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砍肉刀每剁一下砧板,都伴随着一声威胁。
索菲亚惊讶地看着,说不出话来。也许她来得不是时候。她慢慢地关上厨房门,小心不让人看见,然后退出文森佐的厨房。
就在刚才她抵达餐馆的时候,发现这里空无一人,于是她往后走,到厨房去找文森佐,结果目击了这场对鸡执行的处决。不知怎么的,她很难相信这些威胁是针对那只可怜的家禽。要是那个挥着砍肉刀的疯子是文森佐,她压根不会吃惊,但那人是尤金·盖洛,文森佐温顺的合伙人。
现在怎么办?很显然尤金需要点空间来发泄他的怒气。到底是什么让他这么生气?那只可怜的、毫无还手之力的鸡不太可能激起他这么大的怒火。索菲亚飞快了瞥了眼腕表,她还有时间去等其他人现身。她只需要过一过明天派对的几个细节就可以离开了。
人都哪儿去了?她从来没见过这家餐馆这么空过,这里安静得近乎怪异。索菲亚溜达回前面的餐厅。文森佐餐馆不是家不入流的意大利小饭馆,这里环境高雅,有着绝妙的意大利风情的佳肴,菜品的创意极富才情,每个周末都有满车的顾客从城里慕名而来。
是谁为餐厅做的室内设计?她以前倒从没想过这个,但设计者不可能是文森佐。这氛围太有品味,太优雅了,他可办不到。尤金?今天之前她会说不是,绝对不是。尤金太——怎么说才不过分呢——他太无趣了,太羞怯。尤金不是会给人留下太多印象的人。
不过餐厅不一样。粉白的墙壁上极富特色地漆绘着古色古香的意大利风景,那些索菲亚总是梦想去看一看的风景。她几乎能听到威尼斯的水流轻拍着贡多拉小船的声音。墙对面是一幅详尽描绘了阿马尔菲海岸蜿蜒曲折的道路的壁画。她伸出手,勾勒着那艘在宝石般的地中海水间沉浮的渔船的轮廓。
“曼奇尼小姐。”尤金·盖洛站在厨房的入口。他在围裙上擦着手,围裙洁白崭新,他一定是刚刚换下了先前染了血的那条。“我刚刚在嫩化鸡肉。”他说,声音柔软温和,“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尤金的动作太安静了,说话太温柔了,很难把他和厨房里那个凶残的人联系起来。刚刚他威胁着要杀的是谁?
“你是为了你的派对而来吗?”
她点头。“我想再确认一遍,保证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她看看周围,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没什么可担心的。等到明天,一切都会准备好。”尤金说。
她瞪大了眼睛。那是什么意思?等到明天?
尤金不肯看她的眼睛。她四下里看了看空荡荡的屋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菜单在这儿。”尤金从他的口袋里拿出一张折起来的纸,在桌上把它展平。
“头菜是鹰嘴豆浓汤和现烤蒜香面包。”
奶油鹰嘴豆汤。好极了。
“生晒番茄干和菠菜意面,配马斯卡彭奶酪。”尤金继续说,“意式奶酪番茄玉棋[1],然后是——我的招牌菜,猎人烩鸡。”
是的,好的,目击过厨房里发生的事之后,她还是得坚持要玉棋。她瞥了眼尤金,他正俯身看着涂满小而工整的字迹的菜单。
他不是个彪形大汉,不比她高,而她穿上高跟鞋才五尺五。尤金身形瘦削,态度温和,但当他说起食物时就有些变了。他听起来很有把握,几乎到自信的程度。他也应该自信些。光听着他读菜单她就流起了口水。
“我想我们第一次讨论的时候,忘了提选择沙拉的事了。”
尤金抬起头,薄薄的嘴唇边泛起一个微笑:“你觉得潘扎内拉沙拉怎么样?”
“不太确定。”面包沙拉?
“在这一点上请相信我。硬皮面包切块,加入大蒜、新鲜番茄和罗勒。”他五指在嘴唇上并拢,发出了一声亲吻。这是意大利式的对美味的表达。
“甜点呢?”
