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上的会议,按照惯例,无疑又成了博蒙特·洛克颐指气使大显派头的仪式。安娜注意到会议桌上有张新面孔。安娜认出她是副助理司长克里斯汀·琼斯,全权负责国际刑警组织伦敦局的工作。她的官职级别比博蒙特高,早在伦敦南部街区工作时,安娜就和她相识了,看到她也在,安娜笑了笑。琼斯大约五十多岁,留着利落的短发,身穿黑色条纹职业套装,整洁的白色T恤,水平条纹的领结搭配红色方巾。她冲安娜笑了笑,安娜知道她温暖的笑容并不全是敷衍客套。安娜自己选了一套深奶油色套装,长筒袜配高跟鞋,涂着深红色的口红,长发披肩,泛着亮丽的光泽。她来之前就隐隐期待在会上见到克里斯汀,考虑到自己的大胆计划,安娜决定打扮得抢眼一些。
朱蒂向安娜的方向靠了靠。
“这位国家犯罪资料系统的工作人员欣然接受了任务,已经着手调查。有人下注,赌弗雷迪会输掉比赛,”朱蒂解释道。
“但是他怎么会输呢——毕竟他是世界冠军啊?”
“因为这是布伦南的主场啊,而且是裁判们计分的。在美国,拳击手哪怕得分低,只要他攻势最猛,裁判就有可能判他赢。说不定弗雷迪和那些家伙们是一丘之貉,但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又何必到处闲逛,好像要诚心输掉比赛一样。他应该表现得胜券在握,结果最后输掉才对啊。反正有无限种的可能。”朱蒂耸耸肩。
“弗雷迪一定是知道这一切的,他到底为什么还要参加这场比赛呢?”安娜问道,大半是在问自己。
“这就需要你去调查清楚了,宝贝,”朱蒂说着,拍拍她的胳膊。
年轻的探员在做详尽的汇报,他在分析案件时,把弗雷迪设定为嫌疑人,或者至少是调查对象,这让安娜觉得很荒诞。他的发言,让人感觉弗雷迪好像是整个案件的关键人物,这位探员的工作很出色,表现得像一名杰出的案件分析专家,在众多未来的领导面前把握机会,尽情展示自己。
安娜心跳开始加速,嘴唇发干。她必须保持镇定,想方设法达成目标。发言人的报告即将结束,他总结道:
“所有证据都表明,接下来的这场比赛,正受到一帮纽约不法分子的操控。没有内部消息的话,我们无法得知拉萨尔或者布伦南是否也参与了交易,不过布伦南或多或少是被老牌黑手党控制的。成为世界冠军的话,他以后的拳击赛会有巨额出场费,而与拉萨尔的这场较量,仅赌钱一项就涉及大约四千万美元,这些赌资都在押布伦南赢。但现在,很可能就笨蛋都知道把钱押在谁身上了。押布伦南和拉萨尔的比例为20:1,弗雷迪最近的行为也是在压低布伦南的赔率……所以我猜这些不法分子对弗雷迪也不会很满意。现在只有真正的赌徒才会支持弗雷迪的,不过一个拳击手疏于训练,美女相伴,左搂右抱,嗯,真是在冒险。
“现在知道是谁杀害了裁判吗?”安娜看似无意地问,觉得自己应该对赌钱多做了解。
一名美国联邦调查局的分析员起身回答。
“目前还未掌握确凿证据,不过我们从新泽西的一名出租车司机那里得知,有一个名叫托德力的恶棍使用过他的车库,在里面折磨那个裁判,然后又杀掉了他。目前只有警方掌握这一情况。”
安娜点头致谢,至少梅金那家伙的消息还挺灵通。会议室里短暂的沉默过后,克里斯汀·琼斯开口了。
“太好了,起码案件稍微有些眉目了。我们可以请联邦调查局调查布伦南,而拉萨尔这个人,他的上一场比赛不也是遭受种种质疑吗?”她问道。
“所以,我们需要采取行动,调查拉萨尔,”博蒙特·洛克说。
安娜深吸一口气,极力压抑着飙升的肾上腺素。
“或许我可以帮得上忙。拉萨尔是我父亲的一个客户。我相信自己可以深入地调查他,”她说着,希望表现得十分镇定。
洛克警司身子向后靠到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到脑后,显得极为傲慢,眼神瞥向安娜。
“哎哟!这可真够天马行空的,你是国际刑警组织的督察。你的职责是负责联络、语言交流及协调事务。你不能脱离正轨,单枪匹马完成任务。”
安娜压抑住怒火,扫了一眼克里斯汀·琼斯,对方微笑着,难以察觉地眨眨眼。
“您有更好的办法吗,洛克警司?”克里斯汀冷冰冰地说。
他突然身子向前一倾,生气地说,“我没办法,我这是第一次听说拉萨尔这名字!”
