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希莱德搭渡船从殡仪馆到公司一路用了半个小时,他的办公室和实验室都设在底特律市中心的脉软大厦十四层。到了那里,他与走廊里碰到的几名同事打了声招呼,他们大都希望他节哀顺变。如他所愿,办公室内外连个人影也没有,看上去一切都没被动过,他的秘密仍是安全的。
再次环顾四周,确定再无旁人后,他便迅速将有关时间旅行的资料全部重新加密。做完这些,他站起身来,瞬间天旋地转,他只好重又坐下,一阵几欲呕吐的战栗传遍全身。不是第一次了,莱德判断出这是脱水的初期症状。他闭上眼睛等待不适感消退。
过了一会儿,他再次站起身,去查看部门配给饮用水发现所剩无几了,但他想用不了多久就会再次蓄满,一向如此。至于是谁从哪里弄来的水,对此他毫无概念,但此时此刻他管不了这么多了,只是贪婪地大口喝着,享受清凉液体滑过咽喉的痛快感受。
重振精神,他想找他的助理佐伊露艾尔,猜她还在大厦没走,但他又不这么想了,这时的莱德谁都不想见。随即他离开脉软,登上了开往城西北的回家的渡船。
渡船缓缓驶离脉软总部,这时莱德刚刚在长凳上坐定。他望着大厦心中满是悲凉,大厦主体部分矗立在洪水中,犹如一艘大型商务游轮蓄势待发即将远航。
全世界所有沿海城市的市中心,一座座摩天大楼如远古巨石遗迹般在洪水中耸立着,大厅和低层楼体淹没在湖面海面之下。如今城市已完完全全沦为人类任意妄为的受害者而惨遭洪水侵袭,底特律也未能幸免。
脉软大厦异常精密耗资天价,建成于2090年,大部分构造的技术难度相当之高且成本昂贵,虽说如此,在这一带仿造建筑仍随处可见。
十年前洪水大幅上涨,当时决定继续使用水面以上的楼层。为此水面以下各层的洪水被抽了出来,并在低层楼体内部涂上了一层防腐蚀黏胶,而后让洪水回灌。
垂直和水平的代步梯更改设定绕开了被淹区域。大厦供电系统在此之前已经是2105前后开发的无线传送系统了,所以只需密封水下出电线盒此外没什么另须改动的。
脉软员工需要重新习惯,但一段时间后他们就成功适应了这些变动,目前大厦似乎运行良好。与其他仍处于使用中的建筑一样,脉软也为了通勤渡船修筑了小码头,这些渡船全天穿梭于伍德沃德,格兰德河和格拉希厄特运河之间,来来往往接送上班族。通勤渡船算是这片区域配备过的最接近公共运输的交通系统,想来也有些讽刺。
个人船只、私用两栖车在市中心也是允许通行的,但通行必需特许驾照的签发数量极其有限,且对象严格限于政府官员和企业CEO,莱德的职位还不够高,不足以许他如此优厚的待遇,他讨厌这一点,渡船上的时光让他不自在,成了他每天都要忍受的乏味之苦。
莱德心不在焉、一下下地拉拽着下嘴唇,有意思,他心想,如今先进的交通技术已经超出了上世纪最大胆的想象,可是这些旧日的渡船依旧能够跑运输,想必更现代的航具船主是负担不起的。
他跷起二郎腿把手放在大腿上,尽量不引人注目,至少不要一脸煞气。目光缓慢游移,他仔细观察着每位乘客。近来有不少类似渡船遭劫,往往劫匪出自那些看似无辜的乘客,所以再谨慎也都是应该的。莱德查了一下,包括自己在内共有十一名乘客,看上去都毫无威胁,船夫也很放松,一眼是看不出强盗、劫匪的。
“请勿将手伸入水中。”开船的乏味地念叨着这句不得不说的台词,每停一站他都必须重复一遍。当时船上根本没有人靠近水,所有旅客都是成年人了,莱德心想,所受的教育必然会使他们了解到与船行驶所在的污水发生接触会有怎样的危险。
"像是为了肯定这个想法似的,坐在莱德旁边的男人把身子倾向他,小声对他说:“每站都要听那句警告真挺烦人的,不是吗?我的意思是,没完没了地重复谁都不想听的话有什么用呢?”
