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事,练娟不禁觉得鼻酸,记得大哥的身世就在那时曝了光。爸爸是O型,妈妈是A型,O型和A型的夫妻是生不出AB型的孩子来的。他绝了望,发了一场疯,一整个礼拜在外游荡,当时吓坏了爸妈,也因为这样,父母才将真相说出。虽然,表面上大哥似乎接受了这个事实,但他的心里究竟怎么想的,却再也不得而知。他仍旧持续品学兼优、持续不让大人操心、持续照顾弟妹。从外在而论,完全看不出有何异样。但一个人又怎么能从他的外在得知他的内心世界呢?
“AB型是我怎么洗都洗不掉的耻辱,它如影随形的跟着我,让我不得不去面对残酷的事实。”
“残酷?你觉得被领养是一件残酷的事吗?”
练娟对于大哥的用字深感不解。
“现实是残酷的。”殷烈海又点了一支烟,他的眉头随着点烟的动作而更加深锁。
“我的亲生父亲是个渔夫,妈妈没念过书,这一对夫妻却拼命生了一堆小孩,我是他们第九个孩子,他们实在没能力再养活更多的小孩,所以把我送人我底下还有两个妹妹,也都在出生后没多久就跟我步上相同的命运。人穷,为什么还要不断的生孩子?生下孩子不能养,对孩子就公平吗?寄人篱下的痛苦,没有亲身经历过,又怎能了解?”
“寄人篱下?”
练娟有些心痛,因为她从来不认为大哥在这个家的生活可以用这四个字来形容。他是主人,是殷家的主人,甚至是她的男人,他怎么可以这么说?
“这几年来,雄凯和我的关系势同水火,我们之间的芥蒂越来越深,如果当年他们没有抛弃我,这些问题又怎么会发生?”
殷烈海低下头,雄凯对他的杯葛,是他心中抹灭不去的伤痕。
“他们不是抛弃你,相反的,是让你能过更好的生活。”殷烈海的低气压感染了练娟,但她不愿看他陷落在一种无边的痛苦里无法自拔,于是一反平日的柔顺乖巧,竟与殷烈海展开辩难。
“照你这么说,我似乎该感谢他们?”
“我认为这无关感谢不感谢的问题。”练娟义正词严的说道:
“只是因为环境所逼,所以他们必须做出对你未来较有助益的选择。如果当初他们决定留下你,也许你早饿死了,或者就待在那家小餐馆当个跑堂的终其一生…”
“你这个论点倒很市侩。”不等练娟说完,殷烈海打断了她。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社会化?”
“是吗?”
练娟楞了楞。
“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她喃喃地说道。
“你说的不无道理,如果不是爸妈收养我,今天的我,真不知道是什么模样?”
他苦笑着,用手捏熄了烟。
“沈家几个兄弟,老大、老二跟着出海捕鱼,老三开了那家小餐馆,老四在觅庄当个水泥工,近年来经济不景气,影响建筑业很大,也搞得他有一餐没一餐的。四个女儿没念什么书,早早嫁了人…”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练娟诧异的问道。
“这都是他告诉我的。”
“他?你指的是那位沈先生?”
“嗯。”丢弃了手中的烟蒂,殷烈海又想抽第三支烟,练娟见他动手拿烟,赶忙走上前制止他。
“别再抽了,我可不想再看你胃出血。”她取下他手中的烟,放回烟盒里。
“你说得太严重了。”虽然殷烈海的嘴上这么说,但他仍然做了让步。当练娟挨近他的那一瞬间,他竟发现了练娟的眼眶里闪烁着泪光。
“你…你在哭?”
受到了一点惊吓,殷烈海赶紧收好烟盒说道:
“我不抽就是了,你别哭。”他把练娟拥入怀里。
“我只是一时心情不好,不是有意要惹你伤心的。”
练娟摇着头,在殷烈海怀里继续流泪。这却惹得殷烈海一头雾水。
“假如你是我的亲哥哥,我们怎么可能在一起?可是你这么痛恨自己被收养的命运,是不是代表着你并不是真心爱我?如果真的是这样,我对你而言又算什么?”
她推开殷烈海,心情越发沮丧。
“也许二哥说得对,你并不想跟我结婚,因为你根本不想认自己的亲生父母,更不用说认祖归宗改回本姓来娶我…”她推开了殷烈海并奔向车内,把自己蜷缩在前座,她的心中一股不安的感觉窜起,她无法解释为什么,第一次,第一次她对自己和大哥的感情做了负面而悲观的联想…
一个平静的早上,秘书的一通内线电话通知了殷烈海有一位意外的访客,他叫周山宗,是一个不怎么受殷家欢迎的家伙,他和殷烈海的父亲殷竟达年轻时有过一段过节,据说是为了招标工程的事情弄到结怨。殷竟达和周山宗早年皆是以建筑业起家的,他们度过了觅庄建筑业最蓬勃发展的一段黄金岁月,原本也还往来不错,却因政府的一次工程招标引发不愉快,新海以些微的差额赢得了工程,这却让周山宗怀疑是殷竟达买通了他的人,泄露了底标,从此怀恨在心,处处为难殷竟达。这会儿,周山宗忽然跑到新海总经理的办公室,倒算是一件不寻常的事。殷烈海知道是他,心里斟酌着得如何小心应付,因为他实在不是个好对付的人。
两人见了面,殷烈海勉强与他维持基本的表面功夫,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正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的时候,周山宗也不打迷糊仗,开门见山便直接切入主题表明来意。
“我这个人,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来,你不必觉得讶异,我是有个生意要找你合作。”他取出烟来,递上一支给殷烈海,殷烈海拿起打火机,帮两人点上烟。
“合作?”
