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时睡时醒,梦中尽是弗雷迪·拉萨尔和爸爸的片段,搅得她睡不安宁。她梦到两个人一起边喝红酒,边讨论“纳鲁斯74号”游艇。老爸还跟弗雷迪聊他的侦探女儿,说她拒绝接受家族企业,偏偏更乐意跟伦敦街上犯罪分子打交道。还梦到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蹲在监狱里,等待自己过失杀人罪的最终判决结果。
突然,她从梦中惊醒。凌晨四点钟,外面仍然车来车往,穿过夜色、奔向黎明。街灯刺眼的光芒照亮了她的房间。警笛声让她回过神来。她曾一次次在伦敦街道上狂飙车……霓虹灯耀眼,映在她的瞳孔中,尖叫声刺耳,尽入耳中。要么该找个人聊聊,要么就该继续工作……也许这个男人……
几个小时后,她要去参加情况通报会,接受新任务。这些犯罪团伙如同多头怪,警局为此成立了国际专案组。这次,它化身为网上匿名赌博,赌注可达百亿美元。这些赌资来自毒品交易、人口贩卖和非法武器交易,而且将会用于获得更多利益。贿赂恐吓选手,官员贪污,体育比赛也可以内定结果。因此,大量现金在体育界流动,运动员都可以成为犯罪分子的个人财产。过去几个星期里,足球、板球及网球比赛均被牵连,陷入丑闻风波。伦敦获得2012年奥林匹克运动会举办权,英国和国际政府要的不仅是竞争环境的公平,也要保证赛事透明。通报会之后,她就会了解更多内情,不过一般情况下,他们的任务无非是确认不法分子的身份,并潜入体育赛事背后的交易网络中。
安娜乘地铁去往沃克斯豪尔的路上,既兴奋又不安。她此行不过是去跟专案组其他来自世界各地的组员见个面而已。她穿了一身深蓝色套装搭配白衬衣,干净利索,最后选择了高跟鞋,大秀玉腿。不知怎的,这一身刚好显示出她对自己的新认知。出于同样的缘由,她穿上自己漂亮的内衣,精心化了妆。她告诉自己,这么打扮是为了见新团队,但内心深处,安娜却知道这样做是为了何人——一个再也不会谋面的人。
堤岸站位于喷泉花园街,在朗伯斯桥附近。从堤岸站到国家刑事情报局不过几步路的距离。人行道上,初秋的落叶沿着街道随风摇曳。泰晤士河水轻轻舔舐桥墩。安娜的注意力不在会议内容上,脑袋里想的都是弗迪雷。当然他决计不可能给她打电话,她不过是他在大街上偶遇的一个女人而已。仅从他的外表,从容的自信和外露的贵气,就能知道他身边定会有一群仰慕者。她怎么能指望两人之间产生火花呢?那一个小时好像是从上帝那里偷来的,如今她已经回到了现实生活中,眼下该做正事了。想到弗雷迪说话时带着的浓重口音,安娜露出了微笑。又回忆起他落在自己脸颊上的动作时,自己感受到的男子气概。安娜深呼一口气,轻咬自己的唇瓣。望向外面的阳光,忽然留意到水流奔腾向前,透着勃勃生机,她又不禁想起弗雷迪有力的大手,和他褐色眼睛里面的深沉。身边的一切都会让她不由自主想到他。她停下手中事情,看着周围。任由弗雷迪的样子充满脑海,忽然感觉自己的身体竟然在回应。太不可思议了!跟这个男人见面不过一个小时,她就很确定他目的不纯。就算如此,他竟然打破了自己的心墙,横冲直入。一想到他,就感觉体内有什么东西在敲打着自己,一下又一下,紧迫有力、不肯停歇。
安娜是第一个到办公室的,她匆匆从机器中接了一杯咖啡,直奔会议室。他不喜欢在早餐上费心思,从来都是一杯特浓咖啡。接着到来的是个和她年纪相仿的漂亮的金发女郎。两个人难以置信地对望了几秒钟,然后同时尖叫起来。
“茱蒂?茱蒂?我都不敢相信,我还以为你几个月后要休产假呢?”
