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荫大道运河,下面的街道因洪水肆虐,宛如一条条人工河,故名称发生变动,加了运河二字,古老的费希尔大厦当时富丽堂皇的大厅现在充满了洪水。龙迪一声不响低着头悄悄地下了即将驶向西北方向的渡船。摩希莱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把手从枪上拿开,整个人放松下来。又有三个乘客上了船,但他们看起来都没有恶意。
渡船沿着伍德沃德大道运河继续向北驶去,随着船在移动,莱德第一千次将曾经还是热闹非凡的汽车一条街两侧的一层和两层建筑尽收眼底,绝大部分房屋都已破败不堪,被人遗弃了。
在阳光的照射下,莱德眯着眼睛看到这些房子底层全都泡在水里,他猜大部分房子早已是人去楼空,房主因为洪水步步逼近被迫迁走——尽管他听说有些人还住在未受洪水波及的二层,乘船是可以进得去的。老鼠还有其他害虫很有可能也住在里面。
莱德还听说暴徒的数量在不断增加,这些人已经堕落到肮脏邪恶令人发指的地步,他们走投无路,为了寻得庇护所可以做出任何事来——甚至杀人。而那些还保有居所的人同样也做好了杀人的准备,为的是保护自己不受暴徒们的侵害。
他咬了咬嘴唇。正是这些畜生杀死了琦莎,他想,然而自己当时却不在身边保护她。莱德挠了挠头,纳闷为什么非得要琦莎的死才能唤醒他看清现实。真是奇怪,他想,人们这么快这么轻易地对暴行见怪不怪了么?
渡船已经驶过六里路这个地方,莱德一直对危险保持着警惕。河道变得开阔起来,筏子、水陆两用船以及大小形状各不相同的小船从四面八方驶入河道,来来回回穿梭不歇就像一只只忙碌的水蝇,河道一时嘈杂纷乱起来。莱德注意到其中许多船只都很老旧,条件也很糟糕。他看到大部分男乘客都带着武器,放在很显眼的位置,并把女人和孩子遮挡起来。没有哪里还是安全的,他想,我现在算是明白了,在这个社会根本没有安全可谈。
随着渡船继续漂流着,莱德间或听到开枪的声音,一想到可能是某个暴徒肮脏的生命刚被结束掉,他的身体就禁不住剧烈地抖动。每次一听到枪声他就用手去摸索手枪,并用充满忧虑的眼睛扫视渡船周围的一切。
他已经决定今天回家,为了安全起见,他开始揣度渡船驾驶员的性格。我很好奇他不开船时都在干什么,莱德想着,他可能是暴徒吗?或者是否涉足黑市?又或者在从事着其他什么违法犯罪的勾当?他明显不是什么有钱人。莱德审视着那个驾驶员饱经沧桑的脸,看是否能够发现什么线索,帮助他推测那个人此刻在想些什么,但那个家伙面无表情。
莱德打开五官,倾听着,注视着,依旧保持着警惕,但是余下的旅程并未发生什么枝节。渡船来到这条河道的尽头,前面就是九里路,水道已尽,陆路显现,陆上交通工具开始发挥作用。
“终点站了,”驾驶员念道,接着查看是否所有乘客都下了船。
***
莱德第一个下到渡船码头上。他从座位上“腾”地起身,焦急地要回到家里,一刻也不想多耽搁。是时候直面留在家里等着他的那些关于琦莎的回忆和痛苦了。家里还有他们上个结婚纪念日琦莎送给他的礼物,一套3D古董象棋,当时他确实被琦莎的细心周全感动了。现在他只希望那些盗贼没把这件礼物偷了去,如果还在的话,他就要把它带到市区放到保险箱里保留一点琦莎的东西,也好每天睹物思人。
然而一下了船,莱德也不知为何就失去了那种紧迫感。其他乘客迅速付了钱,但他在码头上站了好一会儿。还在想那个驾驶员,这时他看到空空的渡船绕了一个“几”字形的弯,然后奔市区方向去了。渡船一驶出视线,因为不晓得会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会把他视作袭击对象,他以脚后跟为轴心转动身体环视着四周,并再次抓住口袋里的手枪。但是除了几个看起来不会对他造成伤害的乞丐在乞讨之外,那里就只有他一个人。莱德把手伸进口袋,给了每一个乞讨者一些钱。我还算少数幸运的人中的一个,他想。
他扫视着四周,确定安全之后,匆匆走进停车场,他的最新款克罗达塔水陆两用车完好无损,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莱德突然感到十分疲惫,钻进车里,锁上车门,双手捂住脸坐了一会儿。大脑一片空白,这感觉很奇怪。
过了大概15分钟,觉得休息好了,他抬起头,手托着下巴,是怎样奇怪的命运,他想,让我兜里揣着钱坐在这辆豪华轿车的驾驶座上,而让那些可怜的杂种因为没有水没有食物形销骨立一天又一天?
