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尼古拉斯的后面,霍利不断地避让着装满礼物的手推车。她发现,尽管精灵们个子矮小,看不到手推车的另一边,但他们也没给任何人带来妨碍。来来往往的手推车让人觉得主过道上正在进行着一场碰碰车游戏。她加快了步子以跟上桑塔儿子的步伐。她“不”打算称他“圣·尼克”,尽管他们一路上遇到的所有人都很自然而然地这么称呼他。
到目前为止,尼克跟他们一路上遇到的每一个人,嗯,关系都很好。在参观“圣诞中心”的整整四个小时里,他们遇到了上千个精灵。这是又一件令霍利不明所以的事情。“精灵”这一词难道没有偏颇的表达吗?这个词在她听来已经过时了。她在记事本上草草地做个简单的记录。这样,事后她就能记得去解开这个谜团。也许“圣诞助手”一词更合适,再不然是“礼品服务商”。她把笔记本翻过一页,“刷刷刷”,把这两个称谓都记了下来。她知道,如果她不做点记录,事后她什么也不会想起来。
“霍利,现在我们来到的部门,我敢打赌,你一定会喜欢。”
她把铅笔卡在耳朵后面,斜了尼克一眼。“你对我们今天参观过的所有部门都说了这句话。”
尼克咧嘴一笑。“对于这个部门,我说这话一定是对的。你会喜欢上这里的。”
“喜欢?我喜欢不喜欢会有什么关系吗?”她在标有金色涡卷字母TTA的大门外停住了脚步。“我觉得有什么办法能够提高效率才是最重要的。”
在尼克的注视下,她试图保持镇定。他在揣度着她。因此,她故意不去看他的眼睛。那是一双美丽的蓝色眼睛,蓝得既不深也不浅,格外地迷人,甚至让她感到有些羞涩。因此,在跟他说话时,她暗暗提醒了自己,把目光转移到他的左耳上。
“告诉我,你小时候最喜欢的玩具是什么?”他问道。
他的声音听起来亲切、深沉,并且一下子变得一本正经起来。霍利惊讶地眨了眨眼。在他们已经相处的数个小时里,他还没对任何事情用上正经的语调。这些克劳斯们对待他们玩具的态度倒真是一本正经的。
“我不记得了,”霍利答道。
尼克又朝她靠近一些。“好好回想一下。”
她皱了皱眉,开始回想起来。玩具、玩具、玩具……但是,没什么特别的东西跃进她的脑海。当然,以前每个圣诞节都有礼物等着她来拆,但是,那些礼物通常都是些实用的物件,比如袜子啦、学习用品啦等等。她耸耸肩。“对不起,我想不起来什么特别的东西。”
对此,霍利以为尼克会没好声气地回复她一句。但是,他没有。正好相反,他伸出双手,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把她揽入怀中。她惊呆了,一动也不动,却拼命不去在意他拥抱的真诚和他身上古龙香水散发的清新北极气息。
“你这个可怜的家伙,”尼克退后一步,站住,低头望着她,脸上的表情几乎就是同情,这令她恼怒无比。
“我们能交流得职业一点吗,尼克?”她的声音甚至在她自己听来都是冷冰冰的,而这根本不是她自己所希望表现出来的态度。她朝尼克身后的门指了指。“TTA是什么意思?”
