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过的极慢,她一下午连着好几次让柳玉去垂花门看看人回来了没,又过了一下午,人却还是没回来。
倒是兰轩院得气氛因她而变得紧张不安,就连路过的那些丫鬟婆子们,都察觉出了异样。
一只通体乌黑的乌鸦忽然停落到了枝头,直冲着她的门大声的叫着,嘎嘎的吵得人脑袋疼,柳玉忙从地上捡了颗小石子砸了过去,那乌鸦扑棱棱的离开了。
南筱绡越发觉得心里憋闷了,就好似有人故意勒住了她的脖子,让她喘不过气来。
总算入了夜,耿天赐忽然进了院门。
人还未至,她就跟有心灵感应似的,先一步跨出了房门,就望见站在门口发呆的他。
她快步走了过去,紧紧的拽住了他的袖子,低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这才一天一夜没见,她竟是觉得像过了一辈子那么漫长,如今见着了人,那悬空着的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
耿天赐的脸色不大好,对她的回应也冷冷淡淡的,只推开了她,没说话。
“莫不是父亲对你说了什么?”
“嗯。”人总算是开了口,点点头,接下来又没声音了。
南筱绡觉得自己就跟耐心教导孩子的娘亲一样,一点一点的问话,问个两三句,人才回应一句,大多也是嗯,啊,之类没意义的回答。
走进屋内,耿天赐却死活不愿再进去一步,就堵在了大门口,直挺挺的杵在那儿。
背后的月色明亮,将他勾勒出了一道银边儿,越是衬着这人俊朗。
这样一看,才觉得他已经是大人一般的模样了。
她还是那么小小的,站在他身边,更像是个小妹妹。
她迷乱的眼神望着他,全身心的都放在了他身上,“怎么不走了?”
“有件事,我应当要告诉你。”连他自己都没发觉,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他虽然完全不记得当初发生过的事,甚至对那个女人都没有一点儿印象,可那个女人却一口咬定就是他的孩子。
他知道自己常年流连在花丛当中,但他向来是个洁身自好的人,哪怕是去青楼,那也只是听人唱个小曲儿,从不曾发生过跟别人乱搞这种事。
可是那孩子的眉眼像极了自己,看到那孩子,他自己都在怀疑是不是做错事了。
再加上那女人扬言要当着孩子的面上吊,他不得不认下。
父亲带他连夜处理好了这件事,可那孩子,却无处安置,更要他亲自跟南筱绡赔礼道歉,犹豫了一整天,他连面对她的勇气都没有。
只有在黑夜中才让人多了一层保护色,蜡烛也没让点,遣散了所有的下人出去。
他才拥住了这小小的人儿,声音沉闷,“若是在你我之间发生了不好的事,你会怎么解决?”
这话一出,南筱绡就敏锐的察觉到肯定有事了,才十七岁的耿天赐还不是那个强大的内阁首辅,把事情都写在了脸上,就是他不说,南筱绡也猜到了几分。
这事不仅跟他们有关,还有着莫大的关系,甚至还会威胁到他们之间的感情。
如此说来,定是跟外面的人有关了。
若是再细细思索一番的话,这么难以启齿,那关乎这一切的必定是个女人。
“至少我有知晓这一切的权利,你不说我怎知道该如何解决?”
南筱绡在一旁坐着,听他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此前他当真是不知道自己在外还有一个孩子,依照父亲的意见这孩子全凭他们自己做主,是留下来自己养也好,送人也好,都随他们去。
自己闯出来的乱子,就要自己来解决,没有旁人来擦屁股的道理。
如此这般,就要他亲自来告诉南筱绡。
说实话,他心里一点儿底气都没有,跟做错事的孩子似的,一直低着头,紧紧握着她的手。
这事,本身就是他做错了,他年轻气盛跟其他人一道在外寻花问柳,什么时候着了别人的道都不知晓,面对那个已经一岁有余的孩子,他说不出扔掉的话来。更说不出让南筱绡来抚养,只把这个问题扔给了她,让她来想办法。
“孩子啊……”南筱绡长叹了一声,上辈子直到三十岁她都没曾拥有过一个孩子,她曾经想方设法的想要和朱文瑞行夫妻之事,最后也没成功。
他总是满嘴理由,说什么不愿意在她成为皇后之前就要了她。
说什么希望她生下的孩子是世上最高贵无比的太子。
最终,还是没能实现这个愿望。
可现在居然来了个现成的儿子,还来的这么早。
甚至生母只是一个青楼里的**。
她是哭还是要笑?
