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城郊的道路两旁柳树成荫,一队披麻戴孝的人马浩浩荡荡地从东面赶来。刘盛明与刘璃坐在一辆由七匹骏马拉着的马车上。刘璃好奇地看着四周的风景,刘盛明则靠在的一侧,满脸痛苦地低着头,身体微微往前倾斜,满脸虚汗。
“你怎么了?”刘璃问。
“晕车。”刘盛明虚弱地说道。
“什么?”
“总之就是想吐,这马车是怎么回事?速度慢,还颠簸,除了好看以外就没有别的优点了吗?”
“你就别抱怨了,你看龚遂他们还要亲自骑马,那些士兵一路上都是步行的。”
刘盛明摆了摆手:“我还没适应你们的生活……说了你也不懂。别跟我说话了,我现在既头疼又反胃,我觉得我马上就要吐了。”
刘璃立刻将身子靠向另一侧:“你可别吐我身上,不然我可不会放过你。”
过了一会儿,车马在城门外停下了,刘盛明立刻冲下马车,跑到一旁呕吐。等他吐完的时候,龚遂走到他的身旁:“大王,前面就是长安城的东郭门。按照礼制,奔丧时望见国都就要哭。”
刘盛明转过头看了一眼东郭门:“我觉得我可能哭不出来。”
龚遂继续说道:“请大王哭出来。”
刘盛明叹了口气,将身体正对着城门,用力地眨了一会儿眼睛,然后说道:“真的哭不出来。要不这样吧,我们默哀。”
“默哀?”
“对,默哀三分钟。”然后,刘盛明对奔丧的队伍喊道:“大家听我指挥!”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看向刘盛明。
刘盛明喊道:“大家将身体正对城门!”
于是所有人都将身体正对城门。
“立正!”
于是大家又照做了。
“低头,闭上眼睛,不要说话,在心里从一数到一百八十!开始!”
于是所有人纷纷和刘盛明一起低下头,闭上眼睛。城外突然变得安静起来,只听得到树上的蝉鸣。
三分钟后,刘盛明睁开眼睛:“好了!结束!大家跟我进去!”说完,刘盛明回到了马车上。
龚遂看着刘盛明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
2
长安城里,人人都穿着素服。李智忠蓬头垢面,穿着一件破烂的褐色衣服,靠在路旁的一面墙上。墙壁的影子遮住了他的身体,但他的脚却被阳光照得反光。他面如死灰地看着地上那只像碎片一样的碗。
这时,两个官兵将李智忠围住,其中一个朝他喊道:“天子驾崩,你怎么不穿素衣?”
李智忠抬头看了一眼那两个官兵,虚弱地问道:“什么是素衣?”
其中一个官兵拍了拍另一个官兵的肩膀,偷笑道:“这个乞丐我知道,听说上个月疯了。”
另一个官兵大笑:“疯子?那你会不会学狗叫啊?”
李智忠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推了那个官兵一把。那个官兵的身子后退半步,骂道:“就你这点力气也敢推我?”说完就和另一个官兵一起将李智忠按在地上殴打。
打了一段时间之后,两个官兵气喘吁吁地看着躺在地上吐血的李智忠,被推了的那个人说道:“天子驾崩,不穿素衣,跟我去官府!”说完便粗暴地将李智忠从地上拖起来。
这时,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抱着一团白布赶过来,跪在地上恳求道:“二位爷,素衣来了,还请手下留情啊。”
一个官兵一把从老头的怀里夺过白布,拉开一看:“这算什么素衣?分明就是一块白布!”
老头向官兵磕了一个头:“我和他是两个讨饭的,哪有钱买得起素衣啊?请两位爷开恩。”说完,老头将六枚铜板塞进一位官兵的手里。
官兵看了看手中的钱,得意地笑了:“看你们可怜,这次就算了。”说完,两人转身离开了。
老头连忙将李智忠扶起来,用袖子擦去他嘴角的血:“说过多少次了,遇见官兵要客气一些。”
李智忠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这时,两人的周围突然变得热闹起来。路上的行人纷纷站到道路两旁,每一个人都伸长脖子,往东边看齐。
李智忠看着人群,问道:“董伯,发生了什么事?”
董伯将白布批在李智忠的身上:“应该是新皇帝来了。”
“新皇帝?”
董伯为自己批上白布,然后坐在地上,说道:“皇帝驾崩了,他没有子女,据说朝廷让他的侄子来即位。”
“他的哪个侄子?”
“昌邑王刘贺。不过,现在再叫他昌邑王已经不合适了。”
这时,一队车马浩浩荡荡地经过。当刘盛明的马车从李智忠的眼前经过时,李智忠突然睁大双眼,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冲向人群,却立刻被董伯从背后抓住了手臂。
“你要干什么?”董伯问道。
“我看到了我朋友!”说完,李智忠用力地挣脱董伯的手,冲到道路旁边对着队伍大喊:“盛明!盛明!”
此时,刘盛明的马车渐渐远去。李智忠快步追向马车,却被路旁的两个官兵按倒在地。
“干什么呢!”一个官兵大喊!
