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出来后,好多人来看我,或者说来看现场。大家都觉得这次雷击很奇怪,按雷的劲道,应该我伤势最重,或者直接被轰死,但我却只是头皮上有一点烧伤。我自己也奇怪,雷是从我肚皮上方过的,烧伤却在头上。更让我奇怪的是,雪花安然无恙,毛蛋却死了。我大脑的第一反应是,雷打在我们家,毛蛋怎么会死?我马上意识到,这是做傻子做惯了,还有着傻子的惯性。这说明,当天晚上,毛蛋就在我们家,他是和雪花睡在一起。这么看来,肯定过去也不止一次地两人睡在一起。也就是说,毛蛋不只与雪花一起下地干活,他和雪花也一起睡觉。或者说他与雪花一起下地干活的目的,就是与雪花一起睡觉。我这时才想起,他问过我的那句话,你会不会用啊?原来牵扯到雪花,要不雪花怎么会当胸给他一拳!
君来多次在我家里为前来看热闹的人还原现场,他说这次炸雷仍然是从高大的老槐树上爬下来的,见识的床顶着窗子,雷在钻过窗下的土墙时,对见识的头部给予了极大的震动,所以他的头皮有烧伤。随即雷就打到隔壁去了,现在看来,雷在隔壁的劲道比在这屋还大。有人说,这些你都说过多少遍了,不用再说了,你就说毛蛋是怎么死的。这一说,在场的人都笑了。我相信很多人其实是冲着毛蛋怎么死的来看现场的,他们的笑声也说明了这一切。君来是第一个到现场的,他确实最清楚当时的情况。他说,毛蛋在这儿!他指着屋中央的一小块地方,用手划着一个圈:这儿,就是这儿。毛蛋应该是被炸雷平推过来的,脸朝下,浑身光着,脊背烧得焦黑,活像一只火鸡。
通过他的讲解,我推测,炸雷打到隔壁房间的时候,毛蛋应该是俯在雪花身上的。要么是听到雷响,怕雪花害怕,他扑在身上保护她,要么就是两人正在做那种勾当。雷打过来后,一下就把雪花肚皮以上的所有东西削平了,毫没客气地就把毛蛋推了出去,并且在这过程中,予以了高温烧烤。
我也仔细看了看火雷贯穿的墙壁,正是我和雪花敲墙的地方。多少回,我敲不开,火雷帮我敲开了。但火雷同时也把雪花给我敲到外地去了。
在火雷面前,雪花毫发无损,一点也没融化。她的命可真硬!因此村里有人说,傻子的爹娘也是她克死的。
君来讲解的时候,几次说道,看吧,这次雷击也不一定是坏事,说不定见识的大脑还被震好了呢!
君来的话,让我有些心惊,他是不是真的知道我的确被震清醒了?
君来说,有些事,说奇也奇,你们没看达人秀上有个家伙,出了次车祸,震伤的大脑突然对汉字笔画异常敏感。不管繁体简体,或不是字,只要写出来,看一眼,立马就能说出它是几画几十画。
不管什么事,一般来说,君来都能给出一个在情在理的答案。唯有对这次雷击,他试图解释,但始终没解释清。对雷击本身当然很简单,他说这是阴阳电的结果,自然现象,没什么可奇怪的。如果村里的三婆在场,那又另当别论,她自然会给出另一种答案。而且,在三婆那里,没有解释不清的事。
这次雪花回来,既然那么高兴,我以为她不会走了,但她仍然拾掇着要走。我说,你还走啊?雪花说,不走怎么办,哪来的钱交!我说,交什么钱?雪花说,你傻啊,不交钱,怎么会平白无故地住楼!
雪花走了。
如果不要钱,可能雪花就不会走了。我去找君来,说还要钱啊!君来说咋个不要。我问怎么个要法,君来说按面积,一平多少钱,这样算下来平均每家大约得交六万元。
嗬,六万元,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有人听着我和君来说话,也插进来,可能不想听一个傻子的探讨。他们说按面积我们不是也有面积吗?君来说,你以为是城市改造啊,一平换一平,甚至更多。咱是什么屋,咱是平房!
村民说,说到底还是跟城里不一样就是了。君来说,那你说呢?
按面积。村里人看出了道道,我说怎么人家扩了房屋。这话指的是书记家,会计家,妇联主任家。有人质问君来,是不是改造的事你们早就知道啊,怪不得这两年就不放宅基了。那咱还等什么,咱也抓紧扩建啊。
君来说,不行。
怎么不行?
上面已经掐死了,一平也不能再建。
我们不能建,为什么他们能建?
