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然把自己封闭起来不说话,很多问题都苦寻不到答案,他感到说不出来的疲乏。特洛伊盯着臂弯里扭动的小狗,接着他的下巴滑稽地垂到他胸部,一副很滑稽的样子。
是时候找一间房来暂时回避一下所有的问题,也许这才是最好的。毕竟,女孩要潜伏在他的头脑里,或者其他任何地方,都不太真实。但他确实无法辩驳一个事实——不用透露一个字,她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和这个想法同样疯狂的是,他感觉得到她,就像有一种光芒照亮了他的灵魂。尽管同样的不理解,他还是有点喜欢这种温暖又温柔的感觉,非常美好!
把小狗掖在夹克里面,他来到当地的一家药房,买了一些接下来几天要用的必需品。接下来,在附近的一个小型市场,他买了几条三角裤,几双袜子,一点牛肉薄片和一份报纸,最重要的是买了一张写字板。走过两条街,他回到惬意旅馆订房间,这一路上他都行色匆匆,一言不发。
走廊上方的门铃响起,宣告有人来了。一位用花手帕包扎头发的中年妇女从手里杂志里抬起头来,然后无精打采越过柜台,装模作样用手里的抹布擦拭灰尘。
“晚上好,先生,有什么可以帮您?”
“是的,女士,我今晚要订一个房间,可能要住几天。”
她盯着他看,一道眉毛上扬,看到他鼓鼓的外衣里有东西在扭动,腋下夹着报纸,手里拿着小纸袋。”还有其他行李吗?”
“没有了。”他笑着说。“说走就走,轻装旅行。”还没来得及收回笑容,他的脸僵住了。环顾四周,他发现有一房间内部装饰风格几乎是二十年前的样子。记得祖母农舍的卧室里就用了这样的玫瑰图案墙纸,这里的固定吊灯也是粉红色意大利磨砂玻璃球状,那可是五十年代早期的经典风格。他浑身一阵战栗。
这个女人长得壮实、嘴唇边汗毛有些重。她一边扭头喊,一边走过他身边,消失在过道尽头。“邦蒂,接客了。”
几分钟后,桌子后面的门道里冒出一个大美女,她向特洛伊伸出手。在审视归档特洛伊的个人魅力之后,她略微更用力地扭摆着她那纤柔的臀部。
她上身穿着紧身毛衣,显得胸部丰满,诱人地向外凸出,再加上她穿高跟鞋走路的姿势,看见的人都担心她会随时跌倒。“晚上好,先生,我是哈勃夫人。你打算要一间房吗?”这女人糖浆般甜腻的问候跟之前的服务员态度截然不同,这转变让特洛伊很开心。
“是的,至少住一晚,或许几晚上。我在镇上办事,也不确定在这要待多久。”他用手拍拍短皮夹克下面藏着的那讨厌的小东西,制止它不要乱动。
“我明白了。前面有间房不错,可以远望大街,应该适合你,我保证。请在这里签字。每晚五点到七点之间,在酒吧间我们会提供晚餐。如果你来晚了,酒店总是备有甜点,这条街还有家餐馆,它开门开得比较晚。”
特洛伊在她涂得红红的指甲指的地方签了字,然后把详细的登记簿转回她那边。”今晚,如果可以的话,我就在房间里吃。可以把盘子端上楼吗?不行的话,我下楼来自己拿。”
“没问题,哈,布伦南先生。我会亲自为你端上楼。约莫半个小时后?”她对他眉开眼笑,那涂了口红的嘴唇透露出一种微妙的挑战。
“谢谢,哈勃夫人。”
“拜托,就叫我邦蒂吧。叫哈勃夫人太正式了,本来我也是寡妇,怎么称呼都无所谓。”她转身大摇大摆走向鸽笼式架子。不慌不忙地,她从前面悬挂钥匙堆里抽出一把骨架形钥匙,然后转身来从柜台上递过来。
“我们有楼梯,如果你更喜欢乘电梯的话,我们也有。”她指指房间的尽头。
她的提议特洛伊表示懂了。“谢谢你,邦蒂,我也需要锻炼一下。”说得自己好像是这里的主人,他忍不住觉得好笑。他眨眨眼,转向她指的方向,朝螺旋木制楼梯走去。
他上楼进屋一看,这小房间多少有点让人失望。按惯例应该有台电视,他极想有一间私人浴室,想把过去二十四小时经历的疼痛泡掉。感谢上帝,幸而安置了一个衣柜,一旦有人来敲门,他可以把小狗藏在里面不让人看见。放下小家伙,他用手指捂住它的嘴,轻声说道,“不准乱叫,否则就去外面待着,懂吗?”
