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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云恨雨愁,江南依旧称佳丽

这年的冬天特别冷。凛冽的寒风肆无忌惮,吹得枯枝败叶瑟瑟作响,阴霾的天空始终乌云密布,灰蒙蒙一片。

这样的萧条也在红楼中蔓延。

“冬天很快过去,红楼始终是江南第一楼。”妈妈说话时语气依旧是未曾改变过的凝重。

我叫泫汶,如今的名字。

流裳说红楼矗立江南百年,任风雨兴衰,却始终兴盛不衰,全凭两位才貌不凡的绝世名妓,倾城之貌拂柳之姿,世人称其为“红楼女子”。每逢此时,流裳眼中流淌的是种莫名的悲哀。她捧起我的脸,摩挲着,粗糙的手如同干裂的树皮,刺痛了我的脸。

流裳站起身,推开窗,用竹竿支起。窗外白雪飘飞,密密纷纷,层层错错,便为红楼裹了一层白衣。

“你快十七岁了。”流裳悲哀地注视着我。

“嗯。”

“成长意味着很多,失去,或者得到,孰对孰错,孰多孰少,也许永远不能衡量。”

“对我意味着更多,”我微笑,“流裳,你说红楼的规矩多奇怪啊,姑娘为什么到了十七岁才能接客?等这么久,怕是吊足了恩客们的胃口。”

我便是第三位红楼女子,倾城之姿冠绝天下的,泫汶。

也是瑭姻。两百年前的柔弱皇妃。

三生三世,我只为仇恨而生,为复仇而活。谁会想到三位红楼女子竟然会是同一个人,一个受百世轮回之苦,世世为娼之辱的可怜女人。永生之身又如何?倾城之貌又如何?给予这一切的人无非是要折磨我,用她嫉妒酿造的酒来浸泡我屈辱的生生世世。生不如死的痛苦远比死亡可怕,人世间最悲惨的延续莫过于求死不能。我沉默,因为只能接受;我接受,却只为等待;我等待,等待今生命运的变迁,等待唯一复仇的机会,等待一个男孩的成长。

砰!清脆的破碎声音,地下残骸一片,桌上空空如也,不久之前那应该是一套上好的官窑瓷壶,淡蓝的雕花宛如刺绣,甚是好看。

“姑……姑娘,我……我不是故意的。”小雨小心翼翼地道。

我沉着脸,又看了眼地上淡蓝的碎片:“去妈妈那儿领罚吧。”

小雨没有动,呆立原地。我没有再说话,眼光飘向窗外,看那碧洗一般的湛蓝天空。

扑哧!小雨笑起来,“姑娘,你演得好像啊,哈哈哈。”

我哭笑不得,小雨还是那么冒失,一如当年砸碎绯红的翠玉镯子时那般不知天高地厚。在红楼,丫头的命是抵不下花魁绯红的一件首饰的,或许就是这份不知死活的纯真让我想起了曾经同样天真的自己。红楼有太多尔虞我诈,争名夺利,简单的小雨犹如一泉清泓,清澈见底,我希冀有一天能够看见自己灵魂深处是否依然纯净。

“姑娘,你都不知道绯红那些姑娘这几天拼命地招揽客人,拉拢人心。可依我看啊,都是没有用的,只要姑娘您一到十七岁,她们都混不下去,客人还不是挤破头地往您这儿跑,”她用夸张的语气说,“红楼女子已是一段传奇!”

“怎么说的和你见过似的。”我盯着她水灵灵的大眼睛,眉清目秀的。

“我哪里见过,还不是流裳整天絮絮叨叨地说着前两位红楼女子所缔造的一时盛世。”

“小雨,你好像很盼望我十七岁接客?”

“嗯,不光我,大家都在等着呢,”她赶忙点头,“等着看谁钱袋最满,什么样的价钱才配得上姑娘您。”

既然用了金钱去衡量,又哪里有匹配可言?自古青楼女子和恩客之间怎么会有长久的绵绵情意,唯有金钱才是最牢靠的维系。

天空依然蔚蓝,白雪皑皑,却已不再刺骨的寒冷了,偶尔还能看见太阳懒懒地爬出来。

红楼盛世如前,夜夜笙歌,其中也夹杂着兴奋的气味。红楼女子的倾国倾城早已传遍四方,各方来客络绎不绝,大家都在期待一月初八的到来,即使无缘一亲香泽,一睹芳容也不虚此行。

红楼规矩:每位年满十七岁的姑娘正式挂牌,公开竞价,价高者得其初夜。而我的生日是一月初八。

“泫汶,明天是朱家少爷寿辰,”妈妈眉间仍是锁着一份阴郁,“我希望你以七弦琴奏乐。”