他们建得早,有手续,是上面批了的。
那我们也找上面批去。
村里人于是成群结队地去镇上批扩建手续。结果一个也没批成,统统被赶了回来,说晚了,现在已经截止,掐死了。村上人回来后,一个个骂咧咧的,说管它呢。书记能建咱就能建,只要是书记的算,咱们的也得算。
狗尾巴村于是陷进一片空前的建房热潮之中。
在这热气腾腾的场面里,我一下迷惘了,我怎么办?捎信给雪花,雪花回话说,咱就不建了,那木匠的破房子也无法再建了,有多少算多少,就等着住新房子吧。
听口气,这几年雪花好像在外面挣了不少钱。
狗不嫌家贫。但这几年狗尾巴村的好多人都奔出去了,有的打工,有的从打工开始成了打工者的老板。
雪花一直打工。雪花还是雪花。
我曾去过一次雪花打工的地方,寿光,寿,光了,一个名字不咋样的地方。
我首先见到了秀儿,秀儿一边劳动一边唱歌,老远我就听到了她的歌声。我是夏天遭遇炸雷的,这时已是深秋,但寿光的大棚里仍然还像春天一样暖和。秀儿说,哥你怎么来了?我说找你嫂子。见到雪花时,雪花很惊讶。她惊讶应该是有道理的,因为我走亲戚都能走错门,跑这么远路怎么可能不出一点差错!因此我找到她,值得惊讶。她如果借此醒悟一下,多点心思,考察考察我是不是不傻了,那事情或许会有另外一种结局。遗憾的是,雪花没有。她还凭借以往的感觉,认定我是一个傻子。雪花留我住了几天。我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机会,我这次去的目的,就是想告诉雪花我不傻了,我要让她相信,我头脑清醒着。我猜想她知道这种情况后,一定会十分高兴地跟我回到狗尾巴村来。不回来,也不要紧,我们可以一同在那里打工。这样不是还可以多挣些钱!
在我留下来的几天里,一个蛮有些帅气的年轻人一直陪护在雪花的左右。劳动过程中,我仔细观察,这个小帅跟雪花还真的很相配。我即使不傻,也仍然无法跟这个小帅相比。要说雪花跟着我,确实有些可惜。不过,现在我也知道了,雪花也并不是自愿进我家门的,还不是我二姐把她换进来的!这么说,我二姐也可惜。我二姐为了我,把自己心目中真正的二姐夫给忘掉了,嫁给了我所说的二表哥。所以她不让我叫他二姐夫,不让叫就对了。
雪花并不避讳,一直和那个小帅住在一起,有些话我竟说不出口了。这时,我跟她说我不傻了,她也不信。我没有必要再多待了。走的时候,雪花对我很不放心,怕我找不着家,执意让秀儿送我。我不想再跟她解释,解释她也以为都是些傻话。
回来的路上,秀儿没多少话。她只是尽职责把一个傻子送回家。其实,我很喜欢秀儿,头发长长的,扑散开后很好看,不过她好像喜欢把它扎起来,编成辫子。我说你那头发扑散开好看。秀儿说是干活呀还是好看。秀儿是笑着说的,那笑我也喜欢,像司息河的水一样,很甜润,也很撩人。再说她歌唱得好。我听别人夸,人家秀儿出来打工就是打工,舍得出力,不像村里有些女孩一会儿洗浴一会儿按摩的。跑到城里去不好好打工,洗得什么浴?人有什么好按摩的,谁按摩谁啊?不过也传出在外面挣了些钱的女孩说,原来以为女人那东西主要是生孩子用的,到了城里后才知道主要是用来娱乐,女人只要肯把裤带解开,撒尿也能尿出钱来。
转车的时候,我和秀儿走了一截土路,路两旁的庄稼差不多都收了,我闻了闻,不傻了之后,我的鼻子也好使了,一闻就闻到了土地纯正的清香。
庄稼收了,田野很坦荡,这对想解手的秀儿来说成了一个难题。秀儿说怎么办?我说好办。我把外衣脱了,罩在她身上,我说你顶着我的衣服蹲下就解决了,近处无人,远处看到的模糊不清堆着一堆什么。
秀儿轻松解决了,我们继续上路。傻子有傻子的好处,除了想调侃你的时候可能会记得你的存在外,其他时候你可能就跟没有一个样,连女孩也不想去设防。
秀儿喜欢唱歌,一边走一边轻声地哼唱,她显然不是唱给我听的,她知道我傻,她是唱给自己听的。我听到她唱:“因为爱情,不会轻易悲伤,所以一切都是幸福的模样。因为爱情,简单的生长,依然随时可以为你疯狂。因为爱情,怎么会有沧桑,所以我们还是年轻的模样。因为爱情,在那个地方,依然还有人在那里游荡人来人往。”我知道,秀儿唱的是与男人有关的事情。现在的女孩好像说起与男人有关的事,不再有过去的脸红。可我怎么觉得应该是会脸红的女孩才美。
秀儿好听的歌声,让我产生了某些错觉,在深秋空旷的田野上,我仿佛看到漫山遍野都是绿油油的庄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