“也许你应该跟上新形势。很显然安娜是做足了功课,才对这件案子这么熟悉的。”
“这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我们如果需要调查拉萨尔的话,那些顽固的法国佬就能胜任。这并不是莱顿督察的工作,”他愤怒地争辩着。
“身为国际刑警组织伦敦局的领导,我相信自己有能力给自己的下属安排工作,”克里斯汀眉头紧锁,语气充满威严,“安娜能详细说明一下吗?”
克里斯汀冲安娜微微一笑,示意她开始讲。突然博蒙特砰地敲了一下桌子。
“到底这会议由谁主持?我不希望国际刑警抢尽其他所有部门的风头。”他傲慢地怒喝道。
“所以我们就该忽略安娜的功劳是吗?等2012年伦敦举办奥林匹克运动会的时候,说不定这样的案件还会发生。我可不想告诉内政大臣,我们只是因为一些琐碎的口角而未能抓住这些罪犯。”
安娜看到博蒙特平静下来。他现在事业处于上升期,绝对不会冒这样的政治风险。克里斯汀·琼斯在部里有耳目,政府里也有朋友。
安娜定定神,开始发言。
“弗雷迪·拉萨尔正打算从莱顿海上游艇公司购买一艘豪华游轮。他计划星期五在昂蒂布试航,明早在巴黎会约见一名销售人员。”
“所以你是要说,你会扮作爹地的乖女儿,依偎在弗雷迪身旁,眨眨眼睫毛,哄他全盘托出实情吗,督察?”博蒙特冷笑道。
虽然此刻剑拔弩张,但想到能依偎着弗雷迪,安娜稍微放松了一些。
“这有何不可呢?我已经做了很多情报收集和监视工作,”她回击道。
“这么说这个拳击手,这个恶棍做好被打得落花流水的准备了是吗?这些体坛名流每次出现都带着各种各样的貌美女郎。”
“弗雷迪很有教养,是很有名气的艺术品收藏家,”她反驳道。
“哦,那你还能看看他的绘画技巧,”他佯装大笑,口气轻蔑。
“这可不是你的私事,警司先生。这种性别歧视和诽谤人格的言语会影响你的职业生涯的,”克里斯汀琼斯警告道,冰冷的眼神直视着他。
会场上众多下属面面相觑,坐立不安,佯装翻着眼前的文件。这样的争执部下们不便参与,安娜本能地想回避,她使用骗术,挑起这场争端,目的却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这让她觉得很羞愧。只能自我安慰道,她是可以为专案组提供有用的情报。
“我非常同意采取这一行动,当然是洛克警司不反对的话。是你要调查,我不想干扰你,”克里斯汀蛮横地说道。
博蒙特眯着眼睛盯着她,气得脸色发白。
“她是你的人,只要你愿意担责任就行。你知道的,这完全是在国际刑警的职责范围之外。”
“她的职责范围由我确定,”她回答道,微笑冷若冰霜。
接下来,会议通过了两项例行报告后宣布结束。安娜整理好自己的文件,和朱蒂一起快速向办公室走去。刚一关门,她就倒在椅子上,缓缓吐出一句“该死的”。
“天呐,真是高手对决啊!巨兽在政治的沼泽里殊死搏斗。博蒙特压根不是她的对手!你要是不想惊世骇俗的话,就最好防着她,我觉得她对你明显是图谋不轨,”朱蒂警告说。
安娜咯咯笑了,会议总算是结束了,她很放松,“可千万别。”
“你害得我都在那儿慌慌张张的。为什么要今天去巴黎呢?”
“他昨晚给我打电话了。”
“所以呢?”朱蒂追问道。
“朱蒂,我真的好想他!”
“这么说,你是要在纸醉金迷的巴黎当陪同女郎了,督察,”朱蒂模仿着博蒙特嘲讽的语气,低沉有力地说。“枕边风用法语怎么说?”
“Les confidences sur l’oreiller”安娜回答道。
“你这个小姑娘!”朱蒂挖苦她,“他给你说的不是L打头的肉麻话吧?”
