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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寒宫

夜更深了,没有丁点儿光亮,大雪纷飞,盖住了欢娘的脚印。穆鸿看不清路,隐隐沿着模糊的脚印出了里坊,一直追到了西市,便再也找寻不见。

忽然前面有亮光闪动,是两个巡夜的兵士打着灯笼,灯笼里的光亮随着风雪忽明忽暗,不住摆动。一个年轻的兵士道:“孙大哥,我刚才似乎看见有个黑影进了倚红楼,又没太看清,咱们抓还是不抓?”那个姓孙的兵士,年纪长些,摇了摇头,“算了,既然没在街上抓到,总不能去楼里抓人吧。那里虽然关了门,可留宿的都是王孙公子,咱们可得罪不起。”

年轻的兵士叹了口气道:“唉,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也能去那里,看看咱们洛阳的花魁们都长得什么模样,可惜这地方不但要钱,还他娘的得写诗,真是欺负咱们这些粗人。”年长的兵士笑道:“贤弟,你现在血气方刚,想得挺多。可哥哥是过来人,劝你一句,这色字头上一把刀,咱们普通百姓可沾不得。”

两个人边说边走,忽然看见风雪之中有个人影在前面,忙喝道:“什么人大胆犯夜!”穆鸿不知道洛阳城还有宵禁的规矩,听兵士一喊,吓得呆了,被二人上前拿住。年长的兵士看了看穆鸿的形容,问道:“洛阳城中,二更之后便不准在街上走动,现在二更已过,你为何还在这街头游荡?”穆鸿不知道如何答对,一时语塞。那个年轻的兵士从他腰间解下竹笛长剑,笑道:“这两样东西如此精美,不会是你偷来的吧。”

穆鸿心下惊慌,心想自己连证明身份的公验都没有,若真被抓了起来,无论如何也解释不清。他想起自己在真源县被毒打的情形,心里害怕,狠命一挣,从那两个兵士手里挣脱出来,撒腿就跑。一路跑去,慌不择路。也可能是他自己吓自己,穆鸿只觉后面追自己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急。情急之下,他见洛水就在眼前,来不及想,踢掉了鞋,纵身跳进了洛水之中。

初冬的河水虽未封冻,但也寒凉彻骨,穆鸿只觉浑身一紧,险些晕了过去。强自憋住一口气,游出了很远,才敢露出头来。只见风雪漫天,已经遮住了一切。

他不辨方向,不知道自己要游往何处。河水翻腾,卷着他忽左忽右。过了没多大一会儿,他的四肢就已经被冻得没有了知觉。他想抬头换一口气,可是头却很沉,勉强抬起一些,却偏被一个巨浪拍了下来,呛了一口寒凉的水。他胸口一闷,跟着小腿一麻,再也用不上丁点儿力气,只觉这冰冷的水似乎就要灌进自己的鼻孔里,又挣扎了几下,便昏了过去。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才在恍惚中醒了过来,只觉自己正被一个人扶着,胸腹之中说不出地恶心难受。呕了半天,吐出了不少的苦水,他才清醒了一些,不住地咳嗽。

大雪已经停了,浓云裂开了缝,把月亮露了出来。穆鸿揉了揉眼睛,见刚才扶着自己的竟是一个四五十岁的绿衣监使。他身旁站着一个女子,淡妆素裹,清丽动人,虽然已经不是少女年纪,却仍旧宛若月宫仙子。而再一看周遭,亭台楼阁,映在雪色月光之中,真的是宛若仙境。他暗暗吃惊,心想莫非自己竟来到了帝王禁苑?

那宦官细声细气地道:“娘娘,这人算是命大没死,您看该如何处置?”那女子声音轻柔,“这上阳宫苑,洛水穿流,平日只听闻宫女红叶题诗,漂流宫外,今日竟然有人能在风雪中避开宫中守卫,漂进宫里,也真是奇事了。”她看了看穆鸿,见他身上湿透,坐在雪里浑身发抖,心中不忍,对那宦官道:“这年轻人想必是不小心在风雪中落了水,才漂流至此。但即便如此,终究是私闯禁地,若被人知道,恐怕……”她叹了口气,接着道:“好在我这里从来冷清,也不会有什么人过来。秦怀,你把他带到宫中,给他拿身衣服换了吧。”