我低头:“是。”

“我想让你在竞价之前露个脸,或许能让更多的人参与你的竞价,”她转身离开,随手关上房门,“小雨的提议很不错。”

随着渐渐关上的房门,我脸上的微笑慢慢褪去。

朱家世代为官,权倾一方,高床暖枕,锦衣华服。朱家少爷的寿辰自然不能寒酸。

红灯彩挂,金丝银饰,美酒佳肴。寿宴设在前厅,十六张檀木雕花大圆桌,雕工精细,栩栩如生。正中一张稍大却未经雕琢,纹络自然好似天成,古香古色,行家一眼便知此乃传世之奇木。正对大桌的墙上赫然挂着一幅鲜红的“寿”字,字体苍劲有力,形如游龙,所用墨彩竟是朱砂,乃御笔亲题。朱家显赫不言而喻。

我在偏厅静候,小雨手捧七弦琴。寿宴刚刚开始,人声鼎沸,送礼敬酒者比比皆是。

酒过三巡,一道苍老庄重的声音响起:“承蒙诸位厚爱前来参加犬子的寿宴,老夫特地准备了一份薄礼答谢诸位的远道而来。红楼女子自然是倾国倾城,容貌不俗,然而老夫最为欣赏的却是泫汶姑娘的丝竹技艺,正所谓七弦余音绕梁三日而不绝也。”

我在欢呼声中出场,惊叹声中落座。我,一袭白衣,长发垂肩,步履优雅,一颦一笑都拿捏得自成风雅。拂动琴弦,乐声起,珠落玉盘的声声清脆自弹指间迸出。心中隐隐有一丝期待,细算来,时日将近,他,会不会来?

一曲毕,我起身谢礼。

“啊。”一声尖叫。身边的小雨脸色苍白,手指颤抖地指着我的右侧。

那站着一位男人,红衣鲜艳,没有世俗的艳丽凝重,只是一份仿佛与生俱来的优雅。他弯弯的眉毛、亮晶晶的眼睛和上扬的嘴角此刻都满含笑意。

前一刻他还不在,一转眼已近我身。从众人惊恐疑惑的眼神中我知道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尽管那其中不乏成名的武林高手。

他笑着,眼睛却放肆地在我胸前流连。我顿时脸红,接连后退。

“放肆,哪里来的轻浮小儿?”镇威武馆的上官馆主,向来疾恶如仇,为同道敬仰。

那人还在笑,笑得更加放肆,拉起我的胳膊,把我搂进怀里。一个结实而冰冷的胸膛,我挣扎,他笑。但笑容于他不过是一副掩饰或者忘却真感情的面具,没有任何意义和情感。

上官馆主青筋暴露,一双铁拳已拉开架势:“报上名来,老夫拳下不收无名鬼。”

众人欢呼鼓劲。铁拳上官舒十年前已经威震武林,招式刚猛致命,太行山一役,死于拳下的太行悍匪不下四十。

红衣男人唇间轻扬,吐出两个字:“玄飞。”

死寂般的寂静。上官馆主紧握的拳头渐渐松开,赤红的脸上是退缩的惊恐。其他人带着同样的惊恐表情连连后退,没有了方才摩拳擦掌的跃跃欲试。我也惊得一身冷汗。

宁遇阎罗,莫逢玄飞。

玄飞,近年来最可怕的采花大盗。可怕之处在于他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下掳人却从未失手,没有人知道他武功多高,至少没有活人,无论是奉命逮捕他的朝廷官差还是要为民除害的武林人士,去了就没有一个再回来。更多的清白姑娘无辜受害。一时间怨声四起,但官府和武林却束手无策。

玄飞把我搂得更紧,扫视大厅,嘴角是嘲讽的微笑却依然优雅:“既然没有人想见识我的武功,那我可要带着我的美人到别处快活了。”

我紧咬双唇,拼命地捶打他。他纹丝不动,铁臂紧箍,笑得无比邪佞:“难道美人想当众……”

我愤恨地瞪他,恰巧对上他戏谑的目光,四目相对间他瞬间石化:“你……”

