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花香抱怨用水难,家离上塘河太远,我爸阿瘦挺在床上,横竖不能动;她是读书读到现在的,从小没做过农活,更不要说挑担了,挑担水就累得她屁都撑出。秃顶李天王就自告奋勇,把我家灶头的七石缸挑得满满当当的。但我妈花香寻思着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就说要打井。秃顶李天王吓得直叫使不得,说下面是龙穴,触犯龙王,那是要出人命的。豹子脸无眉也说,谁敢给你打井呀?除非他吃了豹子胆。但我妈花香说,打井队都是外地人,他们知道个屁呀。第二天,豹子脸无眉就屁颠屁颠地去找打井队,还真给他找来了。
如果造屋是我妈花香嫁到沿山村所做的第二件大事;那么,打井就是第三件大事了。
大裤衩听到她那两个兄弟被我妈花香使唤得像两条我家养的小狗似的,气得青烟都从她屁眼里冒出来。大裤衩对我妈花香算是沉得住气了,一直没有发难;但是到了这年秋后,她终于忍不住了。往常人猿十天半个月的,都急猴猴地爬上身来;但是这年秋天,或者从更早的时候开始,他就少爬了。这猴子不爬树,鬼才相信;他不爬这棵老树,就是爬了那棵嫩树。这天夜里,大裤衩低三下四、软磨硬泡,人猿就跟死人似的,假装睡着了,不理她,痒得大裤衩的大屁股上有千万蚂蚁在爬,而且从大屁股一直爬到她心里面。她老公原本一个多少香喷的大块头,硬是让我妈花香叫成了人猿,跟一群猢狲做了道伴;还说是我妈花香的孙子,平白就矮了两辈,她大裤衩倒成了我妈花香的孙媳妇;再说村上那些风言风语,她又不是聋子,无风不起浪,我妈花香要是干净,乌风从哪儿来呀?
大裤衩后半夜想想,越想越气;到了第二天,村里妇女都在花生地掘花生,大裤衩寻了个事头,见我妈花香追着人猿要拔他的杂毛,大裤衩就使劲地拧一下大屁股,直冲我妈花香而来。我妈花香看到大裤衩这副吃相,拔腿就逃;大裤衩追得更急,她举着十公分长短的小铁耙,要我妈花香好看。谁知急跑中,鞋子被盘根错节的花生藤缠住了,她掉了一只鞋子,人依旧往前冲,跌了两三步,倒是没有跌倒;反而脚底一滑,竟朝后一屁股坐在了花生地里。
大裤衩刚坐到地上,就是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原来,她忘了自己手里还有把小铁耙,当她用手去撑地时,手中的小铁耙刚巧垫在自己的屁股底下;四根尖锐的铁刺硬生生地刺进了她的大屁股,谁都不敢把它拔出来。就连她的小叔子娘娘腔,这个横行村里的赤脚医生也束手无策,连忙叫拖拉机送她去镇卫生院。从此,大裤衩那只大屁股上,就留下了四个永恒的创疤,形同小和尚明子头上的戒疤,白白的、圆圆的一排。大裤衩在家横了个把月,再见到我妈花香时,大屁股神经质地一缩一缩;我妈花香时刻提防她,但大裤衩敢怒而不敢言。我妈花香寻思着,人猿或许真能长枪打獭狸、一物降一物,已经把大裤衩收拾得服服帖帖了。
这是我妈花香嫁到沿山村后,所做的第四件大事。
在不到一年时间里,我妈花香有意无意地做成了这三五件大事,硬是让沿山村人另眼相看。
现在就来说说我,和我的弟弟妹妹们。
我妈花香是五月嫁到沿山村的。六月黄梅,雨水充沛。到了七月,太阳一出就是盛夏;我妈花香突然就说有了,惊得我爸阿瘦张嘴结舌,只晓得朝她看。我爸阿瘦瘦归瘦,但一对眼乌珠倒是瞪得老大,问我妈花香怎么就有了?我妈花香十分傲慢地抚着小腹,对他颇为不屑道:“怎么会没有呀,这么肥的地方,碰碰就会有的。你没碰过吗?”我爸阿瘦牙痛似的咧嘴强调道:“我是从下面碰上去的。”我妈花香白白眼道:“从下面碰上去就不是碰呀?”她又问:“这两个月你还碰得少吗?”我爸阿瘦就瘪了,一句话都不敢讲。
