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刚恢复的时候,我已经完全忘记了之前发生的事情。这种感觉就像是在某个陌生的地方醒来,大脑尝试着把自己究竟在哪里,以及自己究竟如何到了那里拼凑在一起,此过程似乎极其漫长。在首先涌进我大脑的记忆中,时间回到了我在树林的时候,在好一阵子里,我以为自己此刻正在树林中,直到我想到了我的后背,那里并没有疼痛的感觉。正在此时,今天夜里的记忆涌回了我的大脑,我想起自己曾待在一栋建筑物的屋顶上。
我在寻找什么人。
不记得是谁。
不过元力手环开着,不是吗?手环开着。可是我有疼痛的记忆,也许手环失灵了?
不对,我关闭了手环,现在我想起来了,手环就在疼痛开始前关闭了。疼痛的记忆犹在,我的鼻子和下巴几乎可以肯定是被打断了。但现在那里的感觉……挺好,我一点都不觉得痛,实际上我的感觉相当好。不过我的双臂又一次向两边张开着,就像在树林中一样。我移动右臂,想抬起成直立状态,但是右臂一动也不动。
我把头转向右臂,可以看到元力手环正戴在手腕上,这解释了为什么没有疼痛感。我受了伤,但这只手环不知怎么回来了,这就是我已经痊愈和再次感觉良好的原因。我绷紧肌肉想动一下右臂,但是动不了。这很奇怪,我第一次举起手环时感到过沉重,但自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了。我转向左侧尝试移动左臂,动不了,纹丝不动。
这时我注意到手腕上还有一只金属环,看起来属于一张金属桌子,而我正在这张桌子上。为什么我会躺在金属桌子上?为什么这里几乎一团漆黑?我这么想着,几乎在同时,我听到上方毫无征兆地传来“咔嗒”一声响,然后是嗞嗞的电流声,随即从上方投射下来一片亮光,照得我什么也看不见。
我尽可能地眯起眼睛,没用,还是什么也看不见。一阵恐惧感向我袭来,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们发现了我,政府。我在某个实验室中,身体被束缚着,四周伸手不见五指,这会儿他们做着准备,想弄明白元力手环真正的工作原理,或者对我进行一系列测试,找出我的弱点所在,这非常有可能。他们使用了不知什么手段,整晚一直跟着我伺机而动,在我不堪一击时,他们抓住了机会。
所以我到了这里。我活着,但毫无防御能力。如果元力手环开着,离开桌子对我来讲不在话下。我可以把铐住我的金属环直接从桌子上扯下来。但手环没启动,而我被束缚在这里,还不如根本没戴着手环,因为以这个姿势启动手环一点儿门都没有。此刻我只有等着,除此以外无能为力。
突然间,我能感觉到很多眼睛在看着我,而且一直就在那里看着我。有人就站在我身旁,我看不到他们但能感觉到他们的存在。考虑到我的处境,很难相信他们是朋友而不是敌人。
“现在,我认为你已经搞明白自己在哪里了。”一个声音对我说。
我没有回应。
“你没听到我说话吗?”那个声音说。
“听到了。”
“你在哪里?”
