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
流行歌突然从扬声器里传了出来,声音大到我的身体都不觉随之晃动了起来。我跳了一下、两下、三下,拳头在空中挥舞,然后臀部也跟着音乐的节拍摇摆个不停。
墙上的镜子还不大习惯看到我这样跳舞。我常常跳莫扎特、柴可夫斯基、普罗科菲耶夫和明库斯的曲子,但不跳麦当娜。
我把头歪向一边。我不想排练任何芭蕾舞步,但我没得选。我踮起脚尖,做了个足尖站立。
我不想成为艾米丽娅·莫雷蒂——16岁的芭蕾舞者,沉迷于将每个动作做到完美。我放低身体,弯下膝盖,做了个半蹲。
我不想成为那个发誓不在乎被领养,却一直在寻找生身父母的女孩。
我再次踮起脚尖。
我不想承认,自己不可救药地迷上了尼克——他是表演艺术学校最棒的舞者,我哥哥最好的朋友。
我只想忘掉一切,尽情起舞。
我闭上双眼,举起手来,唱着自己瞎编的走调歌。我从地面上跃起,双腿劈出了一个能让我被赶出表演艺术学校的大跳:我的前腿不直,而且腾空的高度也肯定不够。但我不在乎。我一只脚落地,小跳几下,然后转啊转啊转啊——只是享受着当下,不用担心会不会被人看见。
夏天一到,表演艺术学校的宿舍和礼堂都空了下来。要是爸爸没有失业的话,我也一样不会待在这里。我会把脚趾浸在汉普顿的海水里,躺在海滩上,想着怎么才能让尼克注意到我的新比基尼。那些无忧无虑、随意挥霍时光和四处冒险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我的脚带动身体又转了一圈。我把注意力集中在音乐上,集中在任由身体舞动时的那种自由感上,集中在未来的可能性上。不去想音乐早晚会结束,不去想我还需要面对现实,不去想这种幸福的感觉终将消失。
“不错啊,艾米。但是你跳舞的时候不该穿点衣服吗?”
我倒抽了一口气。尼克正站在房间中央,没穿上衣。他的运动裤低低地挂在胯上,简直像阿伯克龙比[1]的模特一样,强壮的二头肌,块状的腹肌,优美的身体线条。
自律小贴士:保持呼吸。
“你——你在这里干什么?”我结结巴巴地问,心像往常一样跳起了“见到尼克真开心”舞,尽管爸爸被炒了之后,我们的关系有那么一点紧张。他不应该在这里。他应该在从前我们一起点燃篝火的海滩上享受假期,泡在从前我们玩马可·波罗游戏的海水里,过着我们从前的那种生活。当然了,他也应该躺在沙滩上晒太阳,和每一个身着比基尼的女孩调情,然后伤透她们的心。
“唔……我来练功房还能干什么?”他挑了挑一边的眉毛,仿佛在说“你不就是罗伯托那个可爱的妹妹嘛”,搞得我直想尖叫。
但我尽量随意地说道:“我是说在这里,在纽约。”我翻了个白眼。虽然没能回汉普顿和老朋友们一起度假感觉很糟,但本以为这能让我起码有两个月都不用见到他。
“我在欣赏你表演啊。”他大笑着回答。
“哈,是是是。”我望向尼克,只见他那深绿色的眼睛里透着遗憾,我顿时满脸通红。
房间里仍然大声播放着音乐,他随之轻晃着臀部。这间练功房平时完全能容纳20个学生,但现在我们周围的空间好像越变越小。“这支舞肯定不在节目单上。不过我觉得应该加进去。你跳得很棒,而且看起来也很开心。”
“开心。”我开始胡言乱语。他一定是在开玩笑:我满身是汗,上气不接下气,头发可能已经乱作一团了,舞姿也全都不标准。但他一直盯着我,眼睛在我脸上流连,顺着脖子向下,来回扫视着我的身体。而我几近全裸,只穿了胸罩和小短裤。因为本来应该只有我一个人在的,而且这屋里的破空调简直是在耍大牌——前一秒还是好好的,跟着就罢工了,全然不顾室温已飙升至三十七八度了。我双手环腰,感觉耳朵比身上还要热。