我奶奶青光眼也不敢信这个事,趁我妈花香不在家时,跑来审问儿子。我爸阿瘦一口咬定就是他的,气得我奶奶青光眼呵呵直叫:“你个呆大儿子,本事倒不小,直挺挺地横在床上,还能有呀?”我爸阿瘦就朝她怒吼,说他断的是腿,又不是别的。我奶奶青光眼就重复村上的风言风语。我爸阿瘦责问她:“你不是成天在家吗?你看到了?”我奶奶青光眼瘪起老嘴道:“我是没有看到,但是我听说了。”我爸阿瘦挣扎着从床上起来,脸黑得要吃人,我奶奶青光眼连忙按住他,他一把撕开她的手。我奶奶青光眼顿时气白了眼,骂道:“你就晓得气我!好呀,你个呆大儿子,你去帮人家养儿子吧。”我奶奶青光眼突然哭将起来,号啕道:“你个黑良心呀,你两眼一闭就啥事都不用管了,可怜我个老太婆……”我奶奶青光眼一提我爷爷络麻杆,我爸阿瘦就像漏空的气球,瘪塌塌地挺回床上。
我妈花香将微微隆起的肚子硬是挺得老高,整个人弯得像挑了两三百斤重物的扁担;村医务站离家有点远,隔着好几垄田,我妈花香也不走村道,就大摇大摆地走入麦地,麦子微垂着沉甸甸的头颅,泛出金黄的颜色,她伸出手,手心够着尖尖的麦穗,她一路走,一路抚着麦穗,刺刺的,痒痒的,这种感觉让她突然想起一年前的那个上午,在她感觉有些遥远的校园里,激动得尿裤子;她不由得夹紧双腿,等感觉退去,才迈开脚步。
我妈花香跟玩似的来到村医务站,自说自话地往狭窄的诊察床上一躺,叫娘娘腔给她瞧瞧;娘娘腔问她瞧什么?我妈花香问:“是男小狗还是女小娘?”娘娘腔说:“才萝卜头那么一点大,能瞧得出啥呀?”“那胎位呢?”“你是不是那儿痒了?”“你到底瞧不瞧?”“把衣服捋上去点。”我妈花香呼地捋到胸口。娘娘腔的小手就凉飕飕地贴上她的肚皮,像条入水的鱼儿,慢慢悠悠地游到东,又慢慢悠悠地游到西;我妈花香闭上眼睛,非常受用这颤颤巍巍的感觉。娘娘腔说:“把裤子褪下去点。”我妈花香一撅屁股,使劲地把外裤和内裤一起褪到腿根口,露出白花花的屁股。娘娘腔轻轻地拍了下白屁股,说:“用不着那么低。”但我妈花香懒得再动,娘娘腔的小手就游得更敏感了,我妈花香微微地扭动着双腿。娘娘腔说:“都好的。”我妈花香嗯了一声,躺了好久才问什么时候再来检查?娘娘腔说:“过个把月吧。”但到不了月满,她就又去村医务站了。
这样过了七个多月,到了第二年三月,我妈花香生下一个女小娘,就大骂娘娘腔骗子。
“生个丫头片子能顶个屁用!”
我妈花香到现在还这么骂。在我记忆尚存的童年,几乎都是在我妈花香的谩骂与诅咒中度过的。我妈花香骂归骂,却给我取了个气度不凡的大名——孔引龙。这个男性化的名字,在我迄今为止的人生中,遭到无数老师和同学的嘲笑;我也曾经偷偷地把名字改成孔玲珑,但不久又改了回来;因为越是遭人嘲笑,我就越是坚持。我不敢确定亲爸就是我爸阿瘦,但我敢确定我遗传了我妈花香的秉性:固执、自私,习惯某些无谓的坚持。我妈花香才不怕大裤衩,她刚坐完月子,下地就直奔人猿家;到了他家院子,就偷偷地拧我的小屁屁,拧得我哇哇大哭;她就骂我讨债鬼,一把撩起好几层衣裳,将波涛汹涌的乳房挤到我小脸上,挤得我透不过气来。我不晓得我妈花香为何这么做,每次去都拧我小屁屁,以至于到现在,我雪白的屁股上还有一块发青发黑的,像块耻辱的胎记,造成严重的美中不足。我妈花香当着人猿的面,将她樱桃大的乳头夹进我的嘴里,骂我前世作孽。我不晓得我前世作了什么孽,今生投胎到我妈花香的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