小狗卑微地呜呜叫了两声表示同意,他感到很满意。
在小狗毛茸茸的屁股上推了一把,他说道:”去侦查一下,不要有意外。”接着他扑倒在蓝色的铺着绳绒线毯的床上,交叉双臂,盘起双腿,开始生闷气。
“感觉她有点不正当,不是吗?”从闭嘴了很久的灵魂口中一下蹦出这句话。丹妮一直努力尊重他想要安静的愿望,但她发现不说出自己的想法,憋在心里,简直难以忍受。
他咕哝道:“你知道什么正当不正当?你还是个孩子,你的母亲一定告诉过你,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等等!不让插嘴,我总有权利听吧”。
“当然,你可以听。”他挖苦道。
“你还在生我的气,是吗?我能感觉到你心里窝着火,就要爆发了。”
“我才不会生气!”特洛伊嫌恶地抱怨。“好吧。也许是有点恼。从芝加哥到伯里,这一路我都跟着那个女人,从未让她离开过我的视线——别说了!”
“我也没打算说。你总不会跟着去厕所吧。”
“情理中来说,她从未离开我的视线。你一侵入我的身体,也就几分钟,该死的,她就不见了。我不该管闲事,弄得该做的没做,到头来还带上这条杂种狗,在这么冷的天就为追那个新闻,以为它可以给我想要的一切。”
他愤愤不平的语气让丹妮觉得害怕。他心里窝着火,又难以隐藏,只能像壁炉里的余烬在心里焖烧燃尽。她同情他的失意。找到埃莉·沃德对他真的那么重要的话,她应该如实相告,他的心情就会好起来。
“听我说,别烦了。我知道她父母住在镇上哪个地方。我可以带你去见她,你就可以查清楚了。”
“你知道?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你忘了吗,你那时谁也不让打扰。叫我不要讲话。”她带着一副受伤的可怜兮兮的语气说道。她常用这种方式对付她爸爸,现在同样用在了他身上。
“好了,对不起,小姐。有时我是有点……有点混蛋。我发火的时候,你就当我不存在,我的脾气是来得快去得也快。早晨你能带我去看看埃莉和他家人的住处吗?我要忙稿子了。如果功课做足了,收集到了她在伯里的早年生活背景资料,这篇稿子会惊动一时,还可能被美联社采用,我就有在全国再次发行的机会。”
听到有人敲门,特洛伊一下扑向小狗,同时胡乱抓了些买来的牛肉,为了让它不要太大声抱怨被放在黑暗里。这捆成一团的夹克用作垫子效果不错。他快速地把正忙着啃咬牛肉的小狗放在柔软的夹克衫上,随后又扔进去几块牛肉,关好门。小狗藏匿于此,无人发现得了。
“想法不错。”
“谢谢,小姐,乐意为你效劳。”
“好吧,那你去取乐哈勃夫人吧。”这个把舅舅都迷惑了的古灵精怪,说起这真是信手拈来。
听了这话,他僵硬地笑了笑,而寡妇哈勃刚把包装严实的盘子放在窗前桌上,看到他的笑容就笑得更灿烂了。她抖了抖扎在桌子后面的透明硬纱白色窗帘,在转身面对特洛伊之前,她又重重拍了一下。
“布伦南先生,你的房间还算整洁,对不?”
“非常感谢你为我把盘子端上来。一切都完美,炖肉闻起来很香。”
“你这么说真是太好了。如果能让你在此地的停留值得纪念,只要我们能办到的,请直言相告。”
这嘻哈之说夹带着一种明显的诱惑。她先是挺直肩膀,弓着胸部再收拢,然后在胸前交叉双臂,突出她想要强调的部位。捕捉到他的眼睛后,她谄媚地笑着,一双眼睛从睫毛下观察他的反应。那睫毛膏涂得太多了,睫毛显得很假;沉沉的睫毛也让她眨巴眼睛比正常状态花的时间要长。
“真是一头蠢驴!”丹妮不习惯隐藏自己的想法,她毫不掩饰的气愤引得特洛伊迷人地微微一笑。
“不!已经够了,不需要了。谢谢你,哈勃夫人。吃完后我会把盘子拿下去。晚安。”
一听到他这种“对不起,我没兴趣”的语气,女房东的面容一片恼怒。她离开房间时,“嘭”地一声关上门,震得地板一阵颤动。
特洛伊走过去,从衣柜里放出一只扭摆不停、兴高采烈的毛绒球。他在地板油毡上铺上报纸,把那小东西放在上面。“好了,莉琪,训练时间到了。”他把小狗的臀部按下去,嘴里命令它“待着不动”,直到小狗逐渐不再抵抗。也许它的顺从和那堆炖得烂熟的热牛肉有关。
体内的丹妮微微笑了,这温暖的感觉遍布了特洛伊全身。
“你把哈勃夫人当不正当女人对待,她本来就是。再说,我也不是孩子了,特洛伊,无论你怎么坚持你的观点。我的父母,特别是我的舅舅,他们从来就把我当作小大人看待,这就迫使我比同辈人成熟得更快。一想到要和那些傻乎乎的、幼稚的孩子们一起混,我就觉得有趣,非常乐意。”
“再想想吧,我的姑娘,和同龄人相处很重要,否则你体会不到成长的快乐,对不对?”
