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奇尼侦探事务所开张的消息传开后,小意大利区的犯罪率飙升。最先是迪艾斯普瑞太太最喜欢的粉红水晶念珠从她的衣柜抽屉里被偷。索菲亚提出第二天去帮艾斯普瑞夫人清空抽屉的建议显然起了作用,这位客户拿着咨询服务的凭条从那栋褐砂岩建筑离开的几小时后,给索菲亚打了电话,说她那条念珠又奇迹般地出现了。可真是个奇迹啊。
他们第一个案件简单明了,迅速解决,但这根本不是索菲亚想要的那种挑战。
几起同样简单的案子过后,他们迎来了朱利亚娜·孔蒂。她怀疑丈夫对她不忠,希望他们去跟踪他。
“我无法相信会变成这样。”她用喷了香水的手帕揩着鼻子,“结婚这么多年……我为他生了六个孩子,把我一生都献给他了,现在却这样。安吉罗,你能帮帮我吗?”她并没有流泪的眼睛看看哥哥,又看看妹妹。“索菲亚,你有什么建议吗?”
索菲亚瞥了一眼她的哥哥,想看看他对现在的状况有什么看法。但她看得出,他是帮不上什么忙了。他正眨巴着眼睛,努力不笑出来。
“孔蒂太太,您丈夫还是要坐着轮椅才能四处活动吗?”索菲亚知道会听到什么样的答案,但仍然等待着回答。对这个问题,她甚至连做记录装装样子都免了。
“啊,是的,亲爱的,他还是坐着轮椅。毕竟他已经九十三岁了呀。”
“您二位待在一起的时间有多长呢?”
“整天都待在一起啊。”孔蒂太太放下手帕,向索菲亚凑过去,一副你知我知的语气,“你懂的,丈夫嘛。我伺候那男人,一日三餐一顿不落,我倒一点独处的时间都没有了。他跟我一直寸步不离!我也跟我女儿说过——”她停了下来,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闪过一丝羞怯。她打开手提包,拿出了一张崭新的5美元放在了桌子上。
索菲亚把钱拿起来递还给孔蒂太太。“不用,您太客气了。虽然我们很感激您有心支持我们的新生意,但我们不能拿您的钱。安吉罗,你说是不是?”
他清了清嗓子,竭力控制住自己不笑出来。“孔蒂太太,我们当然不能收,但还是感谢您能来给我们捧场。”
这位老妇拿起了她的拐杖,蹒跚着站了起来,她装作没有听见他们的话。“我重新考虑了一下,我要花几周时间来记个简单日记,记录下他什么时间回来,什么时间离开。你知道,这么做可能更好点。没错,那样会方便你们接下来的调查。”她推开了索菲亚递过来的钱,“别这样,亲爱的,留着吧,就当作是预付款。你可以把收据寄给我。”
安吉罗帮着孔蒂太太走下褐砂石建筑的楼梯,索菲亚不耐烦地等他回来。即使都是伪造的案件,她还是很感激邻居们对他们源源不断的支持。但是这样的猜谜游戏必须结束了,她和安吉罗需要的是真正的客户所带来的正经生意,而不是他们好心的朋友们凭空捏造的案子。
“妹妹,我们到底进展如何?”安吉罗坐在桌子边缘问道。这桌子是早上他们刚从阁楼拖下来的。
“有八个客户,赚了三十七美金。”
“我们第一天的成果还不算太寒酸。”
“安吉罗,只剩二十九天了,这个数字才是我们要关注的重点啊。”索菲亚扔下了她的笔,从客厅——也是他们的办公室——的这头踱到那头。无论他们把这个房间叫作什么,他们都已经开始感到这里像个牢笼了。“你记得邀请孔蒂太太来参加我们明天的开业仪式了吗?”
他点点头说:“她说他们很愿意来参加。”
索菲亚扬起了一边眉毛:“他们?她要把那个背着她偷人的丈夫也带来?”
“我肯定她这么做是觉得能更方便看着她丈夫。”
索菲亚忍不住大笑起来。就算没有别的收获,这一天也证明了他们拥有着那么多朋友,得到了数不尽的支持,而且安吉罗也好几次露出笑颜。这些都弥足珍贵。
现在,他们所需要的是一场犯罪,或是一个罪犯。两个都有的话更好。
“索菲亚,我现在是不是应该到哪里去了?”
她片刻都没犹豫,说道:“是的,我已经帮你写下来了。你半小时以后应该和爷爷在地滚球场见。”她递给他一张写着详细日程的纸,“你还答应卢西亚诺要带他去池塘喂鸭子。”
安吉罗低下头看着那张纸,过了好一会,他满眼忧虑地抬起头,对上了索菲亚的目光。
“如果我连接我儿子,或是答应带他去哪都不记得,我们又到底怎么去侦破犯罪?你真的相信我们可以把事情搞定吗?”