“政府实验室。”
站在我身旁的人笑了,至少我认为那是笑,听起来更像低沉的哼哼,但音调还是比从他嘴里吐出过的每个字都轻快。
“如果你在政府实验室,这个时候他们早就从你身上拿走手环了。相信我。”
“我该怎么相信这种人?他们打断我的鼻子和下巴,好把我铐在小黑屋里的桌子上。”
“说得好,但我不关心这个。你从哪里找到它们的?”他问,大概他指的是元力手环而不是我刚巧穿在脚上的新运动鞋。声音现在来自房间的不同位置,跟我说话的人正在光亮与黑暗的边界外踱步。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我说道,一反常态地发起了挑衅。也许被人敲碎了几块骨头让我丧失了部分理智。
“为什么跟我没关系?”声音现在直接来自我的正前方,与此同时,说话的人从黑暗中走出来,进入上方投射下来的光亮之中。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子夜!”我大声叫出来。
真的是子夜。当初世代元力人在地球上现身时,很多人都吓坏了。你必须铭记这一点:在此之前没有任何人——我是指任何人,包括政府——了解或认识他们是什么。很多人士认为他们是来自另一个星球的外星人,或者是某种政府实验发生了严重事故的产物,或者是来自俄罗斯或中国的入侵者。
在元力人现身的头一年,社会上几乎乱了套,关于他们是谁或他们是什么的谬传四处泛滥。无论到了什么地方,每个人都从其他人那里得到过一套说法或听到过一段传闻,而那个人的兄弟的小叔子的朋友为中情局工作,等等等等,现在你明白了。人们害怕走出家门去上班,他们呆坐在电视前,无论新闻旧闻统统不放过。
在这段时间前后,民间侠客开始一个个冒出来。一开始只是模仿者,一个家伙看了电视后认为元力人看着好玩,于是他找来旧潜水服喷上漆穿在身上,打定主意上街碰碰运气,看看能否加入这个时代盛宴,哪怕他并不拥有元力手环。在正义与邪恶之间的灰色地带上,那些偏向于邪恶一边的元力人常常把这些家伙当成练习用的靶子。
但是随后开始出现一些能够自我把控的民间侠客,很多是迫不得已站出来的。警察们忙着帮元力人擦屁股,很多地区他们再也没有时间光顾,于是民间侠客在这些地方挺身而出。一些侠客与元力人中的好人结为盟友,或多或少帮助他们应对元力人中的坏人,防止坏人从背后偷袭或者接近自己所在的地区。如果他们遇到了什么事,就会有五六个元力人提供支援,只是多数情况下不值得那么做。
民间侠客受到欢迎,成为孩子们追求的目标。这些孩子很现实,他们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得到属于自己的元力手环。不过,当子夜现身时一切都改变了,从来没人见过像他那样的侠客。
大多数民间侠客顶多比酒吧里的痞子强一点点,子夜则与众不同,他是个完全彻底的野兽。那时候有关他的视频片段实际上少之又少,甚至到了这样的地步,很多人信誓旦旦地说他只是一个都市传奇。少数外表相似的侠客有一两次出手成功后,他们的故事都被拼接在一起,创造出了一位几乎与超人齐名的民间侠客,名叫子夜。但当他真的放倒了一位元力人时,所有那些说法才不攻自破。
那个元力人的名字只是简单一个“火”字,不过创造力的不足被他用伤害和毁灭加以弥补了。他有犯罪前科,曾因犯下数起纵火和凶杀案而入狱,服了一半刑期后被释放。他的能力是将身体周围的氧气变成纯粹的火。像这样一种能力并做不了什么对世界有积极影响的事业。幸亏对火来说,他对此无论如何也不感兴趣。火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变态狂,他用纯粹的邪恶加倍补偿他在智慧上的缺失。
火幸灾乐祸地穿行于市中心,将周围的一切财物和人员烧为灰烬。大火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候,子夜出现在主街上,仿佛从天而降。他就站在火的毁灭之旅的路上,守株待兔。
