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铃声把她从可怕的沉思中惊醒。稍作思索,她决定忽略这个来电。除了家人,当然也包括前男友——伦敦警察厅的总警司博蒙特·洛克以外,很少有人知道她的私人号码。过了会儿,对方便挂断了电话,安娜猜或许是谁打错了,于是她把手机重新塞回兜里。等明天有空再弄清楚吧。
艾奇韦尔路和桥本高路上,陌生的行人摩肩接踵、络绎不绝。安娜很疲惫,但又觉得自己从未像现在这样充满活力。偶然邂逅了一位荒唐的骗子,体验了一回短暂的灵魂出窍。随即她的人生观竟已发生变化。她似乎总是容易做出鲁莽决定,自己不是早知那代价如何了吗?既然事已至此,她必须好好整顿自己的生活和工作,或许还需要为自己的刻意欺瞒付出代价。
她付了司机钱,开始爬通往公寓的楼梯。尽管公寓如此“娇小”——这是位于一家日光浴沙龙店楼上的四厅房,要花掉自己二十年的积蓄,她每个月都要拿出一半工资供房。安娜拒绝花家里的钱,她的东西不多,但都是靠自己得来的。
安娜脱下外套,倒了满满一杯灰皮诺葡萄酒后走向卧室。她得好好想想,把白天在伦敦沾染的污垢风尘统统除掉。然后会好好洗个澡,睡个美容觉。
安娜任深灰色的职业套装和奶油色丝绸衬衣随意躺在地上,身上仅着象牙白的缎纹内衣坐在卧室的床上。然后她解开胸衣,饱满坚挺的胸部摆脱了束缚,如长舒了口气般弹出。过了一会,她向后倒仰躺下,两条腿伸到床上,双手叠放在腹部,静静地盯着天花板。
尽管这一天危机四伏,状况百出,好在小命还在,心脏还扑通扑通跳着。将近一年时光里,安娜好像是第一次,感觉自己不再是行尸走肉。她的身体依旧温热,脉搏跳动有力,体内的悸动是那样的充满生命力。一想起谜一般的弗雷迪,虽然知道他在骗人,但安娜依旧不禁沉醉于他的笑眼,他的气度。从未有男人如此深入她的灵魂。他的一切都像是在有节奏地敲打她心扉:他蹩脚的幽默,有力的双手产生出一股力量,这力量虽温柔却能扫荡一切,直触她脆弱的心灵。葡萄酒和伏特加烈酒在她空空的胃里较劲。好吧,她喝多了!
安娜知道自己的理智随时都会重新回归现实,这种孤独无助的感觉让她厌倦。身边不断有男人向她示好,起码也有一些想占她点便宜的,但是她一直是一个人。没人能终结她的单身状态,得不到她的回应,所有人都望而却步了。但是弗迪雷,这个男人没有追求她的意思,却具备了一把打开她心房的钥匙,他会走向她,知道自己的节奏,他会与自己起舞,他会在自己心里占有一席之地,与自己分享喜悦。安娜觉得现在最明白怎么样的男人与自己最为契合,好像再没人比她更清楚了。孤独折磨着她,有那么一会儿她都快要迷失自我了。她触碰着自己的身体,感受着那种快感,长久以来她一直靠这样的小秘密愉悦自己,一直到那场车祸让她的欲望消失殆尽。此刻,她如同飞在半空,身体打着圈儿,越飞越高,最后终于失去了控制。黑夜如此漫长,该死的太长了。
心中的愉悦烟消云散,就如那美丽的波浪冲上沙滩,而后又消失得了无痕迹,一阵寒意袭来,她发现自己满脸泪水。街道上传来的喧闹,路灯的阴影,映衬着她的空房。泪无声落下,她将脸埋进枕头中。以前她老是坚守自我,不屈服于任何男人。而如今,一个陌生人就让她丢盔弃甲。没有人会知道,弗雷迪也永远不会知晓她的心思。她试图剖析自己的情绪。当然她情动了,但是她渴望的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接触,也渴望被爱,渴望给予别人爱情。她短暂地梦到了他的脸庞——她是多么渴望轻轻抚摸,了解他的灵魂,和他这个人。但他的脸突然消失,安娜伸手去抓,却一无所获,一阵空虚淹没她的心头。这简直不像她,不像那个帅气的国际刑警组织督查安娜·莱顿。
安娜站起身,打开电视,她平时不怎么看电视,不过是需要房子里有点声音罢了。她拉上窗帘冲了澡,然后给自己做了个三明治。那股荒芜之感,如同一团迷雾紧紧包裹着她,深入她的肺腑。她穿上家居服和拖鞋,梳理了乌黑长发,之后她开始卸妆,镜中的她肤白滑嫩,一双水眸呈蓝灰色。
几个月来安娜第一次不再压抑自己的感情,痛快地哭了出来。跟洛克警司已经分手将近一年,她终于可以走出来,放下这段过往。她的思绪飘回五年前。当时有一起谋杀案,那算是件很常见的案子,毫无新意。跟南伦敦大街的毒品交易和黑帮有关相关,当中一个年轻人被刺死在人行道上。那时候安娜还是一个初出茅庐的侦查巡佐[1],于她而言,这起案件不过是又一份文件而已。没有人怀疑凶手是谁,但隐隐中似乎有一堵沉默与恐惧筑就的高墙在庇护着那些凶手。
