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阿龙在画油画。他很少画油画。画面上是我那天见到的女人。阿龙看到我,有些紧张的样子。后来,我在一堆杂物里看到这张画,还没画完,落满了灰。越来越少见到阿龙画画了。那是二十世纪初,阿龙屋里有一台录音机,每天下午播音乐。音乐声音不大,一个人喃喃自语似的。阿龙在他窗外走廊上支了一把躺椅,他每天躺上面看书,听音乐,不时抽一支烟。烟把他的衬衣烧了几个洞。
初三那年,忙于复习,我画画也少了。
秋天,我出去过一次。山坡上的水井边有一棵三角枫。红色的树叶映在水里,干净,明艳。我每天从坡下走,看着树叶一天天掉,实在不能再等了。沮丧的是,真搬了画架到井边,调了颜料,却迟迟下不了笔。我隐约感觉到,刚学画画时的激动消失了,技艺也生疏了。一下午,也没能画好。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见一人从坡下过。她听见声音,抬头看我。
是阿龙屋里见到的女人。
我不知喊她什么,只好对她笑笑。她也对我笑笑。
她走了,我想喊住她,但喊住她做什么呢?
我怅然若失地回到家。爸妈发现我又出门画画,训斥我一顿。我一句话没说。此后,直到初中毕业都没出门画过画。如愿考上县一中,爸妈才不再反对我画画。可再拿起画笔,当日在井边的沮丧感又来了。整个假期,我都没从这种沮丧感里挣脱出来。
总算生活有所变化,有新鲜的预料不到的人和事。
谁会想得到,我们的音乐课老师,竟然是阿龙屋里见到的女人呢!
我坐在前排,她也很快看到我了,就像被人忽然撞破了隐私,她呆了一下,镇定下来,开始继续讲课。她很意外,我们竟然没一个人认识五线谱,就是简谱,也没几个人认识。只能她唱一句,我们跟一句。大家的热情很高。课后,很多男生都说,她是我们最漂亮的老师。过几星期,她带来一把吉他。大家都在电视上见过吉他,也听过吉他曲,但没一个看人现场弹过。她撩起灰色长裙,顺势斜坐在讲桌上,低下头,开始弹吉他。叮叮咚咚,叮叮咚咚。她很快又抬起头看窗外。夏天还没结束,窗外有两株三层楼高的白兰花,白色的花朵星星点点,隐在墨绿的叶片间,清香阵阵。我看看她的手,又看看她的脸。
“好听吗?”
“好听!夏老师,再来一首!”
她摇一摇头,淡淡一笑。
“你们只要好好学,以后肯定比我弹得好。”
谁会想得到,这是我们很多人一生中的最后一节音乐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