一阵突如其来的嘈杂声打断了他的思考,他立刻警觉起来。那声音是一种锤击声,就像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在静止不动的车辆上发出的声音一样。他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紧绷着,但他什么也没看到,声音也没再出现。想着可能是自己幻听了,他按摩着胳膊和大腿,帮助放松肌肉,就在按摩的过程中,他被出现在他周边视觉里的东西惊到了——停车场另一端一辆停着的多座水陆两用公交车后面突然闪现一个人影,可能是一个弯着腰的脏兮兮的人,但也有可能是一只大型动物。无论是什么,我最好还是赶紧离开这儿,他想。于是启动克罗达塔,匆忙离去。
莱德将车子设置了一下,好带他去八里路运河的西侧,那里的水大概一米深。他忘记关上汽车的空气吸入系统,很快就被城市老区早已坏掉里的下水道那强烈的刺鼻气味憋个半死,他用手捂住鼻子,一边咳嗽一边启动了空气净化器。片刻之后空气重归清新,莱德又可以自如呼吸了。还要多久,他想,这片区域就要被自己的排泄物给憋死了。
最多六个月,人们的生活将走向完全不可逆转的方向,他自言自语着。失业率现在是50%,而且还在上升,人们常常被迫暴力竞争供应逐渐减少的食物、水,以及不断减少的庇护之所。这一切本可以很容易就避免的,他想,不可思议的时间旅行者采取合适的手段,助力一推,也许依旧能够挽回这一切。那正是我不断努力的方向,不是吗?对此,他在心里暗暗微笑着。
***
克罗达塔轻微一颠,使得莱德把注意力放到车子上。在与电报路的交界处,陆地再次显现,他感觉车轮好像在抓着地面,以增加摩擦防止打滑。他手动操作了一下帮助汽车恢复正常行驶。这辆车一旦设定好就会自行驾驶开去,基本不需要驾驶员手动操作。
这时他的来电提醒器突然“哔哔”响了起来,他的心差点跳将出来。一个小型的3D图像出现在他视线上方一点的位置,他看到一个大型车辆似乎正在朝他猛冲而来,那是一辆装甲车,气势汹汹,来者不详。莱德咬着脸颊内侧,迅速判断出自己根本不可能甩开那辆车,于是开始摸索手枪,但是很明显与追逐者的武器比起来,他的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最终将手枪乖乖留在了口袋里。
一个声音从克罗达塔的内置声音系统里传来,发出命令:莱德博士,我们需要立即与你讲话。如果不介意的话,请在下一个停车区靠边停下。一会儿我们会解释的。
他现在看清楚了,那是一部警车,于是稍微放松了一点,但并没有完全松下来。他们能找到他一点儿都不奇怪。他知道警察都在不停地监控着每一辆注册车辆,因此车辆的行踪随时都可以调取到,而他不知道的是这种情况是否意味着危险,因为许多当地的警察利用手中的各种设备和特权在黑市里进行黑水交易。他盯着眼前的3D影像希望看到更多的细节,但并没获得什么新信息。
“怎么了?”他边问边手动减速把车停到了巡警车旁边的停车位上。
区警察局高级警官奥威尔·欧芬塔格的形象出现在他面前,莱德放松下来,向欧芬塔格友善一笑,他相信这个警察是可以信赖的,因为当时就是他的人找到琦莎的尸体的,而且也是他亲自安排的葬礼服务。
这位警官的声音传来:我从你的雇主那里接到了命令,带给你一条机密讯息。不必下车,我给你传过去。
文字在空中成形,浮在车窗前,清晰可见:摩希,不要回家。我们接到消息已经有暴徒占领了那里,很有可能就是这群人杀害了你的妻子。再重复一遍:危险,不要回家。我们已经为你安排了你实验室楼上的房间休息。立刻回脉软来。