“我完全相信。”索菲亚眼都不眨地说了谎,心里也毫无愧疚,“快出发吧,要不然爷爷和卢西亚诺该担心你了。”
安吉罗在她的额头轻轻一吻:“妹妹,你是最棒的。”
“我知道。”她咧嘴一笑。
安吉罗走到门口时顿了顿,问:“你想跟我们一起去吗?”
“不必了。你快去享受父子时光吧。”她在房间里温和地朝他挥了挥手,“我有安排了。”
没错,她确实有安排。从小到大,他们的爷爷告诉过他们很多次,如果他们去找麻烦,那麻烦也一定会找上他们。而现在,她所需要的正是麻烦,并且她已经等不及麻烦找上门了。她要主动出击。
***
在离家三个街区的地方,她还真的撞上了一个看上去麻烦比谁都多的人。
“抱歉。”索菲亚一边致歉一边等着面前的男人让开。
他并没有让路。相反,他仍站在那里,挡着阳光,还皱着眉低头看着她。
“你是索菲亚·曼奇尼?”他的声音低沉厚重。
“是我。”这究竟是谁?
“我认识你吗?”她很肯定她不认识,如果之前见过这个满面怒容的男人,她一定不会忘记。
“你和你哥哥是侦探?”
她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们确实是侦探。她需要习惯这称呼。对这样的问题表现出惊讶可不利于他们的生意。
“是的。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当然了,他看起来绝对不像是一个身处困境的人。
“有人让我带话给你们。”
“您想告诉我们什么,这位……嗷!放手,很疼!”转眼间,这个陌生男人一只壮实的手攥住她的手肘,拽着她穿过人行道,向正等待着他们的一辆车走去。她刚才都没有注意到停在路边的这辆别克车。“喂!放开我,不然我要喊杀人了。”索菲亚挣扎着,但一点用都没有。他的手越抓越紧。她试图把鞋跟戳进地里,但水泥地太硬了。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我是说真的,我要开始叫了,而且会一直叫——”
“闭嘴[1]。”他咆哮道。
恐惧和愤怒在索菲亚心中交织着,但她听从了他的命令,安静了下来。她四处打量着街道,但这里空无一人。她心下一沉,街上的人都到哪去了?
她陷进汽车后座。让眼睛适应车里的黑暗还需要点时间,但她知道车里还有其他人,这个人身上浓烈的古龙香水味十分刺鼻。
“曼奇尼小姐,你能来见我真是太好了。”
虽然刚刚被那么粗鲁地推进一辆车的后车厢里,索菲亚还是坐直了身子,尽可能显得高贵端庄。她像圣凯瑟琳教堂的修女曾教过她的那样,双脚交叉,然后把手袋端端正正地放在膝盖前。她至少可以假装能控制那想要逃跑的神经。
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她偷偷看向另一边,试图看清那个声音柔和的人是谁。这时,汽车副驾驶座的门砰地关上了。汽车发动起来,那个抓他进来的大块头转过头来看着她。
“有人向你打招呼的时候,你应该礼貌地回应他。”
这个绿巨人在给我上礼仪课?
“穆奇,没关系。我想我们刚才吓到我们的客人了,没关系。”这个柔和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曼奇尼小姐,你今天过得愉快吗?”
“本来很愉快,直到您朋友粗暴地把我抓进您车里。”
“如果我们使你受到了惊吓,我向你道歉。但是我希望能和你稍微聊聊。”
弗兰基·文东尼!索菲亚有那么一点沾沾自喜的满足感,因为没有人告诉她,她却猜中了眼前的人是谁。但是为什么放着那么多人不找,弗兰基偏偏要找她聊?
“您找我能有什么事呢?”
爷爷是对的,当你去找麻烦的时候,麻烦还真就半路找上了你。因为这是弗兰基·文东尼啊,如果说在小意大利区有人是个麻烦,那就是弗兰基·文东尼了。索菲亚意识到,这应该让她感到害怕的,但她忍不住想,要是听他讲完,说不定对自己的生意也有好处呢。而且车子仍像蜗牛般缓慢地行驶着,比起试着从车里跳出去,听弗兰基讲话似乎更容易些。
“我得知你和你哥哥开了一间私家侦探事务所,希望事务所在你们的努力下能获得成功。”
“文东尼先生,您可以送花或贺卡给我们的。”
他笑了起来。“是,是,我确实应该那么做。”他一边说话一边转动着小指上的金戒指,“但那样的话我就不能像现在这样对你说出我的提议了。
“您说。”
“我想聘请你们。”
索菲亚等着弗兰基继续说下去,但他没再说话了。
“您能让我知道是什么样的案子吗?”