莱德把此人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判定他应该没什么威胁,虽略带口臭,但穿着整齐,一副商人模样。没什么危险,莱德猜想。通常他是不喜欢和陌生人讲话的,但他没有理由拒绝渡船上的几句闲聊,只要不涉及太私人的话题就行。
他放下翘起的腿,“我同意”,他说。
此人把莱德的回复当作是鼓励,“我看你是从脉软那站上的,”他说,“你是科学家吗?”
“我是物理学家。”
“那太好了,”男人说道,同时伸出一只手道,“我是干销售的,我的名字叫龙迪。”
这个举动对于莱德来说已经过于亲密了,他忽略了那只伸出来的手,但这似乎并未使龙迪退却,他现又问道:“你能回答一直以来困扰我的一个问题吗?”
“什么样的问题?”莱德问,接着他心想,该死的!为什么,还偏偏是今天,我要碰到这么个迟钝的家伙呢?
“不可思议啊,不是吗?”龙迪问道,“照最近一百年来的变化来看,之前那些预测都是大错特错啊。”
“什么意思?”
“看看我们周围,全球变暖不是应该导致降雨量减少,湖水水位下降吗?结果呢,哪儿哪儿都被淹了,究竟发生了什么?”
莱德感觉得到他的面部肌肉收紧了,但他有意识地让自己保持面无表情的状态,把心中的不耐烦都表现出来是没有意义的,他想,“是这样,”他说,“按常识讲,使用汽油驱动产生了大量的二氧化碳,我认为这在很大程度上导致了洪水和没完没了的暴风雨。”
龙迪挠挠头,“我看过的书里挺多科学家都这么说,但是又为什么我们还在用汽油呢?几十年前就该让汽油退出历史舞台啊。”
“我同意,而且过去的一百年间也有过多次尝试,有很长一段时间氢燃料电池似乎蕴藏着解决问题的关键,但在南卡州山区附近发现的大型原油矿藏终结了这一切。”莱德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变得沙哑了,语速快得字和字都要撞到一起了,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他接着说下去,现在语速慢了些,努力不显出讥讽的语气,“但是洪水泛滥还存在其他诱因,并非只因为燃烧汽油。”
龙迪神情困惑,“真的吗?”他问,“比如呢?”
“我不是气候学家”,莱德几乎是低吼出每个字的,“但脉软有这方面的专家,他们发表过公众演说,讲的就是为什么五大湖和海洋会泛滥溢出河床,你没听过这些演说吗?”
龙迪好脾气地笑笑,显然没有察觉出自己对莱德造成的影响,“我听过他们的报告,”他说,“但是这些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莱德望向别处,有那么一瞬他不想回答了,但转念一想,他觉得这家伙或许可以转移他的注意力,于是他让自己平静下来,讲起每个学校里的孩子都懂的事实。
“报告里说的就是他们所想的,”他说,“不存在秘密,降雨降雪量的减少只是暂时的,事实上,许多地区反而增加了,而且不要忘了两极的冰峰也消融了,这使大西洋和太平洋海平面上升,海水灌入江河之中。”
“这么多的饮用水都受盐化污染的原因就是这个?”
莱德的左腿焦躁地抖起来,但他艰难地控制住了,“对!”他说,“仅有的脱盐植物虽说有些作用,但是跟不上需求”,他停下来,“顺便问一句,”他说,想借此换个话题,“你还没说你卖的是什么呢。”
龙迪看起来有些尴尬:“轻便的武器”
“轻便的武器?”莱德喊了出来,其他乘客的头都转向了他,莱德朝他们勉强挤出一个安抚的微笑,然后又转向龙迪,“你刚刚是说可手持武器吗?”这次他低声问。
“没错,”龙迪说,然后像是突然间对莱德产生了戒备,销售员退回到沉默的外壳下,而莱德则惴惴不安起来,害怕这个看似无害的男人可能真的会威胁到船上乘客和他自己的安全,头脑飞速运转寻找着应对方案,以防万一。
他摸到了衣服口袋里的手枪,这把新式手枪是上级批给他随身携带的,能向目标射出高温高聚能的量子光束,据说打击无声精准有效,至少他是这样祈祷的。现在为止它还没有被派上过用场,他希望自己错怪了龙迪,希望今天不会亮出武器。
无论怎样,他后来一直用眼角余光盯着这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