李智忠指着马车喊道:“车上的那个男人是我朋友。”
官兵大笑:“死疯子,坐在马车上的那个男人是将来的天子,怎么可能认识你这个臭乞丐!”
“我是说真的!”说完,李智忠声嘶力竭地朝着马车喊着刘盛明的名字。
官兵喊道:“你再瞎喊,小心我们对你不客气!”
李智忠没有理他们,依然喊着刘盛明的名字。
这时,董伯拉开了他们:“二位爷,求求你们放过他吧。他在上个月被几个地痞流氓毒打一顿,打坏了脑子,开始变得疯疯癫癫,以前的事情也全都忘了。求两位可怜可怜他吧。”
“那他要是惊吓到未来的天子怎么办?”
“不会的,我会管好他的。”说完,董伯朝两位官兵的手里各塞了一枚铜板,“我只有这些了。”
官兵看着手中的铜板,说道:“算了,你给我管好这个疯子!不然连你也要被抓进去坐牢!”
“是,是。”董伯连忙点头。
官兵拿着铜板离开了,昌邑王的车队也已经消失在路的尽头。董伯将李智忠搀扶到路边,问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李智忠坐在地上,后背贴着墙:“车上的那个男人是我朋友刘盛明。”
“那是刘贺,怎么可能是你的朋友刘盛明呢?”
“不会错的,那张脸,那个表情,一定是他。没想到他也来了……”
董伯叹了口气,说道:“看来,这里并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知道,我在这里没有家。”
“走吧。”董伯将李盛明扶起来,“跟我走吧,我带你回家。”
看热闹的人群渐渐散去,董伯扶着李智忠,跌跌撞撞地朝着夕阳的方向走去。此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做皇帝真好啊,我也想坐那辆车。”
一个女人责备道:“病已,你不要胡说。”
长安城上空的红色越来越深了。
3
傍晚,刘盛明的人马来到了未央宫门外,一个穿着黑色朝服的男人到宫门外迎接:“臣侍中傅嘉恭迎昌邑王殿下。”
刘盛明走下马车,来到傅嘉的跟前:“只有你一个人吗?”
“皇后与大将军等人已在未央宫内恭候多时了。”
“那你带我们进去吧。”
“是,大王。”
未央宫里亮起了白色的宫灯。士兵整齐列队,分别站在大道的两侧。每个人都神情严肃,目不斜视。
快到未央宫正殿的时候,刘盛明看到正殿里站了许多人,站在最中间的是一个两鬓斑白的老人。他笔直地背对着门口。当刘盛明等人的脚步越来越近时,正殿里的其他人都纷纷向门口转身,做出迎接的姿态,只有那个老人始终背对着门口。在他的前方是几层台阶,台阶上被一块薄薄的白色帘幕挡住,帘幕上映出两个黑色的人影,一个人端坐在正中间,另一个人站在一旁为中间的人扇风。
傅嘉与刘盛明走到正殿的门口,群臣微微弯下腰,喊道:“恭迎昌邑王。”
傅嘉走到老人的身后,恭敬地说道:“启禀大将军、皇后,昌邑王到了。”
直到这时,老人才转过身,对刘盛明轻轻地弯下腰身:“汉大将军博陆侯霍光恭迎昌邑王大驾。”说完,霍光微微地抬起头,眼睛盯着刘盛明,冷冷地朝他笑了一下。
刹那间,刘盛明的身子微微颤抖,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半步。
霍光站直身子,走到刘盛明面前,指向帘幕:“请昌邑王向皇后行礼。”
刘盛明点了点头,然后慢慢走向台阶。一步,两步……
“刘贺!不得无礼!”霍光在刘盛明的身后大喝。
而此时,刘盛明已经走上了最高的台阶,掀开了帘幕。只见平百合戴着金色的凤冠,端庄地坐在榻上,朝他微微一笑。而站在她边上的是嫣儿。
刘盛明睁大双眼,嘴巴微微张开,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霍光大怒:“张安世!范明友!把他给我拉下来!”
两个佩刀的男人出列,铿锵有力地说道:“是!大将军!”说完,两人大步上前,一人一边,用力地拉住刘盛明的手臂。当刘盛明的身体被往后拉的刹那,他向平百合伸出手,平百合也突然站起身来,伸出手想要抓住刘盛明的手,但刘盛明却只抓住了她白色的丝巾。丝巾从平百合的手心滑出,刘盛明将丝巾握在手心,眼睛直直地盯着帘幕。当帘幕落下时,刘盛明已经被押回霍光边上。
霍光用力甩了一下袖子:“成何体统!”说完便大步离开了正殿。其他人见状,也纷纷跟着霍光离去。
傅嘉走到刘盛明边上:“请昌邑王今夜到昌邑国在长安的府邸休息,明日午时举行登基大典。”说完,傅嘉也离开了。
偌大的正殿里,刘盛明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目光始终都在帘幕的上,仿佛还没有回过神来。
这时,平百合掀开帘幕,与嫣儿一起轻轻地走下台阶,从刘盛明的身旁擦肩而过。当她们走到正殿门口时,刘盛明猛地转过身:“这是怎么回事?”