“是A打头的字,”安娜笑了。
“A打头,A打头的什么字啊——土豚?”
“是amour,amour,爱人,”安娜难掩兴奋地说,她重温着弗雷迪的唇边低语,那些话沿电话线传来,安娜又一次感受到他的爱抚,他的健壮,以及他身上的男性气息。
“拜托你看看自己的样子,”朱蒂说着,摇了一下安娜的身体,想把她拉回现实。“你现在完全是陷进去了,要留心啊。这个男人是头雄象,很可能是个恶棍。要是出了岔子,我们尊敬的警司大人会剥了你的皮,把你扔出去喂乌鸦。你最近麻烦还少吗安娜?”
“我知道自己是在欺骗所有人,但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她认真地说。朱蒂身子前倾,隔着桌子攥紧了安娜的手。
“你爱他,这个理由就够了,”朱蒂平静地说。
“你能相信吗?这不是什么浪漫爱情小说啊朱蒂。爱情能算是充足的理由吗?
“能啊,安娜。爱情意味着只要你准备好付出一切代价,就能获得免费的通行证。”
“你才是一块真正钻石,朱蒂,”安娜回答道,听到朋友的回答,就像得到了鼓励。她手里拿着电话,正要给弗雷迪发短信,这时克里斯汀·琼斯一阵风般冲进了办公室。
“你们有空吃午餐吗?”
“长官,我得去趟塞恩斯伯里超市——小米亚有聚会,我得……”
“唉,做母亲的乐趣啊,我是一点没有当妈的特质了,”克里斯汀无奈地说,“我老在想,这个堕落的世界早都不需要我这样古怪的人了。”
“我可从来不觉得,”朱蒂回道,觉得有点诧异。
“不过,还是要感谢上帝。安娜,你愿意和一个老女人一起吃饭吗?”
安娜温和地笑了笑。克里斯汀·琼斯是位警界大咖,精通法律,是名资深的高级律师。安娜第一次见她时,她在斯特雷特姆做侦查督察长,当时已经被街头警察们评为“最愿意并肩作战的人”,罪犯们也给她起了个“蓝色妖姬”的外号。
再有两年克里斯汀就要退休了,事实上她现在就已经可以回乡下养老。她穿着长筒袜,身体并未发福。精致的妆容让她的脸上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全身上下唯一的装饰就是一块男士腕表,配着宽宽的棕色皮质表带。
安娜走到她的身边。
“河对岸新开了家意大利餐厅,你可以去秀秀你的语言才华。安娜你可真是可爱又优秀。太好了,那家店里的男侍者很可爱,屁股又小又紧实。”
安娜看到朱蒂歪着嘴笑。安娜对克里斯汀的业务能力非常钦佩,也非常清楚她大胆的作风。会场上她的介入真的是恰到好处,欺骗她让安娜觉得于心不忍,不希望因此破坏了日后两人之间的信任,更不用说这样的欺骗也会影响自己未来的职业生涯。
“我们走着去吧,顺便聊聊你的任务。路上我还能抽两根烟,”克里斯汀提议道,说着挽上了安娜的胳膊。
安娜注视着她,在她的眼中读到了温暖和宽容,却不会让人不自在。安娜逐渐发现自己内心深处藏匿着阴险心机,她不喜欢这种感觉,但却因此获得了力量,让她几乎兴奋不已。和此刻相比,她与弗雷迪在一起的日子,总是感觉无能为力,完全受欲望的洪流驱使。她笑望着克里斯汀,想知道她对于无助的爱情、短暂的生命和美好的时光做何感想。
天气晴朗,秋意渐浓。阳光照着安娜的长发,熠熠发光。艳丽的红唇给她的美丽增添了一种诱人的味道。
克里斯汀大步流星地走上沃克斯豪尔大桥,“你真是个可爱优秀的小姑娘,”口气就像是对着个活泼的小丫头说话,“你的前途一片光明。”
安娜极力想跟上克里斯汀的脚步。她穿着高跟鞋,而上了年纪的克里斯汀穿着锃光的黑色粗革皮鞋,安娜很难追上。
“谢谢长官,”安娜说道。
“别说这样的客套话,在你面前,我叫克丽丝。”克里斯汀嘱咐道,深吸了一口烟,这已经是她抽的第二支万宝路了。
“也要谢谢你早上开会时的帮忙。”
“小意思。那个博蒙特真是头傲慢的犟驴。我最早见他时,他还在托特纳姆当警察。满口官话,玩弄手段,时髦得很呢。以前大家都叫他奥林匹克火炬——因为从不熄火,”她笑着说,“你和他以前有过一腿吗?”