“别着急,”尼克答道。“我想你还没准备好了解到这么细。”
“但是,你刚才说了,我会喜欢这个部门的,”霍利反驳道。
尼克耸耸肩。“我改主意了。”
霍利按捺住朝他翻白眼的冲动。二十五号近在眼前,他们要是能经得起他们中的一个敷衍了事就好了。而到目前为止,尼克一直在单方面地敷衍。她会有办法使尼克不让她跟这个神秘兮兮的部门沾边的。就现在。
“来杯可可怎么样?”拉普兹提议。
尼克和霍利同时回应道。
“好主意,”尼克说。
“我们没有时间,”霍利答道。
尼克笑了。“我们当然有时间。喝可可的时候,我们正好可以过一遍方案。”
“但是我们什么方案都还没制定,”霍利反驳道,在走道上急匆匆地跟在尼克和拉普兹的身后。如果喝可可意味着在这一天过完之前他们真能完成什么事情的话,那么,她情愿喝下十八杯可可。她要是没有准备好任何可供批准的方案,那她是没法跟桑塔、克劳斯太太一起坐下来用餐的。上班的第一天就一事无成?她宁愿去跳冰山,也不能让这个情况出现。
尼克和拉普兹头也不回地沿着走廊走着,因此,霍利无法要求他们继续他们好心的观光之旅。因为实际发生的一切给她的感觉也的确如此。霍利确信,自己对“圣诞中心”运作方式的了解,并没有比他们还没开始参观时要了解得多些。她已了解到的是,尼克跟北极的每一个精灵都维持着难以置信的好人缘。要不然就是表面情形看起来如此,而她也不能说这令她大为震惊。桑塔的儿子比她以前见过的所有人都要英俊迷人。谢天谢地,她没被他迷倒。
霍利的鞋后跟击打走廊的地砖发出的“嗒嗒嗒”的声音,被淹没在精灵们兴高采烈的嘁嘁喳喳声、以及头顶上方的扩音器里播放的《铃儿响叮当》的爵士版音乐里。尽管身材矮小,精灵们工作的速度却跟闪电一样快。霍利在头脑中记下:过后要向精灵们发一则表扬讯息。在以最后期限为驱动力的工作环境里,速度是值得嘉奖的。
要想一眼望见尼克并非难事,因为他总比他的同伴们高出一头。看着他潇洒地走着,很难让人相信他是那套圣诞老人装束的继承人。到时,他那蜷曲的黑发就要变得雪白、他那修得干干净净的脸庞和凹缝下巴(cleft chin)就要蒙上一把大胡子。她简直想象不出他的那副模样。比起乘雪橇来,待在网球场上他似乎会更显得怡然自得。
就在霍利开始意识到自己应该穿一双更实用的鞋的时候,走在前面的尼克和拉普兹在一道双开门前停住了脚步。这道涂了漆的双开门,看起来像是两颗巨大的薄荷糖。等到霍利走到他俩跟前时,他俩开怀地笑了起来。
“你的脚疼吗?”尼克问道。
疼得要命,但是她是绝不会向“舒适大仙”(Saint Smug)承认的。“当然不疼,你怎么会这么想?”
“爸爸没跟你说吗?我能看透人的心思。”
霍利的心扑腾了一下。她在他的脸上搜寻着,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表明他已知道她心里一直揣着的想法——他长得太性感了,一点也看不出他是下一任的圣诞老人。不过,她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找到。“真的吗?”她问道,竭力让自己的语调显得很无所谓。
他挤挤眼。“不,还没到这个程度。怎么?你有什么想法刚才想跟我们坦白的么?”
“好了,好了,闹够了,”霍利还没来得及开口,拉普兹插言道。“你们两个可以调情,可以继续做你们此刻正在做的事情,不管你们怎么辩解,在你们自己的时间里继续。”他指了指他那块沉甸甸的镀金腕表。“我们现在是在给老板工作的时间里,所以,我们回到工作上来吧。”
“好主意,”霍利答道。要做的事情那么多,她已感到头昏脑胀。
“好,这是热巧克力,”拉普兹边说边推开漆得明亮的双开门。
“等等。我以为你刚才说我们要继续工作?”
拉普兹转过身来望着她,精灵的面孔上显出同情的表情。“圣诞节迫在眉睫,我们得增强体力。”
增强体力,霍利很快就知道,办法就是一壶热可可、一盘浇着糖霜的曲奇饼和几把舒适的靠背扶手沙发椅。她喝了一口可可,听尼克和拉普兹他们口头重述一遍上周末看的一场曲棍球比赛。或许,让他们把谈资一股脑地道尽才好。然而,他们又开始讨论起来了,听起来不禁让人疑心他们又谈论起了另一项运动。这让她意识到,也许还是不要道尽的为好,“对不起,打断一下,先生们,”她说道,却一点也没有愧疚之意。“现在已过了拿黄铜钉的时间了。”
尼克和拉普兹交换了一下眼神。
“黄铜钉?”拉普兹问道。
“我想她说的是言归正传的意思,”尼克代为解释道。
“这就是我要说的意思,”霍利肯定地说。
“嗯,那么,这就是提示我,我要离开这里喽,”拉普兹说。他从椅子上立起身,拿起最后一块曲奇,然后冲他俩笑了笑。“我敢肯定,在某个地方,有什么东西需要我去注意注意。”
直到再也听不到拉普兹的声响,霍利这才转过身来面对尼克。“他在这里究竟是做什么工作的?”