秦怀领命,带穆鸿换了身监使的绿衣。换衣之时,穆鸿见欢娘亲笔的笛谱和书信都已不能辨认,不禁伤心。再看这宫内冷清素雅,颇不似传说中的奢侈华贵,心中也有些疑惑。

再次出来,见月光下,白雪挂满梅树枝头,压满巍峨宫殿,映得御沟旁的白玉栏杆煞是好看。那女子背对着自己,站在雪中,婀娜典雅,却又带着几分清冷孤寂。

穆鸿几遭变故,如今已经没心思去想未来将要如何。他不想破坏眼前的凄美画面,停下脚步,静静站着。

良久,那女子回过头,见穆鸿身姿挺拔,伫立雪中,不由一愣。宫中宦官大多低眉顺目,服侍主子久了,腰也就弯了。她见穆鸿虽然穿着宦官衣服,却风姿大异,不禁感慨。轻声叹道:“一入深宫,不知寒暑,不知道外面的风景可还依旧。”

穆鸿见那女子回头,上前谢道:“多谢二位救命之恩。我叫穆鸿,若不是你们,恐怕……”那女子轻轻摆了摆手,“我也只是在这御沟的岸上发现了你,才叫秦怀过来施救。只不过,这么深的夜,你为何会落入这寒凉的洛水之中?”穆鸿神色黯然,简单说了说经过。那女子听罢,不禁莞尔,笑道:“就算犯了夜禁,最多打几下也就放了,何苦偌大风雪,跳进水中,差点儿搭上性命。”顿了一顿,她又奇道:“你说你来洛阳找人,那人却不见你,这又是何故?”

穆鸿叹了口气,望着夜空思索了半天,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欢娘不见自己。忽然,他想到了一个安慰自己的理由,不由大喜,自言自语道:“莫非她和我合奏,忘了时间,忽然想起已经夜禁,才惊慌逃走?”

那女子一听,忽然脸现喜色,若梅花映雪,问道:“莫非今夜洛水旁合奏笛曲的就是你和你要找的人?”穆鸿点了点头。那女子大喜,可又轻轻叹了口气,“我听你二人曲调,都仿佛天人,我在宫中曾以玉笛受宠,但和你们比起来,却只能自惭形秽。今夜听了你们笛声,难以入睡,风雪之中,颇多感慨,没想道竟真能遇到作曲之人。”

穆鸿听这女子夸自己,不由窃喜。他本以为宫中之人,都是终日享乐,可今日见这女子清雅婉约,不禁好奇。问道:“不知你是谁?”那女子在宫中日久,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人问过她是谁了,不禁一愣。

秦怀在旁答道:“小兄弟,休得失了礼数,你面前的是梅妃娘娘。”穆鸿没听说过,不禁茫然。梅妃见他痴痴呆呆,笑道:“这满宫人物,都知我是谁,所以避之犹恐不及。你不知我是谁,也是好事,不过这是宫中,你便勉强称我一声娘娘吧。”穆鸿红着脸,点了点头,却不知道该如何和娘娘说话。

梅妃望着冷清雪景,缓缓地道:“其实我和你要找的人早已相识,只不过……”穆鸿一惊,忙问道:“娘娘,只不过怎样?”梅妃轻轻叹了口气,“只不过素未谋面,也不知她姓名。其实说来也不奇怪,这上阳宫再华贵,也只不过是一个装饰精美的牢笼,我在这里又能见得到谁?”

穆鸿见梅妃眼角眉梢带着忧色,不禁黯然。梅妃呆了一会儿,醒过神来,倩然一笑,对穆鸿道:“我虽没见过她,但你要找之人,定是位仙子。自从天子把我贬到这上阳宫苑,我心中愁苦,忧思难解。这月亮圆了又缺,缺了又圆,我却没有几夜能睡得安稳。”

“可就在去年,有一天傍晚时分,洛水那边有人吹起了曲子。笛声高远,充满了思索和幻想,我自民间到宫廷,见了不知道多少谱曲之人,却从未听过这般的曲调。当即心中感触,便在这边相和。久而久之,每隔三五天,她的笛声便会在入夜时分飘进这上阳宫里。我在这宫中十几年,积攒了不少哀怨曲调,便也吹给她听。她每次听完,或稍加改动,或另作新曲,信手拈来,意境又何止高我十倍。我时常在想,我连天子的梨园法曲都曾听过,却为何从未听过她这般扣人心弦的曲调,若非是天上仙子,她又能是谁呢?”