殷烈海的脸上的神色显然不解。在他二人之间,怎么谈得上可以合作的关系?
“我不懂你的意思。”他说。
“现在不懂没关系,你先等我把话说完。”周山宗抽了一口烟,不慌不忙的从他的肺部把烟吐出。
“最近弘光商圈的开发案就快竞标了,我非常的有兴趣,前一阵子风声还没放出来的时候,你不就在那儿买了一大片土地吗?想来目前的地价已经飙涨了好几倍,日后增值的潜力更是无穷,而你,绝不是那种炒地皮得到好处就会罢手的人吧?”
周山宗笑着,但笑容却十分诡异。
“你知道近几年来建筑业很萧条,那对我的影响也不算小,公司的股票缩水缩得厉害,公司的资产正面临严重的困境。如果能够拿到这个case必能对我的财务危机有所帮助,但是这个工程需要庞大的资金以做为后盾,以我目前的财务状况而言恐怕有问题。”周山宗接着又说道:
“所以我想找你合作。”
“我还是不明白你的意思。”殷烈海不以为然的说道:
“你居然来找我?我们之间可能有合作的关系吗?”
他摇摇头,以一种鄙夷的眼光看着周山宗。
“当然可能。”周山宗又吐了一口烟,不急不徐。
“我说呢,年轻人脾气不要太冲,天下没有不可能的事。”
“是吗?”
殷烈海冷冷的一笑,说道:
“你未免也太有自信了吧?”
“那当然。”周山宗朗声笑了起来。
“你不是常说自己绝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吗?我也是一样啊!”
在烟雾瀰漫中,他的笑脸看起来就像飘浮在空中的幽灵,这种感觉,让殷烈海觉得浑身不舒服。
“那么…掀开你的底牌吧!我不想听太多废话,你手上到底有多少能逼我就范的筹码?”
“不愧为殷烈海,果然够聪明、够豪爽。”周山宗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兴高采烈地赞赏了殷烈海几句。
“难怪连殷竟达那个老家伙都会被你当猴子耍。”
“你胡说些什么?”
听见周山宗后头有意无意的那句揶揄的话,殷烈海警觉地予以反击。
“我有没有胡说你心里最清楚,既然敢前来下战帖就表示我有十足的把握。孩子,你才几岁?我过的桥还比你走的路还多,在我面前,你不必装圣人,那套,只对殷竟达那个蠢蛋有用。”
“圣人?”
殷烈海轻哼了两声。
“我从来没想过当圣人。”他侧着头,冷光扫过周山宗的脸,周山宗的脸满满的尽是得意。此时,周山宗走近殷烈海身边,他故意压低了声音说道:
“你用人头卖给新海那两笔土地的事,想必殷竟达一定不知情吧?”
“你说什么?”
周山宗的话才说完,殷烈海的脸色已经开始泛白。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你用低价买了两块不值钱的地,却以高价卖给了自己的公司盖厂房,钱绕了一大圈进了你私人的户头,殷竟达这几年根本不管公司的事,所以让你只手遮天。但是,你瞒不过我的…。”周山宗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威逼殷烈海:
“怎么样?我手上的筹码够不够看?值不值得你和我合作?”
“你…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殷烈海脸上一阵铁青。
“年轻人…”周山宗攀住他的肩,悄声说道:
“你那个什么人头,也不找个强壮一点的,我手底下的弟兄才打了他没几下就要死不活的全都招了。噢!连没问他的都一并招了。”
“你…”殷烈海愤怒的望着他,他万万没想到,周山宗一直刻意的在注意他的一举一动,为的就是等待这个时机。但他随即反应过来,此刻并不是该生气的时候,周山宗的意图既明白又清楚,他想藉此来做为威胁,好让殷烈海能听他的摆布,出钱出力帮他标到这个大工程。出资帮忙周山宗比起自己标下这桩工程利润上是少了很多,但这个损失比起东窗事发似乎又轻微得多。他忖度着,时机并不算成熟,他还不到可以和父亲摊牌的时候,布局了这么多年,他不想在这个节骨眼因为这个小人而功亏一篑。他的脸色于是由愤怒转而呈现出笑意。
“果然姜是老的辣,看来,我要向你讨教的地方还很多。”他一派祥和的说。
“很高兴你有这种体认,我早料定你会做出这样聪明的决定来的。”见殷烈海屈服,周山宗心下十分满意。一方面除了能解决自己的财务危机之外,殷烈海的强悍早已人尽皆知,如今能摆平这小子,对他而言又何尝不是一件自鸣得意之事?他笑着望着殷烈海的脸,这令他又想起了另一件事来。
“我见你最近不断买进自家公司的股票,买得挺勤快,董监事改选的时候就快到了,你该不会想把老爸干掉,自己来当董事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