这消息真是太不人性了。那天早晨出门的时候琦莎还活着,她像往常一样吻了他,拥抱了他,目送他上班,根本不会想到那竟会是最后一次。他昂起坚毅的下巴。不,他想,即使被迫违抗命令,他也要回家。他有武器,而且肯定几个卑鄙的暴徒他还是可以对付的。
传送的讯息慢慢消失了,上面有签名:“拉夫”。拉·法洛·布拉德肖的非正式的称谓是拉夫,他是脉软应用物理学公司的CEO。脉软应用物理学公司是已经倒闭了的量子跃迁集团分拆出来的,如今完全归通用公共事业公司所有。脉软应用物理学公司坐落在脉软大楼里,主要工作是将现代物理学的无数研究发现应用于商贸领域,颇受人尊敬。
布拉德肖同时也是莱德的老板。然而莱德并不把他视为朋友。这个高层领导总在关键时刻削弱莱德的信心,嘲笑他的想法,压住大部分资金和支持,阻碍莱德按时推进项目进展。
目前莱德的主要项目是以更低的成本将煤炭转化为汽车液体燃料的基础研究。他就让大家认为这个项目需要他倾注全部的精力,并且希望布拉德肖也会相信。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对此提出过质疑,就连他的助手佐伊·露艾尔也没有。通过保密和创新的管理方法,他一直在进行着时间旅行的研究,尽管他强烈地预感到佐伊很可能已经猜到了。
想着刚刚收到的讯息,莱德搔了搔头,不知道事实到底是什么。布拉德肖是真的关心我的安全吗?他自己心里想着。既是如此,我能够相信他说的暴徒已经占领我的家的消息吗?布拉德肖要我今晚回脉软会不会有别的原因?我是不是被设了套,一时还蒙在鼓里看不清到底有什么阴谋?还是我太偏执多疑?也许是,他想,但我需要把家里检查一下,自己亲眼看看。
“你还好吗?”指挥官欧芬塔格的形象再次出现在克罗达塔里。
莱德点点头,“还好。你知道讯息里都说了什么吗?”
“当然知道。”
莱德顿时怒气烧了上来,双手放在脖子后面,按压着,“我不去,奥威尔,”他脱口而出,还没想好要怎样给出一个更加正式的回答,他继续说:“我能叫你奥威尔吗?我现在真的很需要回家,晚上可以不留下来,但是有些东西我需要取一下,衣服、贵重物品还有私人文件。只需要一小时左右就能到。而且如果家里真有暴徒,那我就得把他们赶出去。你能护送我吗?”
“不好意思,摩希。你当然可以叫我奥威尔。但是我身负使命立刻带你回脉软,实际上我今天就是来阻止你回家的。但是有给你的好消息,你已经被授权可以把你的水陆两用车开到市区了,还可以停在公司的停车场。”
要是平时莱德听到被给予这样的特权的消息肯定会十分兴奋,但是现在几乎激不起他心里一点儿波澜,“你不明白,”他说,“今天回家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我知道很冒险,但有你的保护,我会没事儿的,不是吗?”他现在已经是在乞求了。很伤自尊,但他已经不在乎了,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莱德决意要回家。
“我无法保证,”欧芬塔格说,声音听起来很和善,令人安心,“现在那里的情况十分糟糕,对你来说很不安全,即使有我们一起,也很危险。就在前天,在发现你妻子的尸体后没多久,我们就失去了一位高级警官。”
莱德感觉这一切的一切都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但是他能怎么办?他一点儿选择也没有。
“那我们现在就得走了吗?”他无可奈何地问道。
“是的,我们得抓紧了。预报还有暴风雨呢,出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