穆鸿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是啊,若非天上人,又怎能谱出这般好的曲调。”梅妃叫秦怀去取两本曲谱,一支玉笛。秦怀侍奉多年,从未见梅妃笑过,今日见梅妃眉头舒展,心中也跟着欢喜,赶忙进宫取来。梅妃把玉笛和一本曲谱递了给穆鸿,道:“这本曲谱,是我所作,其中《萧兰》《梅花》《梨园》数曲,都修改经年。若不嫌弃,还请指教一二。”

穆鸿脸红到耳根,忙道:“我只会些民间小调,对谱曲并不太懂。”但他还是把曲谱接了过来,借着月光,翻开瞧看,见曲调大多清冷哀怨,都是上乘佳作。他拿起玉笛吹了首《梅花》,每到记不起曲谱的时候,便自行编加几句,竟颇为顺畅。一曲吹完,梅妃叹道:“果然是和仙子合奏之人。这支曲子,我写得孤寂冷清,对梅花自怜。而你吹得竟似漫山梅花,如在梦里。”穆鸿笑道:“无论如何,也只能想想了,如今困在这里,恐怕再难出去。”梅妃道:“你还笑得出,你可知私闯禁宫是多大罪么?”

秦怀道:“穆兄弟,不如我去疏通疏通,留你在宫内做个阉人,你看怎样?”他声音尖细,听得穆鸿脊背直冒凉气,连连摆手。梅妃笑道:“秦怀,休要吓他。”转身对穆鸿道:“这上阳宫,西连禁苑,东接皇城,实在是难进难出,可也不见得就没有办法出去。不过今夜你是出不去了,不如静下心来再看看这一本曲谱如何?”

说着她将另一本曲谱递给穆鸿。穆鸿翻开一看,只觉心中一荡,看着看着,竟忘记了旁边还有别人。他一页一页地翻了下去,只觉这些曲子或绚丽,或冷清,或高远,或凄凉,从民间小调到繁复乐章,无不把人变成一片柳絮,随风飘进笛曲的音符之中。到了幻想绚丽之时,曲子仿佛能穿越云河星海,到了冷清寂寞之处,曲子又好似能唤来明月梅花。穆鸿心潮澎湃,数次惊呼出来,却连自己都未察觉。

他不知翻了多久,才看完了所有的曲子。梅妃一直凝望着他,见他看完,轻轻地问道:“你觉得这些曲子怎么样?”穆鸿合上曲谱,叹道:“没有一首不是天上之曲。”梅妃点了点头,对穆鸿道:“这些曲子,便是你所寻之人所作。”穆鸿听罢,虽不惊讶,但钦佩之余,亦复感伤。

梅妃轻轻叹道:“我深宫孤寂,便每次都把那仙子的笛曲记录下来。可说来惭愧,我自己却吹奏不了她那般好听。”她把谱子接过,翻到一页,对穆鸿道:“这一页,便是她改过的《梅花》,可能是那仙子也感慨我笛声的哀怨,所以此曲也颇为悲凉。这首曲子她只吹过一次,我当时光顾着记谱,没能沉浸其中,很是遗憾。你既是可以和她合奏之人,可否为我吹一遍此曲。”穆鸿点头,拿起玉笛,见梅妃神情萧索,正如明月雪景中的一枝孤冷寒梅,再不思索,吹奏了起来。

梅妃听着旋律,自己仿佛融入了这凄凉的夜色里,轻移莲步,翩翩起舞。秦怀见梅妃起舞,似乎想起当年她受宠时的情形,而如今寒宫孤影,又怎能不唏嘘感慨。舞到动情之处,梅妃似乎也回到了旧时的长安宫苑,她那时浅笑嫣然,衣袂随风摆动,而天子便在雪中赞赏。想到这里,她不禁面露笑容,心中温暖。可笛曲再长,终究长不过人的心思,恍惚之间,曲子已近终了。