“有两种饼干,一种是蔓越莓干玉米饼,另一种是撒杏仁的橙味姜汁饼干。”他直起身,把那页纸折起来放回口袋,“几块饼干,那是自然的,还有卡布奇诺和意式浓缩咖啡。要是你坚持的话,美式咖啡也有。”
菜单听起来确实完美,但还是,有哪里不对。她吸了口气。就是这个。一家声誉卓著的意大利餐厅怎么会没有大蒜、牛至和煨酱汁的香味呢,尤其是在午餐时间?
前门开了,又被用力甩上,声音震耳欲聋。尤金和索菲亚都被惊得跳了起来。
文森佐站在门口。“出去。”他厉声喝道。他指向她的方向说:“你,现在,出去。”
她的脚应该迈起来的,但她僵在原地一动也动不了。文森佐堵住了门。他接近六英尺高,无疑比她至少重上一百镑。他身上正散发出如熔岩般炙热的火气。
不,这怒火不是冲着她的。
再看尤金,他无论怎样都有麻烦了。片刻之前,她在他身上看到的那丝属于一个自信的大厨的光辉几乎全部消失,他正站在她身后扭绞着双手。
这两个人是怎么在一起工作的?
文森佐向他们靠近一步,尤金不知怎么千方百计地向索菲亚挪得还要更近了点儿,这两人像是一对跳着奇怪舞蹈的舞伴。
文森佐因为狂怒而颤抖,尤金则是因为恐惧而打着颤。索菲亚受够了。
“出什么事了,文森佐?”她发问。
“出去。”
“除非我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她指着窗户上的打烊牌子,“为什么你们没开门?服务员都哪儿去了?”
文森佐站着,沉默着,他愤怒的眼神击穿了……不是她,他甚至没看着她。她往身后望去,越过吓得发抖的尤金,好看看文森佐在盯着的是什么东西。
不是东西,是人。玛丽亚·阿奇诺。
她从哪儿冒出来的?索菲亚都没看见她坐在餐馆的后面。
“他不是在跟你说话,亲爱的。”玛丽亚第一次开口说话了,她的声音冷静自信。她慢悠悠地走过来在索菲亚旁边站定。
玛丽亚比她高几英寸,而且丰腴得多,妆也浓得多。索菲亚觉得自己像是个站在有着彩绘脸庞的瓷娃娃身边的布娃娃。奶奶会把穿成玛丽亚这样的女人叫作荡妇。索菲亚从没跟玛丽亚见过面,但是,就像四邻八舍其他所有人一样,她听说过玛丽亚葬下的两任丈夫。有人说她所做的远不止给他们下葬那么简单,那些人的说法是她曾帮助那两人跨过生与死的分界。
“是曼奇尼小姐吗?”她伸出手,索菲亚握了握。玛丽亚手腕上沉甸甸的手镯发出轻轻的叮叮当当的声响——在这沉默的、充斥着没说出口的愤怒的屋子里,这点动静很讨喜。“我很期待明天的派对。弗兰基答应带我去。”
弗兰基·文东尼要么是动作非常快,要么是非常自信自己能从索菲亚这儿争取到邀请。不可思议。
“我们很高兴你们要来。”
索菲亚冲玛丽亚笑笑,突然很高兴她明天要去派对。撇开其他不谈,她至少能给年轻小伙子们一点看头,给年长女士们一些话头。她必须承认,玛丽亚有某种神奇的魅力。
“你跟弗兰基很熟吗?”玛丽亚问。
“今天早上是我第一次跟他见面。”每个人都认识弗兰基·文东尼,不管他们之间有没有经过正式介绍。
“他是不是很招人爱?”玛丽亚夸张地赞道,听起来就像是个骄傲的情妇。“你在哪儿见到他的?”
“巴格特利兄弟外面。”没必要提及弗兰基让她搭的那段便车。
“巴格特利?好极了!我希望那意味着他不会穿那件我看厌了的灰色西装了。你知道男人们喜欢一件西装的时候是怎么样的。我能让弗兰基不——”
“女士们!”文森佐喊道,“闭嘴!”
玛丽亚和索菲亚都转过去看着他。
“好了,文森佐,装装礼貌或者你在乎礼节的样子也好。”玛丽亚嘲弄道。
他咆哮一声作为回应。但是索菲亚能感觉到,在这场她无意中听到的有史以来最古怪的无声交谈里,玛丽亚占据着上风。
玛丽亚的勇气鼓励了她,她必须弄清楚这餐厅里是什么出了问题。
“为什么我没闻到烹饪食物的味道?你们为什么没营业?”
