瞧瞧吧。”我妈花香板起妩媚的脸儿,将我搡到他怀里,吼道:“你说的儿子呢?”娘娘腔边逗我笑,边女声女气地叫道:“哎唷唷,龙洞呀,这小人嘛总是要生出来才算数的,隔了那么厚厚的一层皮,哪能摸得介准呀。”我妈花香责问道:“当初你是怎么说的?”“我还不是宽宽你的心嘛。”“放屁!老娘白痛了一场。你当生小人好玩呀,老娘一只半脚都踏进棺材里,说去就去的;结果要了这么个丫头片子,有个屁用?”“哎唷唷,龙洞呀,这你就说错了,头胎生女儿才好呢,女儿懂事早,稍大一点就能帮娘做事了,领领弟弟,洗衣做饭的,多好呀。”“好个屁!你赔我儿子。”“哎唷唷,瞧你说的,我要能赔你儿子,还用你说吗,来来来,我给你瞧瞧,瞧瞧。”娘娘腔一只手抱着我,一只手去拉我妈花香,请她到诊察床上躺下。我妈花香警告他:“你再哎唷唷,小心我把你阉了。”我妈花香七扭八弯的,不情不愿地横下身去。娘娘腔不敢再吩咐我妈花香捋衣褪裤,就自个儿小心翼翼地做着本该她做的事,小手随即就轻轻地抚慰上去。这娘娘腔的小手就是神奇,一搭上去,我妈花香就消了气,红唇轻咬,呼吸渐粗。
娘娘腔边给我妈花香检查,边发誓起咒,说他认识镇上的老中医苏小嘴;苏老先生医道高深,深谙种男植女的奇门医术,一般人他都不告诉他,但要是娘娘腔开这个口,绝对没有问题。我妈花香猛地从诊察床上直起身来,问:“那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娘娘腔委屈道:“你啥时候问过我了?你是有了才来找我的,好不好?”我妈花香拍开他的手,叫他快去。娘娘腔说:“你又不急着今天要生,我总得找个机会,拉苏老先生去喝个小酒,酒到七八分,他那张小嘴才撬得开呀。”
从此,我妈花香隔三岔五地去医务站找娘娘腔,隔三岔五地背回来一大堆东西,比如下龙种的时辰呀,下龙种时男女的位置呀,以及男女该内服外敷什么药呀,乱七八糟的,但我妈花香就遵照这下龙种的法宝,精心准备,反复实践。对此,村里不免又有些风声。娘娘腔老婆高鼻头在田里做工时,就指桑骂槐,冲着我妈花香双脚跳;我妈花香当她是小丑表演,荣辱不惊,跟着大伙儿一起看笑话。我爸阿瘦被我奶奶青光眼数落得七荤八素,就叫我妈花香少去去;气得我妈花香一脚将他蹬下床,我爸阿瘦应声落地,痛得半天没爬起来。我妈花香高声一个“切”字,说:“那个娘娘腔,身上有没有长呵。”我爸阿瘦是实心实屁眼的人,他说:“我没见过,但我知道他有两个女儿。”我妈花香就更火了,冲我爸阿瘦吼道:“村上人乱嚼舌头也就算了,你还不知道我去找娘娘腔干吗吗?”我妈花香三个月不让他碰,我爸阿瘦就老实了。
我四岁那年春天,我妈花香先让自己有了,才跑去对人猿先斩后奏:“解放了,我今年生。”人猿毛脸拉得老长,一张毛嘴都结巴了:“这这这……”我妈花香凤眼一横:“这什么这,都三年了,国民党都被赶去台湾了。”人猿搔搔头皮问:“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我妈花香一瞪凤眼,吼道:“谁不小心啦?你说谁不小心啦?”人猿吓坏了,求我妈花香道:“我的好奶奶,你就不能小声点吗?”“好呀,你答应就行;不然,我就去喇叭里叫,让全村人都晓得晓得。”
娘娘腔手把手传授的,我妈花香都不折不扣地做到了。但是肚里货还真是天晓得,这年年底,我妈花香顺顺当当地生下第二胎。产房里落地一声叫,我妈花香就叫老护士抱给她看,只见两条小腿间还是空荡荡的,她差点就气绝身亡。老护士见我妈花香两眼翻白,别过头去,就尖叫着跑出去叫医生。我妈花香横到月满,一下床就去找娘娘腔清算,她骗得娘娘腔近身,一个黑虎掏裆,下手那个狠呀;娘娘腔顿时一脸煞白,瘫倒在地上,声音都没了。我妈花香也吓坏了,别闹出人命来呵。只见娘娘腔那光溜溜的小嘴张成O型,了无声息,只有眼泪吧嗒吧嗒掉地上,一碎八瓣;我妈花香屈身去扶他,娘娘腔双手紧抓着她,却怎么也站不起来,半晌才吭出声来道:“哎唷唷,哎唷唷,你个贼龙洞,你作死呀?”我妈花香见他终于还过魂来,这才松了口气。
娘娘腔这回算是惨到家了,他仅剩的一点儿男人货色,被我妈花香给彻底毁了。
有的女人活到一定年纪,越活越没有火气,但娘娘腔老婆高鼻头恰好相反,她是越老火气越旺,每天挖开眼睛就骂,骂不顺畅就打,就追来追去揍娘娘腔;娘娘腔就像丧家犬一样落荒而逃,给村上人茶余饭后增添了不少笑资。我妈花香毕竟心虚,从此不敢再去医务站。但有些事情,你不去找它,它却偏来找你;娘娘腔熬不过他老婆高鼻头日夜折磨,终于老实坦白,想争取宽大处理;那个高鼻头,一听说是我妈花香让她守了活寡,那还得了呀,提了把薄刀就朝我家杀将过来。
我妈花香对她也是有所提防的,但想不到高鼻头那么威武,一只裤脚高,一只裤脚低,薄刀举过头顶,在皋亭夕照中颤抖着寒冷冷的光芒;更想不到她来得这么突然,突然得让我妈花香措手不及。我妈花香见我爸阿瘦在跟前,就缩到他身后,双手像铁钳一般钳住他的双臂,拿他的身体当下刀的砧板,把他推到刀光剑影的最前沿。高鼻头要砍的是我妈花香,就叫我爸阿瘦让开,并大骂我妈花香不要脸。她就当着我爸阿瘦的面,骂我妈花香没有男人呀,你张X介痒呀,你抢了别人家的男人还不过瘾呀,你还要对我男人下黑手?我们都守活寡你才高兴呀?你个千人入万人咒的X龙洞呀……今天你让我难过,我让你明天更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