风没有停,吹着梅妃的翩然身影,可笛声却忽然低沉下来,几个轻轻的音符之后,变得悄无声息。梅妃一愣,从幻梦之中清醒过来,怅然失落。她望着凄凉景色,再也压抑不住心头的伤感,两行泪水滚滚而下,乃作诗曰:

妾身贫家女,嫁作良人妇。

孤影对空阁,冷暖知寒暑。

昔作女儿时,自名秦罗敷。

回眸生光彩,惊鸿长袖舞。

自入骊宫后,承恩似朝露。

汉皇居九重,贱妾知何处。

告妾爱君门,言言必感恩。

非他赐衣食,焉得逢贵人。

夜深小红炉,着我绣罗襦。

翩翩起歌舞,哽咽泪模糊。

欢喜不由衷,薄凉不言苦。

望尽西山月,踏雪觅归途。

她念完诗,已然泪流满面,秦怀更是哭得不能仰视。穆鸿感慨之余,亦复骇然。这上阳宫宫殿巍峨,无一处不气派华贵,可谁能想到这红墙碧瓦之中,竟是这番凄凉景象。

过了许久,梅妃拭去泪水,肿着眼睛对穆鸿笑了笑。穆鸿怕她尴尬,忙道:“是我曲子吹得太过悲伤,其实人生在世,总有些让人追寻的东西。”梅妃拂去一块青石上的雪,轻轻坐下,叹了口气,“穆鸿,你这曲吹得清雅洒脱,却刺痛了我心中的过往。当年我被高力士从民间选进宫中,天子和我赏梅品笛,说是恩爱也不为过。那时宋璟为相,刚直不阿,天下承平。后宫中虽也有争宠之事,但宫中妃嫔总归是朴实节俭,亦不失大方庄重。”

梅妃神色萧索,呆呆愣了一会儿,才接着道:“可自从改元天宝以来,后宫再也不复往昔,天子宠幸杨妃,荒淫酒色,习惯了听歌功颂德,再无忠言进谏之路。我曾几次劝皇上广开言路,任用诤臣,却被杨妃污蔑干预政事,被贬谪到这上阳宫来。算上一算,也有十余载了。听秦怀和我说,现在这上阳宫不下几千人,大唐各行宫的宫女,天子未见一面的便有数万人。这般奢华享乐,不顾及社稷安危,只怕这华美大厦,用不了多久,便会轰然倾倒。我纵然在深宫之中,也心中忧虑。”她眼含忧色,转过头问穆鸿:“你从民间来,可知现在的百姓过得怎样?”

穆鸿道:“富豪之家兼并田产,很多庶民都变成了流民奴仆,卑微顺从的自然不少,埋怨朝廷的也有许多。不过像洛阳这种天下都会,仍然繁华得紧。”梅妃苦笑了一下,“繁华自然是繁华,可繁华背后有多少人不能果腹就不知道了。在宫殿之旁,高楼左右,自然难以找到民间疾苦,可若你再呆些时日,就知道这里和你的家乡没什么两样。”

穆鸿点了点头,刚要说话,忽然墙头上有人冷冷地道:“死到临头,还有心情忧心天下。梅妃娘娘,我还真不忍心杀你。”梅妃、穆鸿和秦怀均是一惊,向宫墙上瞧去,只见一人飘身而下。

那人三十几岁的年纪,黄面微须,一身黑衣,手里握着一把明晃晃的长剑。秦怀惊道:“上阳宫禁地,你想行刺么?”那人笑道:“我也是奉命行事,迫不得已。本以为开窗破门还要大费周章,没想到都已经是寅时,你们还在这里吟风弄月。娘娘,你也真是凄清得紧,竟然和两个阉人夜深不睡,歌舞玩乐。就算曲子再美,又怎能解得了你的相思之苦?”