平百合停下脚步,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今晚到长乐宫来。”说完,平百合与嫣儿走出门外,往右拐,消失在刘盛明的视线里。
刘盛明低头看着手中的丝巾,突然笑了出来。
4
夜空里升起了一轮明月,长乐宫里灯火通明。宫女们举着宫灯,排着长队,在宫里走着。不远处传来了琴声,这琴声杂乱无章,时有时无。
刘盛明寻找琴声走去,远远地看见平百合坐在湖中明亮的亭子里,在嫣儿与另一个略微年长的女人的陪同下弹琴。
平百合皱紧眉头,用手指拨动了记下琴弦。站在她边上的两个人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平百合两手一摊,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不练了。”
略微年长的女人说道:“皇后,您平时最爱弹琴。只要您再多弹几遍,说不定就能找回记忆了。”
“我已经练了这么久了,但还是没用。还是算了吧。”
“那是因位皇后还没有练好。”
“我觉得我已经练得够好了。”
“这……”
这时,刘盛明走了过来:“我也觉得皇后的琴弹得很好。”
女人问嫣儿:“这个人是谁啊。”
“这是昌邑王,未来的天子。”
女人听罢,连忙行礼:“拜见大王。”
刘盛明摆了摆手:“不用拜见,不用拜见。”
平百合站起身来,说道:“你刚才说我弹得好,你说说看,好在哪里?”
刘盛明指着平百合:“你这个人怎么这样!”
“我这个人怎样?你快帮我说服我边上这位宫廷琴师。”
刘盛明撇了撇嘴,抬头想了一会儿,然后走到琴的边上:“刚才皇后弹的旋律叫不协和音。”
“不协和音?”琴师问道,“大王,何为不协和音?”
“不协和音就是……”刘盛明看了一眼正在偷笑的平百合,“就是在西域广为流传的一种高雅的旋律,虽然这种旋律听起来杂乱无章,但其中却包含了宇宙和人生的哲学。这种哲学只有境界很高的人才能听得出来。不信的话你再听听看。”说完,刘盛明把平百合推到琴边。
平百合坐在琴的边上,随手弹了起来。琴师闭上双眼,听得眉飞色舞。等平百合弹完,琴师竟流下了眼泪,捂着胸口说道:“皇后刚才弹的这段旋律令奴婢想起了当年父母将奴婢卖进宫时,奴婢心中产生的悲痛。每一个音都像刀片一样将奴婢的心割开、撕裂!”
“真的假的?”嫣儿在一旁嘀咕。
“皇后,请原谅奴婢之前的无知!”
平百合张着嘴,手忙脚乱地摆了摆手:“我知道了。那……我以后是不是不用再练了?”
“皇后琴技高超,奴婢怎敢教皇后呢?”
“那就好,那就好。那你回去吧。”
“是,皇后。”说完,琴师擦了擦眼泪,转身离开了亭子。
见琴师已经走远,平百合对嫣儿说:“嫣儿,你暂且回避一下,我有话想单独对他说。”
“是,皇后。”说完,嫣儿也离开了。
湖里开满了莲花,当微风吹过湖面时,在涟漪中摇曳的莲花格外漂亮。
刘盛明靠在栏杆上,问道:“现在可以说了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平百合走到刘盛明边上,也靠在栏杆上:“当然是让你当皇帝了,这不是你们男人的终极梦想吗?”
“为什么是我?难道不应该是广陵王吗?”
“最初确实有很多人提议让广陵王登基,但这不是投票,谁当皇帝由霍光一个人说了算。据说以前汉武帝还活着的时候霍光就和广陵王不和,所以他怎么可能选广陵王呢?”
“那,汉武帝的后代应该不止昌邑王一个吧?怎么会选我了呢?”
“因为你傻。”
“什么啊!”
“对霍光来说,除了广陵王以外,谁当皇帝都一样。据说他是我外公,所以有一天我就把他叫到宫里来问情况,他说没选好。我说,昌邑王前段时间把脑子摔坏了,就选他吧。然后他就同意了。”
“果然是你搞的鬼。”
“不是挺好的吗?”
“我刚进宫的时候,霍光看我的眼神把我吓了一跳。那家伙对我绝对没安好意。与其在这里被他盯着,还不如在昌邑整天游山玩水。而且广陵王那么想当皇帝,我这下不是也把他得罪了吗?我该怎么办啊?”说完,刘盛明仰天长叹。
“没办法,你已经来了。”
“你以为这是谁造成的啊!”
“不快点行动的话,你说不定会被霍光杀死的。”
“什么?”刘盛明突然看向平百合,“什么行动?为什么我会被他杀死?”
“你以为霍光是要当诸葛亮吗?”
“当然不是,而且这个时候应该还没有诸葛亮吧?”
“那你说,他同意立你为帝的目的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