在玄飞震惊的表情下我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心中暗叹一声不好。

然而,他没有动,任谁在这种情况下也不敢轻易动。只是忽然间,一股霸道的气劲在四周蔓延,我全身被强大的张力包围,感到呼吸困难,胸口如千斤石压。

玄飞戒备,衣衫飞扬鲜红耀眼,那是梦中才见得到的绚烂。

然而,他还是倒下了,被一把厚重散发寒气的剑贯穿胸膛。鲜红的血,鲜红的衣,倒下时是鲜红纷飞的花。

一切来得太快,没看清开始就已经结束,鲜血四溅,玄飞没有任何征兆地死去,如此简单。而他那一刻的笑容却十分复杂——至死都带着的微笑,是我穷尽言辞也无法描述的,有重逢般的惊喜、垂死般的惊恐,有震惊、无奈、悲哀、满足……还有许多读不懂的情感,永远也不会被理解。

心在那一刻突兀地抽搐了一下,那以为早在那年风雪之夜枯死的心,居然,会疼。那一声包含太多内容的“你”,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个字。

然而倒下的不仅仅是玄飞一人,在场宾客除老弱妇孺外无一幸免。张灯结彩的大厅成了人间炼狱,遍地的尸首,残忍的血腥。

那把厚重的散发寒气的剑以一种纯熟的方式握在一位黑衣男人手中。剑身赤青,剑柄黝黑,玄铁剑。

玄铁出鞘,血溅百步,而手持玄铁之人即是我所等之人。二百年,七万多个日夜的等待,他终于来了。冷硬的线条,带着狂野凛冽的气势,卓炀俊美得令人眩目。

后来我问过他为什么那么残忍地伤及无辜,卓炀说那些人眼见弱女子受辱却袖手旁观,该死。只是那时候的他还不知道我身怀武功,鲜有敌手。

御笔亲题的“寿”字讽刺般的醒目,只是朱砂在遍地鲜血下黯然失色。活着的人哑然失声,连幼小的孩童在恐惧面前也忘记了哭泣,小雨颤抖地躲在角落里。如果不是大厅内死寂般的沉静,如果不是早已预知背后的阴谋,我想我不会听到那独特的细微的金属划破空气的声音,温柔的声音。

“温柔”是一种杀人无形于的暗器,剧毒,和玄铁剑一样都不是属于凡间的武器。

生死须臾之间,我待在原地没有闪躲,我在赌一次机会。

很快,我听到了银针穿透皮肤的声音,不及细想,卓炀已带我飞掠而出。

风在耳边呼啸,掠过面颊,泪就纷然而出。卓炀的手扶着我的腰,距离很近,能够感觉到他呼吸的气息,看清楚他漆黑的眼睛、浅蓝的眼白、薄薄的嘴唇。

大约半个时辰后,在郊外树林中卓炀把我放下。

“安全了,你走吧!”

我没有说话,转身离去,在迈出第五步时不意外地听见他身体倒地的声音。

我整了整微乱的衣襟,微笑,在转过身走向卓炀的时候敛去了笑容。一位不懂武功的凡间女子是听不到“温柔”与空气碰撞的声音,也看不出卓炀那一刻挡在我身前的深意,更加听不见“温柔”打进他身体的声音,因此,对于这几乎是须臾之间发生的种种,我一无所知。

卓炀在入夜时分醒来,十分虚弱,红彤彤的篝火映红了他漆黑的眼睛、浅蓝的眼白。“这是什么?”他指着胸前蠕动的黑色生物。

“水蛭。”

“什么?”他怒吼,挣扎着起身。

我赶忙上前按他躺下:“水蛭可以吸毒。”

他大力地推开我,拂掉身上的水蛭,盘膝而坐运功逼毒。我坐在冰冷的地上不敢动也不敢出声。当他一剑杀死玄飞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功力深厚,“温柔”已不足以致命。他不会死,也不能死。

半炷香的工夫后。

砰的一声,一根半指长的银针从卓炀背后飞出打入木墙中,“温柔”泛着诡异幽绿光芒。

“这是哪儿?”

“啊?”

“我们在哪里?”

“废弃的农舍。”

“起来,你坐地上干什么?”

“哦。”头重脚轻的感觉,我失去重心朝卓炀扑倒过去。

尴尬的寂静。我感觉脸滚烫,被压在身下的卓炀的表情也不如初见时的自若。我匆忙爬起坐到角落里。

“你怎么中毒的?”

他瞪我。

我不理会他,指着没入墙中半分的银针:“那是什么?”

“一种暗器,淬有剧毒,死者顷刻毙命没有时间体会死亡的痛苦,故而得名‘温柔’,”他深深地凝视我,目光深沉,轻轻道,“‘温柔’不应出现在这里。”

“你什么时候中的‘温柔’?”

“……”

“有人要杀你?”

“……”

“什么人要杀你?”