梅妃站起身,缓缓地道:“我江采萍一生,问心无愧。这上阳宫守备森严,你能进来,自然是有人放行。我只是想知道,想杀我的人究竟是天子,还是杨妃?”那人笑道:“娘娘,有区别么?若是贵妃看你生气,难道天子还会顾念旧情么?我倒想劝娘娘一句,如今大势已去,不如自尽,趁早投胎去吧。”梅妃心内凄凉,声音却很镇定,对那人道:“我一死,轻于鸿毛,又何足惜。只要你有皇上的诏令,我便现在死了,也心甘情愿。”

那人眼眉一立,冷冷地道:“看来娘娘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我既然能通行无阻地出入上阳宫,杀你和两个阉人又何须圣上的诏令。娘娘,你今日这般下场,可怪不得我。怪只怪你总想着和贵妃娘娘争宠,贬谪了十几年还不知进退。”梅妃不再说话,轻轻仰起脸,神色冷清,却毫无惧色,似乎在等那人动手。

秦怀扑到梅妃身前,尖声道:“梅妃娘娘,我挡着他,你快走!”黑衣人冷笑了一声,一脚踢在秦怀胯上,把他在雪中踢了一溜滚。他撇了撇嘴,挺起长剑,直奔梅妃,却只觉眼前人影一闪,一支玉笛架开了他的长剑。

穆鸿架开那人的长剑,慌忙把曲谱揣进怀中,也顾不得自己是私闯禁地,对秦怀喊道:“快去叫人!”秦怀不舍梅妃,可还是把牙一咬,连滚带爬地跑了。黑衣人大怒,连环三剑,直奔穆鸿要害之处。穆鸿用玉笛一挡,却没前一次那般好运,一声轻响,玉笛碎成了两截。他慌忙躲闪,可也只勉强躲过两剑,转瞬之间,那人的第三剑气势如虹,倏忽即至。穆鸿见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只得闭目等死。可忽然,他只觉闭上眼睛,还能感受到光影闪动。急忙心念一动,哪知那凌厉的剑锋竟真的被思绪拨开,擦着衣襟而过。

那黑衣人三剑都未刺中,心中震惊,不明所以。穆鸿更是心中一动,暗想自己最近几次都似这般死里逃生,莫非竟有什么超乎常人的本事?见那黑衣人长剑又刺过来,索性把眼一闭,用思绪再把那剑影拨开。那黑衣人大惊,见恍惚之间,眼前这个年轻宦官竟似一个虚幻光影,捉摸不定。不知为何,自己的长剑竟稀里糊涂地又刺偏了,恼怒之余,亦复惊恐。再不隐藏,将平生所学使将出来。穆鸿闭着眼睛,拨动剑影,大觉好玩,实在躲不过去的时候,便轻轻一侧身便也躲开。如此过了许久,那黑衣人只攻不守,竟累得气喘吁吁。

正这时,秦怀连滚带爬,带着十几个宦官风风火火地赶来。那些宦官似乎都是从睡梦中被人叫醒,衣衫不整,光脚踩着雪地,龇牙咧嘴。秦怀见梅妃凝立雪中,安然无恙,不禁大喜。可再看向穆鸿和那黑衣人,不禁吓得呆了。只见那黑衣人剑招似狂风呼啸,而穆鸿的身形却虚幻缥缈。忙抽出一个宦官腰间的刀,扔给穆鸿,喊道:“小兄弟接刀!”穆鸿随手接过,一声轻啸,以醉仙之形,轻轻刺出。那黑衣人大骇,向后飘出一丈多远,才勉强躲过。他知自己无论如何也打不过这年轻宦官,心念一转,连人带剑,扑向了梅妃。

秦怀大惊,跳上前扑倒梅妃。那黑衣人还想再刺,可忽觉背后寒气袭来,急忙背剑挡格,哪知竟没有挡住。他大惊之下,拼力跃开,回转身再战穆鸿。他知此战关系自己生死成败,大喊一声,拼尽了全力,可无论他的剑法如何快,却都刺不中穆鸿的幻影。穆鸿气定神闲,把仅会的几招金乌剑法用醉仙的剑意使将出来,三五招过后,那黑衣人已然无还手之力,又拆了几招,黑衣人忽觉手腕一麻,跟着一声轻响,长剑落在雪里。他心知不好,想纵跃逃走,可这时寒光一闪,穆鸿的刀已经架在他的脖颈之上。

穆鸿从未想过自己能有如此大的本事。醉仙的剑意倒也罢了,可为什么能用思绪拨动时空,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清缘由。