“我朋友不少,都是好朋友。恰恰和我天天待在一起的学生,他们大部分都懵懂不醒事,这样说已经算是恭维他们了,他们要么就努力做出很合群的样子。人气这东西,真可怕!”
“我和学生时代时没什么变化。”特洛伊一边吃一边和她聊。
“我有个朋友,他是个可爱的男孩,为人低调,也不像我们学校里很多人那样报复心重,包括成年人在内。但是其他的家伙,甚至一些女孩视他低人一等,就因为他腼腆。太讨厌了,真是的。”
“他是你的男友吧?”特洛伊调侃道。
“其实不是,但是我喜欢他,为他感到难过。”
“小乖乖,这个世界上的错误你不可能全都去纠正。有时人们不得不维护自己的利益,否则别人就占你便宜。事情就是这样,人人都为自己打算。”
“特洛伊,说来你都不相信。人们只想着生存,从未注意如何生活,这种方式让人觉得反感。其实大家都有责任相互帮助。”
“哎,你怎么想都可以。我想我知道的就是,这个偌大的世界糟糕透了,乱七八糟的。你在我身体里,但不要来影响我,我就很感谢了。说好了?”
“但是——”
“说好了?”
“好吧。”丹妮思绪万千,他是认真的吗?
“姑奶奶——我真是倒霉。现在消失吧,亲爱的,让我好好吃晚餐。”
起初,基于个人隐私的需要,她不得已要去深入研究,寻找一个自己需要空间时如何把他排除在外的方法。她学会了如何关闭他们的交流渠道,她待在自己的天地里,他收听不到。一旦获得了这种能力,她感觉好多了。
他起初咋呼呼地声明丹妮只是个孩子,其实需要考虑她这种个别情况。丹妮告诉他的都是事实。在她的家庭圈子里,她和成年人待的时间比同龄人的要多,从其行为举止中可见一斑,比如易于做一个好的倾听者,尊重他人的观点。
但是他的观点听起来虚伪——照顾自己的利益。他的生活信条让丹妮感到既困惑又悲哀。他刚才告诉她的,和她从自身的经历中得到并认为是真实的,二者之间存在很大的分歧。他是坦诚相告吗?还是滔滔不绝说出这些话来为了给她留下印象?有时很容易收听到他真实的感情,有时则不一定,就像此刻。
她料想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们彼此之间会更加了解,她也会学着读懂他的情感。说不定到时还会信任他,和他讨论自己的窘境,告诉他自己的秘密。话说回来,也可能不会。一想到他可能会让自己后悔所做的一切,丹妮就觉得受不了,尤其是她已经开始质疑做这样选择是否正确,这个结果是否值得这番折腾。
保持谨慎乐观的态度,她决定慢慢来,任其自然发展。如果自己承认了真实身份,某种程度上他会以此防备自己吗?这个自称混蛋的家伙得小心应对为妙。
突然想起另一个不断扰乱心绪的事。他铺在地板的报纸上面的日期是1978年7月,而她看望舅舅的那天是在十年前。
倒不是说他们去过的任何地方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就说她在牧师花园出现时就已经成年。时差真的是太怪异了。
她的思绪又从一个复杂问题处漫游开了,因为太难解决没法想。不知舅舅过得怎样,他怎么应对自己那古怪可爱的、过分保护孩子的母亲,这个女人可以让天使都发狂。但是整个家庭都很爱自己,保护自己免受残酷现实的伤害。
可怜的罗伯特舅舅,还有可怜的多恩夫人!当这个女人被告知花园里的玫瑰施与了魔法,她会承受多大的打击啊!想象着这一幕,丹妮的心情就无法轻松。
现在丹妮知道舅舅为什么不让他人靠近玫瑰的原因了。难怪他总是亲自修剪浇水,并且严格指令,除非是房子或聚会所需,不能以其他任何理由剪断玫瑰。
想到舅舅又让她难过。她想念他,但是也知道家里等待她的,肯定不是她想急于回去得到的东西。推迟越久回去越好,只因她这一回去,这个家庭会分崩离析,而她夹在中间,无处躲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