“各种事情,”尼克答道。他靠回到椅子里,朝她微笑着说:“你问这个干嘛?”
啊,她一直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我还没有进行精确的数字统计,但是,据我今天上午的观察来看,这里可能劳动力过剩。”
尼克扬起一个眉头。“劳动力过剩?”
他的语气让霍利明白,他非常清楚她的意思。但是,她不打算退却。她是作为效率专家而被桑塔雇请来的,所以,她准备做要求自己做的工作。“是的,我就是这个意思。我相信,对于像这样一个完全季节性的企业,这里的员工数目实在是太大了。”
霍利等着尼克的回答。尼克俯身向前,又喝了一口可可。她还不了解他,读不懂他的面部表情。但是,她感到,他不喜欢他们此刻话题的发展方向。好。艰难的交谈至少会帮她弄清楚尼古拉斯·克劳斯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员工过多会导致工作场所在很多层面出现问题,”她说道。“我想拜访一下人力资源部,这样我就能得到更多细节方面的信息。有了准确的数字之后,我还能在晚餐之前赶出一份提案,供你父亲参考。”
“算了吧。”
霍利的眼睛瞪大了。“你说什么?”
“我父亲聘请你的时候,曾明确要求你想出什么办法来削减成本吗?”
“没有,”霍利承认道。“不过,一般来说,发现资源浪费、提高主要业务的运营效率,通常是最高效的做法,能够实现最——”
尼克举起手。“等等,让我猜猜,最大化的效益?你是准备要说这个词的么?”
她点点头。
“你在浪费我们大家的时间,”尼克答道。他站起来,做个手势示意霍利也站起来。“相信我,关于削减精灵的数目,我父亲一个字都不会想听的,所以,我们还是不要往下继续了吧。你或许把精灵称作员工,我们却把他们称作家人。”
“那么,我到这里来是干什么的呢?”霍利责问道。
“做我的助理,”尼克回答道。
“但是你好像无所事事的样子。”
他们彼此面对面地站着,令人不安的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开来。霍利知道她用词不当,但她说出了她先前所说的话的重点。就她目前所看到的情形而言,桑塔的儿子游手好闲、不务正业。
“你要知道,”霍利说道,“我只是担心,我开展不了我的工作。”
“我认为你的担心不无道理,”尼克答道。
霍利看着他转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咖啡厅。她拿起她的备忘录,紧跟在他的后面走了出去。
“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她赶上他后问道。他大步流星,并因为脚上穿着舒适的运动鞋,因此,她要跟上他的脚步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但是,她太骄傲了,不愿开口请他放慢脚步。
“这太清楚不过了,不是吗,贾米森小姐?”
啊,现在她又成了贾米森小姐了?霍利跟在尼克的后面,又拐过了走廊里的一道弯。一辆特大号的手推车载着更多的礼物从他们身旁隆隆地驶过,她紧贴着墙靠着。“对于我来说,这并不清楚,”他们重又继续走时,她答道。
“好吧,我会解释的。”尼克突然拐过一个弯,在一扇标有“离港”字样的大门前站住了脚。“在今天我们共处的不多时间里,我越来越清楚地发现,你其实对圣诞节一无所知。”
愤怒腾地涌上霍利的心头。“这话说得不对。我学起来很快,而且我知道,只要我们全力以赴,做点实事,我很快就能迎头赶上。”
尼克朝他们过来的方向挥一挥手。“那就是实事。”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尼克叹了口气。“你以为我们今天准备做什么?派发礼物?圣诞节不是定额配给,不是各种各样的条目清单、工作表现的评比以及人员方面的考虑。圣诞节关乎的是感受、情感、回忆、信仰,是信仰着容易失去其意义的信念,因为绝大多数珍视圣诞节的人永远也不会见到我父亲,也不会来到北极。但是,他们依然对圣诞节怀有信仰。”
霍利愣愣地望着他,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倒不是因为他的话触动了她,而是因为他说话的神情令她大吃一惊。他情感真挚、话语意味深远。也许他还怀着梦想。
“所以,接下来你建议我们做什么?”她问道。
尼克低头冲她笑了笑,湛蓝的双眸炯炯有神。“如果你真想知道我的打算,那么就请跟我来。”
“请你带路,”霍利答道,口气听起来比她的情绪柔顺多了。不管情形变得多么棘手,她总能非常职业化地应对。“我至少可以知道我们去哪么?”
尼克咧嘴一笑。“跟我走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