众人见穆鸿身法武功出神入化,使的又是似是而非的金乌剑法,不禁同时想起一件大事。秦怀把受惊昏倒的梅妃抱进宫内,顺手在梅妃脖颈上轻轻一击,料想几个时辰之内,梅妃不会苏醒,才转身出来。这时其他宦官已经将那黑衣人塞上嘴,绑在柱上。秦怀向众人使了个眼色,把穆鸿和这些宦官领到了一处无人的所在。穆鸿不知其意,刚想询问,只见秦怀扑通跪倒在雪中,余者宦官也都不顾寒凉,跟在后面跪倒叩头。穆鸿大惊,忙道:“刚才我也是情急救人,大家不必这样。”秦怀道:“您不必多心,我们众人虽是阉人,但早已信奉双月教多年,都对我教忠心耿耿。阁下用的既是双月教的武功,又如此之高,定然是教中元老,我等见了,怎能不大礼参拜。”

穆鸿一愣,心说自己什么时候会过双月教的武功了?稍加思索,随即会意,如果登封道观里的老道士不全是胡编,那金乌教和双月教定是有不少的渊源。我会这几招金乌剑法,说不定和双月教的功夫有很多相似之处,被人认错了也不稀奇。只是宫中的宦官居然有这么多人信了双月教,却真是奇怪。但不论如何,也得先让众人起来,于是朗声道:“大家快快起来,我只是一个普通百姓,真的不是双月教的人。”

秦怀跪着不起,说道:“阁下还是不信任我们,我们一片丹心,绝不会泄露您的踪迹。”穆鸿见他这样,不禁好笑,问道:“秦大哥,我问你,你为什么信双月教?”秦怀神色庄重,跪直了身体对穆鸿道:“我等宦官,从小便被净了身,在宫中充做帝王嫔妃的奴仆,奴颜婢膝数十年,从不知人间慈爱为何物。形体残缺,远观不似人形,说话不似人声,别说世俗轻视我们,就连我们自己也瞧不起自己。而双月教可以使众生平等,无论男女,无论老幼,无富贵,无贫贱,把天下变成像羲和那样的至极之国。我等已是阉人,忍辱偷生,早已对不起双亲祖宗。卑微示人,我们又何尝不暗自切齿。固然有人愿意做一辈子奴仆,讨好宠妃帝王,获取荣华富贵。但对我们几个来说,若有一天能把这天下变成羲和之国那般,虽死何憾!”

穆鸿见后面众人也都神色坚定,不禁笑着问道:“秦大哥,如你所说,羲和之国是至极之国,众生皆平等喽?”秦怀点头道:“正是。”穆鸿把他拉了起来,笑道:“既是众生平等,那就算我真的是双月教的长老或是什么,你们又何必跪拜呢?众位哥哥,快都起来吧!”众宦官一听,心下温暖,纷纷站起。穆鸿见这些人还是神色恭谨,不禁叹道:“若是有一天你们可以离开这宫里,也能考状元,做大官,不也是好事么?”秦怀笑道:“只怕双月教得了天下以后,人人平等,就没有什么大官了。”穆鸿挠了挠头,笑道:“秦大哥,你这么说也对。只不过……只不过双月教可不一定有你想得那般好。”秦怀尖声尖气地道:“就算没那么好,能让我们重新做个普通百姓,给我们分几亩薄田,我们也认了。何况教中还有像兄弟你这样的人物,何愁大事不成?”

穆鸿连连摆手,“秦大哥,我真不是双月教的人。”秦怀笑道:“你这般胆识胸怀,人品武功,不是双月教的人,难道还能是朝廷的人么?我们若有恶意,单凭你私闯禁宫,你有十条命也死了。你刚才换衣服之时,拿出的钱袋,金丝银线绣着双月图案。你方才吹奏的乐曲,连宫中最有才华的梅妃都自叹不如,定也是羲和的曲调。兄弟你若是信得过哥哥,便承认了吧,否则你不是双月教的人,我们兄弟又如何送你出宫。”