“……”

卓炀面色凝重紧紧地看着我:“‘温柔’要杀的人是你。”

那夜,我们睡在仅有的一张床上,盖着仅有的一床棉被,却什么也没有发生。肉体的诱惑是女人最低等的手段,我要的不是一夜的温存,能够让我走下去的必须是他的深情不移,坚定不悔。也许卓炀永远不会知道,那夜的他,浅蓝的眼白中流淌的是温柔怜惜的情感,而不是他惯常的犀利僵硬的冷傲。

清晨醒来,我看着身边熟睡如孩子般的男人,竟然有种踏实的感觉。

“你看什么?”卓炀睁大眼睛颇为不自然地问我。

我略有窘态:“你是个好看的男人。”

他没有料到我如此理直气壮,不由一怔,似是叹了口气,“你也是个好看的女人。”

我也没有想到卓炀会有这样孩子般的一面,再看他脸色竟有些发红,我忍不住笑起来,他瞪着我看了片刻,也跟着笑起来。

天刚蒙蒙亮,远处依稀可见太阳橙红的光亮。空气潮湿微凉,有青草的味道。一切都在按照预计的方向发展。

卓炀初入凡间为玄铁剑汲取天地灵气,泫汶风华绝代弱不禁风,玄飞游戏人间肆意采花。二百年的等待、玄飞恰到好处地出现、面对“温柔”的以命相搏……不过是为了与卓炀自然而深刻地相遇。

绝美的面容、红楼女子的名气、震动江南的宴席,在苍穹太子的眼里微不足道。在这出自导自演的相遇中缺少一位名动江湖的采花大盗,或者说是缺少引起卓炀注意的一个人、一件事。

六年前的乡村田间,玄飞挺直的脊背,冷硬的倔强令我印象深刻,我知道他就是我所需要的那颗棋子。所以,我授他武功,将红楼女子的点滴不着痕迹地让他知晓。离别的夜里,玄飞安静地倚在树旁,孤独的身影,绝望的凄凉。之后他红衣飞扬,名动江湖,带着我给予的对女子的憎恨,只是那时我还不知道他带着渺茫的希望于人海茫茫中找寻我。在玄飞放弃反抗,任凭玄铁剑刺穿胸膛的那一刻,在他脸上复杂的情感中,我突然明白,他已认出我,在我们眼神相对的瞬间,百转千回中他明白了真相。玄飞用死亡传达他绝望的心情。真相就是,他是我埋下的一枚隐棋,为的就是在卓炀出现的时候,恰到好处地劫持我,给我一个接近卓炀的机会。

荒郊野外,废弃的农舍。

“温柔”到底是毒性霸道,卓炀虽无性命之虞,身体却很虚弱,脸色越显苍白。

我扑到床边,摸摸他的额头,又探了脉,余毒未净,可是也不至于如此虚弱吧。

他瞪我一眼,一副你明知故问的气愤表情。半晌,才轻轻地道:“饿了。”肚子咕咕作响,在有声地抗议。

我一怔,又觉得好笑,转身出了屋子。这大半天的忙上忙下也不觉得饿,倒是忘记卓炀已经一天未进米水了。

把屋子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家具一应俱全,可是一粒米也没有。正应了那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但也不能让卓炀千金之体就这么饿着吧。敢情这绝世的武林高手没死在致命的暗器下,反倒被我一弱质女流活活饿死?

我索性挽起袖子,撕开裙摆,爬树摘果子。因是冬日树木枯败,寻得些植物已属不易,更别说还得可食,找寻挑拣了半天总算勉强弄了些模样凑合的野果。本来打算烧些热水给他暖暖胃,无奈在厨房倒腾了好一会儿柴火,它们依旧固执地两不相干。火没点着,反倒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的,只好认命地作罢。

悻悻地捧着野果到卓炀面前,他一见我,表情很是怪异,强忍着笑意。

就着屋里的半盆清水,我去看自己现在的模样。发髻早已散开,凌乱地坠在脑后,还夹杂着几片树叶野草之类。一身衣裙全是褶皱与刮痕,满是斑斑点点的灰黑色污迹,脸也被烟熏得黑一道灰一道的。

我没好气地把果子扔给他。

卓炀坐起身,半倚着墙,咧嘴轻笑,捡起野果就吃。虽是病容,依然朗目星眉,鼻翼挺立,薄唇微泯,头发披散如乌木般漆黑。

卓炀吃了些果子,一抹嘴,道:“把正菜端上来吧。”

……

他见我呆呆地不说话,疑惑地问:“你把自己弄得一脸灰,不是烧饭了吗?”