“不能。”
“您说什么?”他要玩什么?
“我想预先聘请你和你哥哥,这么说吧,聘请你们处理未来的意外事件。”
意外事件?她不知道这个词在文东尼的词典里是指什么,但听起来不太好。
“您可以打电话到我们家来讨论吗?”
“我猜你们和邻居们共享一条线路吧?”
索菲亚点了点头。
“我想也是这样。我相信你可以理解我不愿意被偷听的心情,对吧,曼奇尼小姐?现在,让我们继续谈我们的生意。我碰巧知道安吉罗最近被某个官司缠身,有工作的话,对他来说绝对没坏处。”
啊,弗兰基知道了。这个想法扰乱了她的心绪。“文东尼先生,如果您没有任何需要我们调查的,您就不能雇用我们。”
“不如说我有感觉,很快,就可能发生什么了。”
可能发生?这是什么意思?她转向弗兰基,“那么发生之后再给我们打电话,然后我们看看能不能帮助您。现在,请让我离开。”
“要把你载到哪里去吗?”
“我正要去文森佐餐馆。”
“那是明天开派对的地方?”
索菲亚点点头。派对的事他已经知道了,那么他迫切地想知道的事又是什么呢?迫切到把她扔进他的车里。
“貌似我的邀请函被送错地方了。”
“文东尼先生,您的邀请函没有被送错地方,也没有忘在什么地方或是丢了,因为我们并没有给您送。”她忽略前座上穆奇先生威胁的目光,盯着弗兰基面无表情的脸,“但是,我们欢迎您来。我觉得派对上的人不是您……常接触的人,不过您随时都能来。”
弗兰基点点头表示感谢,脸上浮现出欣慰的表情。“我能带一个客人去吗?”
“当然,我们也欢迎穆奇先生跟您一起。”
弗兰基清清喉咙:“我是说一位女性朋友。”
这么说,现在可能不是问候文东尼太太的最好时机。
“好的,那么四点在文森佐餐馆见。我现在能离开了吗?”
“当然,感谢你慷慨的邀请,明天见。”
弗兰基下令停车,车子在巴格特利兄弟男装店前停了下来。索菲亚等穆奇为她打开车门后才下了车。她走到人行道边,转过身对着那辆车。
“穆奇先生,明天也欢迎您的到来。”
他仅仅以低吼来作为回答。
他还在担心她的礼仪?
***
索菲亚需要吃一个奶油甜卷,让大脑清醒清醒。她径直走向了卡雷利面包店。
她在面包店的窗户前停下了脚步,尽情欣赏着玻璃柜中一排排的糕点和曲奇。她深吸了一口气。她爱死卡雷利了,这是她在这世界上最喜欢的地方之一。不过,她提醒自己,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她为明天准备的裙子几乎穿不上去。在她纠结只吃一个小奶油甜卷会不会真的有影响之前,面包店的门晃悠悠地开了,一个满面愁容的女人走了出来。
“索菲亚,你好。”听起来就像有人用刑具强迫她挤出这句话。
“你好,斯泰拉。你还好吗?”斯泰拉·莫雷蒂是文森佐的妻子,至少在法律意义上是。可怜的女人,她有可能会一直这样下去。作为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斯泰拉被婚誓和文森佐绑在了一起,但她却没有和他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他一从战场上回来,就把她从餐馆上面的那间公寓里赶了出来。
其他人在战争中煎熬的那些年里,眼中尽是担忧,而斯泰拉的眼中则有着一线希望。她那时是无忧无虑的。别家丈夫去国外打仗,他们妻子都会祈祷德国人和日本人的子弹射不中她们的爱人,但斯泰拉呢,她祈祷着子弹能够刚刚好对准她的丈夫。然而,她的祈祷没有得到回应。现今,战前她一直带着的凄惨面容又回到了她脸上。
但索菲亚又能说什么呢?很抱歉您的丈夫活着回家了?
“我听说你和安吉罗开了一家侦探事务所。”
索菲亚点点头。“是的,如果您知道谁在寻求个人事务的帮助,能介绍给我们的话,我们将感激不尽。其实,您明天也可以来参加我们的开业仪式,就在——”她没有再说下去。她不能邀请斯泰拉去那间她被丈夫赶出来的餐馆。
一个忧郁的笑容浮现在她唇间。
“抱歉,我没想到那点。”
“不要紧的,索菲亚,希望你们一切顺利。但是我没办法去,我不想在任何靠近文森佐的地方出现。”
“和他共处一室对你还是那么困难吗?”
斯泰拉笑了起来,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困难?不,我不怕文森佐。我只是担心,一旦我接近了他,我就会杀死他。”
注释:
[1]原文Fai silenzio,意大利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