穆鸿见实在掺杂不清,叹了口气,权当默认了。众人都十分欢喜,窃窃私语:“最近听闻咱们双月教不久便要举事,宰了那个奸相杨国忠,把这些主子都从宫里撵出去。本来还不信,现在看来,洛阳真是来了大人物了。”穆鸿见众人如此兴奋,把秦怀拉到一边,问道:“秦大哥,我从外乡来,见其他地方多是信奉金乌教,双月教据说只是在范阳卢龙塞北一带才很兴旺,怎么你们竟然如此大的声势,甚至要起事造反?”秦怀笑了笑:“穆兄弟,你又来考我,现在金乌教已经和双月教合为一体,便再也无你我之分了。不过金乌教多是在些穷乡僻壤,通都大邑还是有一些双月教的信徒。不瞒你说,这上阳宫中上千宦官,倒有十之三四是信奉双月教的。这洛阳城中达官贵人不算,普通百姓信双月教的,估计也得有上万人。自从李林甫以来,这洛阳虽然看似繁华,实际上却腐朽黑暗。无论做什么事都要钱字开头,利字开路,不贿赂不能升官,不枉法又哪来钱财,如此倒行逆施,不知有多少百姓盼着改天换地。其实大家也不想举事,若是能有人直接带我们去羲和之国便最好了。若是举事,也不知道最后自己能不能保全个囫囵尸首。”

穆鸿叹了口气,“若到了那天,你想没想过要如何处置梅妃娘娘?”秦怀一脸茫然,过了许久,才说道:“我自然拼死保她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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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最悲惨的一件事情是什么?那就是一夜风流之后被人捉奸在床,而且捉奸的那个人就是将要和她步入婚姻殿堂的新郎;人生最悲惨的且让她有死的冲动是什么?那就是和她滚了一夜的男人居然是要和她结婚的男人的儿子——她的继子…面对勾引继母的罪名,男人张狂地说:我帮老头试试好不好用。Mygod,杀人不犯法的话,她一定会让他死去活来成千上万次的。既然是他认为的拜金女,那她就好好拜金一次让他悔不当初…但这个该死的男人狂妄得很,居然一次又一次勾引她这个还是青春美少女的继母…一次又一次地给她羞辱和难堪…若不是为了那块宝石,说什么她都不干了…看到这个男人欠扁的脸孔她一次又一次发誓,有朝一日她苏沫雪咸鱼翻身,一定会让这个该死的男人死的既悲惨又难看,让阎王都不敢收留他…片段一:男人不动声色地看着坐在他对面脸色惨白的小女人,邪魅地勾起薄唇,淡淡地开口:“你能确定你肚子里的孽子不是尔瑞或是尔其的?”“安尔凡……”苏沫雪咬唇,将惨白的唇咬出血珠出来,眼中闪着委屈的泪花,“我只有和你在一起过的,你明明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安尔凡打断苏沫雪的话,从高级的皮夹里拿出一张白金卡扔给苏沫雪,面无表情地说道:“这里有五十万块钱,足够你打掉孩子了。”“什么?”苏沫雪震惊地望着安尔凡。他居然叫她打掉孩子,这个孩子流的血可是他的啊……片段二:病床上躺着脸色惨白的苏沫雪,整个人如植物人一般,一动不动,而床旁边的男人却暴怒地低吼着:“苏沫雪,你这个该死的女人,我不准你死,你敢不听我的话?我叫你醒来,听到了没有?快点醒来,否则我一定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的,你听到了没,苏沫雪。”男人虽然低吼着,可眼中却闪着三十年来第一次出现的泪花。这个小女人居然敢不听他的话,就这样离开他了。该死的,他就是死也不会放过她的…….【潼言潼语】小潼的书友群:60686560(已满)潼窝:86104110(未满)欢迎亲们加入,小潼定会为大家竭力奉献精彩内容~~【推荐区】推荐小潼自己的作品:——《晚情》——《一朝为妃》——《夫人未成年》——《苏小小之妃错》——《流水落花情也去》——《我的相公是龙太子》【半价书区】:——《做我皇妃》(2.48元)——《脑残王妃》(1.81元)【友情链接】:——任逍遥《溺情》——烂番茄《医狂》——瑜玥《皇帝弃了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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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书编为四辑,第一辑“作家论”,第二辑“作品论”,第三辑“评论”,第四辑“理论”。每辑十篇,共辑四十篇,四十余万字。这是一本文学师友用文学笔法评说朱向前的书。全书收集近二十年来朱向前的师长、朋友和学生的文章约三十万字,有评点、有批评、有侧记、有印象,门类繁多,风趣好读。
  • 译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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