我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声音细若蚊蝇:“没烧饭,是想烧点热水。”

“热水也行,拿来吧。”

我赶紧讨好地端了碗水给他。

“凉的?”

“热水本来就是会凉的。”

卓炀满脸笑意地看着我,透着了然于胸的得意:“怕是这水还没热过吧。”

黄昏将至,夕阳西下。山间回荡着飞鸟的鸣叫,和着空谷的隐隐回声,一首不加雕琢的曲乐浑然天成,其中自有一番清丽。

空气清凉而湿润,土地松软而肥沃,树木丛生,枝叶虽已枯黄,却依然笔直挺立。放眼望去,仿佛一幅真实的山水写意,透着诗意,透着洒脱。

隐于山间,居于幽谷,远离朱门高院,远离侯门深宫,远离权谋争宠……那个悠远的梦,朦胧得近乎虚无。在红楼那样功利喧嚣的地方,在二百年的颠沛流离中,我已经不是当年的瑭姻,不是那个清淡如兰的纯真女子。此时此刻,即使是置身于曾经向往的,这样清秀优美的景致中,我心中依然是仇恨催生出的谋算,对每一个人,对任何一个人。我贪婪地深吸口气,不自觉地生出天地之大何处容我的怅然来。

用衣裙兜好摘的果子,走回卓炀栖身的屋子。屋中传出说话声,听不大清只隔着窗户看见卓炀一人背靠着墙,神情平淡如常。走进屋里方见地上跪着四个人,皆为青衣,低头纹丝不动。

我走进屋子,卓炀对我道:“我的护卫。”此时的他神情桀骜,周身散发迫人的气势,眉角轻扬对四人道:“寻我用了几天?”

青衣人恭敬到:“回少主,两日。”

“两日?”卓炀语气带着讥讽。

众人皆有所觉,面上神色黯然。为首一人以头点地重重跪拜:“属下护卫不周,理应受罚。”话音刚落,我便听见利器离鞘的声音,眼前银光一闪,一股珠帘般的血迹便飞溅开来。一只断臂落在地上,汩汩地冒着血,手掌还在痉挛抽搐。那人左臂齐肩而断,额头满是冷汗,年轻的脸因为疼痛而扭曲,却始终没发出半点声音。

卓炀眼中闪过一丝沉痛,转瞬即逝,神情傲然如常。

他说:“此事就此作罢,不另行追究。”

青衣人表情有那一刹那的舒展,随即敛眉道:“少主伤势不可再拖,属下恭请少主即刻动身。”

他要走?!即使地上篝火熊熊,此刻我仍然全身冰冷,忍不住地颤抖,手绞着衣襟,低头看自己的鞋面。

卓炀没有答话,默了半晌,对青衣人道:“出去等我。”

四人应声答道:“是!”

之后,是一室的沉寂。

我能够感觉到卓炀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可是当我鼓起勇气看向他时,卓炀只是静静地看着对面的墙。

压抑而沉重的气氛在我们之间蔓延。我感觉有张无形的网在不断收紧,紧紧地把我圈在其中,让我喘不过气来。

“你放心,我回红楼。”我绽开一丝微笑,勉强而苦涩。

闻言卓炀转过头,四目相交,视线有那么一刻的胶着,随即两人都移开目光。有些东西已经存在,只是暂时无法面对和接受。而我,可以等,也只能等。

“我可以帮你赎身,”卓炀顿了顿,声音低沉,“你日后找户好人家……”

被诅咒的生命如何逃得开命运的轮回?我心中冷笑。藏在暗处的敌人已然动了杀机,那只是因为我和她都知道,只有你,卓炀,能够帮我摆脱。

“不必,”我苦涩地笑,“我这样的女人反倒是在烟花之地过得安生。红楼女子的名、貌、艺,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惹出纷争和漫天骂名,与其痛苦地颠沛流离,不如在红楼的酒色犬马中等待色衰鬓白。弱势之人不过是贱命一条,争不过,只有逆来顺受。”

“我……”卓炀言语艰难。

“公子无须感怀,泫汶对公子并无所求。三日后我将正式挂牌红楼,此番竞价也算得上是江南的一桩乐事。公子若无事,可来红楼一坐,让泫汶一尽地主之谊,也算是报答公子救命之恩。”

卓炀凝视我许久,仍未有一言,那个高傲犹如君王般的男人此刻的眉眼中是抹不开的浓重和难以两全的挣扎。

卓炀是有苦衷的,一个不能对凡间女子所言的秘密。

又过了半晌,在无边的沉默淹没我们的时候,卓炀开口说了一句话,将我向黑暗中又推进了一步。

他说:“我命人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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