就在那时,团体犯罪的议题在议会上被人提了出来。那些警界高官们争先恐后地想在电视上、议会里抛头露面。伦敦警察厅的谋杀专案小组总警司洛克先生带着随从和私人司机现身南伦敦。安娜在布里克斯顿警察局的台阶上第一次见到他,那时他正在镜头前接受采访。只有两鬓稍微有些斑白,其他部分倒还是黑发,有些自来卷,头发稍微有些长,都能碰到领子了。他穿着制服接受采访,但是却没戴帽子,如此观众便可看到他温文尔雅,他的笑容,使得他邪不压正的虚伪论调多了几分可信度。似乎,他对此深信不疑。在防护盾牌下他并没有待太久。毕竟,若是你见过暴徒发狂,可能对何为生命会有不同理解。要是看过一个老人从商店破旧的窗户里拖出一台冰箱,你可能就会理解冲动购物者的心理状态了。
摄影师和记者奔波着,抢着独家新闻——《布里克斯顿警局全员出动,伦敦警察厅全力跟进》。总警司洛克先生走向自己的临时办公室,然后换了件细条纹的双排扣西装,蓝领白衬衣,上衣口袋上还配以蓝色叠好的蓝色手帕。几分钟后,安娜坐在他的办公室,她微笑着望着他的名牌——博·洛克,这人连名字都透露着自大。他看起来太正经好像不太能懂她说的话……。
“你不想在这里见到我,我也不乐意来。如此,那我们不如早点解决,各回各家,巡佐,我们直奔主题,你直接报告吧!”洛克先生用他傲慢的英国上流阶层的腔调说道。
安娜心里有些鄙视这个老魔头,但同时却被他的绝对自信吸引。洛克斜倚着椅子,打量着正在汇报的安娜,仔细端详她曼妙身姿和灰蓝色眼睛。等安娜一汇报完,他就直盯着她。
“好姑娘,”他拍手表示赞赏,但是掌声却盛气凌人,让人着实不爽。“亲爱的姑娘,你做警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望着你迷人秀发,或许我该说美女,今晚八点一起吃饭如何?”
“行啊……”她开口说。
“好的长官,”他纠正道。
“好的长官,八点没问题,”她说着,隐下心中不忿。
一个月之内,他们已成为恋人。总警司洛克先生——一个注定走上权利顶端的男人,哈佛大学法律与政治学的高才生,离婚,前妻是野心勃勃的律师。
那段关系……只能算是一段存在于他们职业与自我夹缝中的风流韵事吧。安娜觉得这段恋爱不过让自己从侦探职业生活中缓口气——那种生活需要奔波在散发尿骚恶臭味的楼梯间,还要面对恶心的谎言。她有自知之明,在这段关系中,洛克一直扮演主导者的角色。虽然在床上,他从未要求自己称他长官,就算是真的如此安娜也不会觉得惊讶。
那一天来了。那天,她这一辈子第二次,满脑子都是假如重来一次……她升职至督查,即是她知道这意味着一年时间都要穿制服。但当时可真自豪啊!没必要追捕那些孩子的……大可不必置他们于……死地。她又一次想起,又一次为之伤心。当时的洛克表现得真差劲啊!当自己的失误可能成为他仕途上的污点,他就毫不犹豫地弃自己而去,那时候自己多么需要他啊!那些恶棍指着她的脑袋大骂,而洛克匆匆忙忙地溜了,留下她一个人独自面对。
思绪又回到弗雷迪身上:他蹩脚的笑话,他对何为真理富有深刻的见解,深邃的目光,他带有疤痕的眉毛,他深情的棕色眼眸。安娜一直在暗暗探索,想知道自己的灵魂深处是否存在着那样一个地方,而弗雷迪不但知道它在哪儿,还能瞬间予以爱抚。有东西从她身体里释放出来,整个人都和以前不一样了。糟糕的是她撒谎了,可能对爸爸的生意不利,也可能危及自己的工作。但她这么做的缘由不过是:她想做安娜,哪怕就一会儿。
注释:
[1]英警务人员在法律上不论级别,均称警察Constable,按警衔分,共9级,依次为:警察局长Chief Constable、副警察局长Deputy Chief Constable、助理警察局长Assistant Chief Constable、高级警司Chief Superintendent、警司Superintendent高级督察Chief inspector、督察Inspector、警长Sergeant、警员Constab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