还是说上辈子她亲手杀了太多的皇子皇女,才要来这一遭?
她的确喜欢孩子,有时候看着那些嗷嗷待哺的小奶娃,甚至下不了狠手。
只是这一切,都不足以让她大度到让一个**生的儿子来当耿天赐的嫡子,更不想往后发生生母认亲,养子成为白眼狼这种问题。
即便是她清楚对男人来说儿子意味着什么,她也绝对不会让一个不清不楚的孩子踏进这个家门!
“那你说,你想让我怎么做?”她忽然觉得有点心酸,她跟耿天赐算得上新婚燕尔,没想到才过一年就要面对这样让她无法忍受的问题。
可那孩子,也才不过一岁多啊。
这不就是人家在成婚之前,还跟别人……厮混!
这人的真面目,到底是什么?
可怜她如今的身份太低,哪怕是他的正妻也,无济于事。
她握紧了拳头,身子微微颤抖,咬咬牙,抬眼望着他,“我绝对不会养你的私生子!”随后又垂眉,“就把那孩子送人吧,毕竟也是条性命,至于生母……你自己想想该怎么做。”
耿天赐就跟要急于证明自己的心还在她身上一样,声音急切又磕磕绊绊,“父亲已经连夜同我托人把孩子的母亲送走了,应当不会再来叨扰我们,只是那孩子,送给谁家好?”
那才一岁的孩子,一点儿都不怕生,刚见到他时就抓着他的袍子笑呵呵的望着他,脸上身上都脏兮兮的,就跟刚从泥潭里打过滚一样。
他忍不住父爱泛滥抱了好一会儿,还是舍不得。
只是南筱绡的态度坚决,他更没理儿说不送走。
这事最终还是知会给了祖父祖母,祖母当天就从临清祖宅赶到了京城,说这事要由她来做主。
最终南筱绡还是见到了那个孩子,孩子交由庄子里的奶娘带着,身上穿着前两年安哥儿换下里的衣裳,料子还很新,光是看那眉眼几乎就能断言这孩子一定是耿天赐的。
眉眼都像极了他,就连祖母都忍不住让婆子将孩子送到了她面前看看,怎么看怎么教人喜欢。
祖母当家作主了那么多年,断然不会说出让南筱绡抚养这外室子的话来,最终几个长辈商议好了,就让耿家的旁系亲戚中缺子嗣的过继过去,至少还是算耿家的血脉。
这样已经算最好的法子,南筱绡也只能忍下了这口气,不好再挑剔什么,就连祖母都发话了,她也只要接受这个事实。
临走之前,祖母还私下里让丫头过来唤她过去,陪她老人家说说话。
她刚一进门,祖母就喜笑颜开的让她过去,同她坐到一块儿,又让贴身侍婢将一整套祖母绿宝石的头面拿出来赐予她。
边拉着她的手说道:“天赐那孩子打小就不服管教,家里人又一向惯着他,才惯出了一身毛病,如今更做出这等荒唐事来。若是他敢再对你不好,你只管来临清找祖母,祖母一定会替你做主好好教训教训那混小子。”
“这事不能全怪他,前些日子他同我说过,当初是被一群人给喊去的。稀里糊涂就办了那档子事,根本就不知自己外面还有个孩子,如今那孩子的生母闹到了家门口,这才明白当初酿下了这么大的祸。”
这种时候除了替他开脱,她想不出第二个办法来。
祖母再亲,那也是别人的祖母。
她就是一个嫁进来的外人,她要真闹得天翻地覆,还能给自己讨得什么好来?
她就是再清楚不过,才忍了下来。
垂在一侧的手指都掐的发白,脸上还须保持着笑意,似乎早已放下不再介怀。
听她说完,祖母满意的点点头,越发觉得这丫头适合当天赐的妻子,即使出生差了一些也不妨碍。出生好的,怕是遇到了这样的事早就闹得不可开交,反倒会丢了耿家的脸面。
“天赐自小就聪慧,若是好好引导,日后必成大器,有你在他身边照料我也能放心的回去了。”
祖母住惯了临清祖宅,一到外面怎么都睡不舒坦,这才来了三日,便又急着要回去,曹如之连面都没见着,就听说祖母已经走了,唯一唤进去说话的就只有南筱绡一人。
从婆子那听来了这个消息,她心里又气又急,看着耿文华又在那玩那两只蛐蛐她就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就把蛐蛐笼子给掀翻了,“成天就知道玩蛐蛐!真不知道你那举人是怎么考来的,莫不是买通了考官得了试题这才过关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