文森佐耸耸肩,他早前的狂怒现在减弱了,不再沸溢而出,但是依然在翻滚。
“你们的服务员哪儿去了?”索菲亚转向尤金,“要是他不说就你来告诉我。”
尤金扭着双手,瞥了一眼文森佐。请求得到说话的许可?荒谬。
“怎么样?”她又问。
“我们觉得我们的员工也许太多了,认为暂时缩减服务员的人数是明智之举。”尤金遮掩道。
“我把他们炒了。”文森佐对尤金露出厌恶的神情。
“所有人?”索菲亚听到自己声音里的震惊。他疯了?那他们明天怎么办?
“好了,曼奇尼小姐,别烦心。”尤金的声音平静但有力,“我已经开始做烹饪的准备工作了,明天一切都会准备好的。我会找到人来帮忙上菜的。”
烦心?那根本形容不了她有多生气。在他们重回法庭证明他们经营着一份成功的生意之前,他们还有二十九天可指望,而这两个小丑想毁了她和安吉罗的派对。没门。
“你在想什么,文森佐?”她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派对办不成了?”
文森佐发出一声轻蔑的声音。他抱起手臂转过身,他的身体语言在明白无误地告诉她,他对明天,或者说他们盛大的开业仪式,压根不在乎。
索菲亚愤怒的回击被呛在了喉咙里。
“尤金,给曼奇尼小姐倒杯水。”玛丽亚向厨房的方向挥挥手,走过来站在索菲亚身边。尤金按她的吩咐办了。
“看你都干了什么,文森佐。你让曼奇尼小姐烦心了。”玛丽亚揉着她的肩膀,“你怎么样,亲爱的?你知道他是个让人一看就生气的粗人。”
“叫我索菲亚吧。”她勉强开了口,感激地从尤金手里接过一杯水。
“索菲亚。”玛丽亚似乎是想试试看这么叫。她微笑道:“谢谢你。好了,你不用担心明天的事。我会找一两个服务员,我们能办到的。家庭风尚,你知道吧?”她转向尤金,“你确定你能把所有的食物都准备好?”
“是的,当然。”他迅速答应道,“就像我说过的,明天的食物绝对会完美无瑕。如果你们能好心地理解一下人员上的小问题,并且同意让每个人都帮忙上菜,那我保证能为您带来令人愉快的一餐。”他的目光急切地在索菲亚的脸上扫着,寻找着同意的迹象。
“我们明天过来,文森佐。”索菲亚眯起眼睛,“我认为这也是你个人的责任。我要派对圆满成功。”她冲他摇着手指,就像圣凯瑟琳的修女们以前做的那样。“我期待的是美味的食物和顶级的服务,就算那意味着你要拼了命从厨房端盘子出来,端到晕倒为止。”
文森佐威胁地朝她踏近一步:“如果没有呢,你会怎么样?”
没等索菲亚回答,玛丽亚一个响指打到文森佐脸前。他惊讶地眨眨眼睛。
“我们出去说。”玛丽亚告诉他,“我们必须把话说完。”她轻轻推了他一把,“现在。”
让她吃惊的是,文森佐转身走出了前门。玛丽亚挥手告别的同时翻了个白眼,好像为这个人是这么的让人厌恶而感到同情。
索菲亚看着他们离开餐厅,站在玻璃窗前说话。在索菲亚心不在焉地听着尤金向她保证派对绝对比她期望的要好的同时,她意识到,实际上只有玛丽亚一个人在说话。她倒不是怀疑他的诚恳,但她太专注于看玛丽亚和文森佐,实在顾不上尤金。
不管他们谈的是什么,玛丽亚·阿奇诺似乎都占着上风。她自信的态度就和文森佐的怨愤一样明显。
索菲亚把注意力转回到尤金身上,但她很难不去想文森佐。他是个彻底的噩梦。她现在理解为什么斯泰拉想要杀了他了,实际上,到现在还没人杀了他也真是个奇迹。
注释:
[1]一种面粉或马铃薯做的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