“你从没这样跳过舞——就像现在是你生命中最开心的时刻一样。”他的视线逐渐升温,也可能只是我的身体越发燥热。
我的上衣和紧身裤整齐地叠放在健身包上,一齐搁在了音响旁边。我左右脚交替着身体的重心,犹豫起来。该不该冲过去拿衣服呢?他看我的视线简直把我粘在了地板上。
他那样看着我,仿佛能看透我一样。真正地看透我。
也许现在就是他幡然醒悟的时刻,让他明白我不只是罗伯托那个烦人的妹妹。
控制自己,艾米。控制自己。
我清清嗓子。“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想你本应该和其他人一起待在汉普顿的。”我结结巴巴,但仍然故作坚强。从前和我一起去汉普顿玩的朋友没一个回我电话。过去两周,我只收到了一条短信,告诉我他们玩得开心得不得了,而我错过了这一切。说得好像我不知道一样。
尼克的手臂交叉在胸前。他那肌肉健壮的手臂。他那线条硬朗的胸膛。
我真的需要控制自己了。他是个舞者,身材健美,因为是个舞者,因为花了大把时间健身,因为他就是干这行的。学校里的其他男孩也都很健美。但我从不对着他们犯花痴,那么,为什么他是个例外呢?
他咯咯笑了起来。“什么这么好笑?”我一边问,一边把一绺头发从脸上吹开。
他的轻笑变成了开心的大笑,那种笑声总能让我融化。尼克从来没有嘲笑过我,而现在,他好像是想尽力推我一把,让我忘记不开心的事。他眨眨眼睛。“你想假装生气,但你没装出来。你的声音听起来很吃惊……而且,要我说的话,好像还很高兴看见我?”
“是啊,没错。你真的太自恋了。这是跟我哥哥交朋友的必要条件吗?”我伸手抓过地板上的遥控器,关掉音乐。我们没必要在这些80年代流行金曲的伴奏下聊天,这碟是我从妈妈的衣柜里翻出来的。现在还听麦当娜的《宛如处女》实在是……不太合适。
或者说合适过头了。
“你知道的,跟你哥哥交朋友,唯一的条件就是要喜欢打游戏,《F1方程式》、《马里奥赛车》啦,偶尔再玩玩《使命召唤》。你老哥容易搞定得很。可你嘛,就不那么容易啦。”
“要是我哥那么容易搞定的话,你怎么放假之后从没来过我们家呢?”我盯着自己的上衣看,仿佛这样就能用意念让它飞过来,仿佛我在短短的一个小时内已拥有了超能力一样。要去拿上衣就意味着要经过他身边,我可不确定离他那么近,自己的心脏能不能承受得来。“我见过你哥哥。昨晚我们玩了《F1方程式》,他输惨了。”尼克回答。
这一次,我真的笑了。罗伯托什么也没有说过,但他真的很想和尼克一起玩。我知道,他们不过是需要点时间把话说开。“我想你们不拉我一起,肯定是怕输。”我忍不住自鸣得意起来。我打游戏的技术还是相当不错的。
“也可能是因为你总不认输。”尼克露出了我最喜欢的笑容,那个笑容让我的心跳得比排练和演出的时候都还要快。
而显然,尼克听不到我胸中擂鼓般的心跳,听不见那急促到让我担心它会不会骤停的鼓点,也听不见它为他翩翩起舞的脚步声。不,他没有站在安全距离之外,而是大步向我走了过来,近到我几乎能碰到他。
我的美梦之一成真了。梦。一定是——我一定是在做梦。他马上就要吻我了。他会在我耳边轻声说他想要我,他一直想要我,他爱我。我舔舔嘴唇,深吸一口气。
但什么也没有发生。他没有像我梦见的那样吻我,而是又冲我笑了笑,然后走开了,走向房间另一头的长椅。他把我的衣服和健身包拿给了我。“来吧,艾米。轮到我跳了。”
我感觉胃里一紧,收起下巴。
肯定不是在做梦。
要真是梦的话,这梦简直烂透了。
注释:
[1]Abercrombie & Fitch,美国休闲服饰品牌,常由身材健美的男模担任模特。——本书所有注均为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