火笑了。他的行为引发的灾难不足以引起另一个元力人的注意,却足以迫使子夜走出藏身之处。火一边让火焰朝向子夜的方向,一边继续向前走。灼热完全令人无法忍受,即使是子夜也一样,从媒体直升机的视角可以看到他穿着某种隔热铠甲。火此刻正全力应付子夜,数十名躲在附近建筑物里的平民趁机逃走。他一步步不断向子夜逼近,直到来到子夜的面前时,已燃烧至白热化的火焰围绕着他的全身,除了一双脚。
就在此时,火身后的下水道井盖飞上了大约二十英尺高的空中。子夜,或者说真正的子夜,从下水道中伸出双手抓住火的脚踝,使出全力向下拉。火没有时间做出反应,一头栽倒在混凝土地面上,脸先着地。在街上守株待兔的根本就不是子夜,而是一套精妙的全身铠甲,放在那里立着不动。这是个圈套,铠甲里面一直没有人。
子夜把火打得连滚带爬,还额外送了他一顿头槌,敲掉了他七颗牙,确认他彻底没有还手之力才罢手。尽管事情发生后仅仅几秒钟警方就冲进现场,但他们只找到了火,他被一对特氟龙手铐铐住了双手。子夜早已从他现身的那个下水道口回到了地下。
现在,他正居高临下站在我面前。子夜一直以来将真身藏在自己设计的装束之下,虽然他的真身几乎完全无法辨认,但外表反而更容易被人认出。他全身从头到脚覆盖着金属铠甲,外层是某种黑色的合成橡胶。铠甲上唯有一个简洁的深灰色新月符号是可辨认的特征,但几乎看不出来。他身上唯一暴露在外的部分是下巴的轮廓,这一外表特征借助多位元力人的声威而广为人知。甚至他的眼睛上也罩着某种白色镜片,这使得他看起来好像没有瞳孔,不过很显然,不管外罩是什么材料,子夜仍能透过它们向外看。甚至可能看得更清楚,因为无疑有某种形式的增强型眼镜隐藏在外罩之下。
“我才问过你一个问题。”子夜说。
“说实话,我忘记了是什么问题。”
“你从哪里得到元力手环的,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子夜咆哮道。
“我不知道。”我说。
“回答错误。”
“等等!”我尖声叫道,再晚一点儿他就有机会出手了,他们已经打断了我的下巴,谁知道下一步会怎么对待我。
“我没对你隐瞒任何事情,我只是像你一样对此感到困惑。一分钟之前我还躺在树林中流血等死,一分钟之后我醒来时这两个东西就在我手腕上了。我不知道它们从哪里来,也几乎不知道它们是如何工作的。这就是事实,我向你保证。”
“唔,你说的是实话。”
“你怎么知道的?”
子夜敲了敲他右眼这边的外罩。看来我是对的,那里确实有某种设备在给他反馈信息。一定有测谎器或其他什么东西,他只需看着我就可以使用这些设备。或者把我束缚在桌子上的金属环上可能装了传感器,一直在读取我的脉搏。或者他只是在虚张声势。无论是哪种情况,实际上我此刻并不关心,因为至少他相信我,如果走运的话,今晚我就不会被打断更多的骨头了。他又在自己的手腕上敲了一下,把我铐在桌子上的金属环松开了,我自由了。
“你真的还不知道这两个东西是如何工作的?”他问。
“不。”
“那你快要死在外面了。”
“你以为我没这么想过吗?”
“当心,孩子。我正在这儿试着帮助你。”
“是呀,你们打断我半张脸上的骨头时,我就知道了。”
“这是必要的,为了确保能抓到你又不出什么事。元力手环即使没开着也治好了你,我知道它们会的。”
“当然,几乎被殴打致死的精神创伤也会一治就好的,我肯定。”
“坚强点,你现在是元力人。从此就会开始棘手了,这是你选择的道路。”
“我什么也没有选择!这两只手环就那么来了。”
“如果你想永远去掉它们,我可以帮忙。”
“反正,我是说,我们不要这么匆忙。我成为超级英雄甚至还不到24小时,让我们先看看这个角色是否适合我。”
“超级英雄?你以为只需要某种外来技术就可以让你成为超级英雄吗?”
“嘿!我今天救了一个小女孩的命,哥们。”
“你还在这过程中杀了一个人。”
“这事我并不觉得骄傲,不过他并不是无辜的旁观者,他是个恶棍。”
“这不由你决定。”
“反正事情已经做了,我无法改变过去发生的事情,还有我自己做过的事情。”
“但是你可以确保这样的事情不再发生。”
“哦,是吗?那是怎么回事?”
“学习如何控制你自己,还有那两只手环。”
“那我怎么去做呢?”
“你害怕手环吗?”
“是的。”
“那这是首先要解决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