“是啊,我以前太天真了,不过也从中学到不少东西,相信我。以前的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那你现在知道了吗?”
“我觉得现在开始明白了,”安娜有意模棱两可地说。觉得自己有了些底气,于是直视着克里斯汀的脸庞。
“要留心那个拉萨尔。那人挺有魅力,现在可不是十字军东征的时候了,国际刑警组织不会给你发贞操带的。”克里斯汀提醒安娜。
“我都还没见过他呢——我只是打算以老板女儿的身份接近他,想法子把船卖给他。”
“还是要小心啊亲爱的。那场事故以后大家都能理解你,但是你已经名誉受损了,还是需要时间去弥补。”
餐厅在斯特拉顿球场大街,他们从市警察厅走一会儿就到了,两人坐到路边的餐桌旁。克里斯汀要了一份肉食天堂薄饼比萨和大杯贮藏啤酒。安娜要了份莫萨里拉奶酪沙拉和一瓶矿泉水。
“我想要你搞清楚都有哪些人和拉萨尔接触,他又主动接触过谁。他是否想赢比赛?他一直在伦敦转悠,很明显是没有训练的。还有他的母亲,她从一贫如洗到腰缠万贯,简直是个女强人。”
“对他的母亲你了解多少呢?”安娜问道,试图表现得专业一些。
“也就是在博蒙特唠唠叨叨的时候看了点关于她的材料。好像她是在巴黎大学念书的时候遇到拉萨尔父亲的。她出身于一个贫寒,却野心勃勃的家庭,她嫁给这位法国嬉皮士诗人,生下孩子以后,就与家人反目了。我猜后来他们的婚姻也并不美满,她最终回到了美国。”
“真像是小说情节,”安娜评价道。
“我们要的情节是找到这些恶棍们在体育赛场上作恶的证据。这些骗局会彻底摧毁我们体育赛事的诚信度。要是伦敦奥林匹克运动会期间这些家伙还来搅局的话,我们政府的高层们可不会乐意的。说实话,我的宝贝,我不在乎用什么手段寻找证据,”克里斯汀平静地说,就好像是在谈论一次海滨度假一样。
“我会全力以赴的,”安娜点点头,开始感受到自己责任重大。
“你有可能会因为这个案子升职,但可不要觉得像在公园散步一样简单。比赛在纽约,而且,我们的老对手,那些犯罪集团在暗处,你得秘密行动,没有安全网庇护你。他们已经下过杀手。你作为一个莫名其妙的女友,可能会在交火时遭殃。这个案子里我们所讨论的美元、英镑、欧元和日元,都是要以百万计的。”
安娜注视着她的眼睛,明显看到克里斯汀眼中坚定的眼神。
“要随时想办法向我汇报,但不要危及你的安全。在那儿你只能孤军奋战。只要身份没有暴露,你就不会有危险,”克里斯汀补充道,她叫来服务生结账,零钱算作了小费,数额不少。“等你完成任务,我们要聊聊你的前途,还有未来如何发展的问题。”
“好啊,不过我不想要你特殊关照,克丽丝,”安娜回答,她对自己很了解。
“谁说要关照你了?你知道的,你本来就很与众不同。我只能给你建议和友谊。我得赶快走了。市警察厅还有一场反恐会议,等会儿还有一场BBC的采访,是有关亚洲移民非法交易的。”
分别时,这个上司拥抱了安娜,这让安娜暗自诧异。她们脸颊挨在一起时,安娜尽量让自己放松些,克里斯汀把她抱得有点太紧了。
“我们女人做这些事,也是为了证明自己——我们也是能破案的,”克里斯汀说,安娜也拥抱了她一下,然后向后退了一步。克里斯汀从口袋里掏出张名片,交给安娜。“这是我的私人电话,不要给其他任何人,也不要告诉别人你有我的电话。你如果想私下谈谈,或者需要帮助的话,不要客气。”
安娜谢过克里斯汀,看着她又点了根烟,朝维多利亚大街大步走去,她要赶回警察厅开会。克里斯汀走后,安娜忽然感觉到很温暖,很感动。克里斯汀才华出众,人生却并不圆满。几天前,安娜还未收获爱情,也就无法体会到爱的分量,她只能猜测,副助理司长克里斯汀琼斯心里埋藏着怎样的渴望。现在,她得为自己探索了,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都会义无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