他们互相拥抱,然后放开。安娜又忆起布尔克斯顿警局,她和茱蒂是应急反应区L3警车的第一批女子队员。
自那以后,茱蒂……头发染成金黄色,而且有些发福。若是有人仅仅是把她当作丰满的“大地之母”,那他就大错特错。她可是敢像恶棍一样飙车,直接给暴徒一个过肩摔。
“安娜长官……呃……”茱蒂结结巴巴地开口。她最不喜欢别人叫她长官!她没有参与警察级别的设置,对彰显自己的身份也没啥兴趣。
“安娜,还是老样子的安娜,我的老搭档,感谢上帝”朱蒂微笑着,“又能与你共事真是太好了。我真没想到。”
“最后一刻,我才知道这个任务,所以重新安排好孩子的托管,这样我就可以跟你在新的专案组一起工作。几天前才听说得到了这份差事,当时就想一定会吓你一跳。”
其他成员也陆续到了。有初出茅庐的侦探,一对愤世嫉俗的老警察,他俩倒是很乐意退居二线放松一段时间。美国联邦调查局派来了一群聪明的年轻分析师,还有一对特工。会议室周围一时响起法语、意大利语还有美式英语。然后,安娜加入了这些谈话中——她知道自己是在出风头,对自己国际刑警、负责协调专案组内所有小组的角色越来越有兴趣。会议室终于安静下来,她抬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会议桌前。安娜的心顿时一沉,极力压下上涌的怒气。她事先并不知情,她的新上司不是别人,竟然是他——她的渣前任,总警司博蒙特·洛克。
他站在椅子旁,抬手示意大家起立,以此彰显他的身份地位。安娜瞥见茱蒂轻蔑地翻了个白眼。这男的也太自恋了,倘若他是同性恋,他定会跟自己结婚的。
安娜压抑住一波一波的厌恶感,暗骂着自己。她竟然允许他上了自己的床,两人借着所谓爱的名义同床共枕。她的思绪又一次被拉拽到了那一天。就在那一天,她刚从法庭里出来,洗刷掉过失杀人的罪名。电视摄像头对准她的眼泪,死去孩子的母亲突然出现,大喊大叫,喊着要让她血债血偿。那天,她的罪名洗脱后,洛克竟然想要复合。真是狐狸来了他逃跑,狐狸一走,他就重新想回鸡窝。
大家都起身,一阵沉默,洛克优雅地示意大家落座。国际专案组的成员都感觉有失脸面。总警司洛克可是个“爵士”,女王迟早会意识到这一头衔他当之无愧,正式承认不过是时间问题。
组员们针对已进行数月的调查做了简要汇报。尽管她试图集中注意力,但是她很快发现自己似乎又开始做白日梦了。弗雷迪凝望着她的双眼,他越靠越近,目光落在安娜的唇上,然后又回望着她的双眼。安娜扬起下巴,迎合他,感受他嘴唇温柔的触碰。
远处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国家刑事情报局的总督查负责给专案组组员分配任务。
“巡佐莱顿小姐将负责欧洲警力的联络,我收到通知说,莱顿小姐要每天直接向总警司博蒙特·洛克长官汇报日常工作进展。”他用单调的语调命令道。
直接向她的前任汇报!那个卑鄙小人抛弃自己,在她脱离危险后竟然觍着脸说想重修旧好。看来他已做出安排,他一直想把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她朝着他的方向怒瞪一眼,却看到他丑恶嘴脸上的得意的笑容,真令人作呕。安娜感觉到一股怨气在腹中蠢蠢欲动。自己的语言技能和顶尖的侦探经验,对于洛克而言,毫无意义。他精心策划,将自己诱引到该专案组,不过是觉得有趣,想要掌控自己而已。她轻挑眉,向他投去轻蔑的目光。他避开安娜的眼神,看向了别处。出战首捷,虽然是小小胜利,但毕竟赢了。
午餐时间,会议终止。安娜叫上茱蒂,从餐厅买了三明治后两人匆匆离开大楼。天高气爽,他们找到一个可以俯视泰晤士河的长椅坐下。
“来,安娜,跟我说说你在想什么?”茱蒂问。
“就是……你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现在难道又得在博蒙特手下工作吗?”
“嗯,我们都知道,”茱蒂说着,轻抚她的胳膊,“你瞧,不是他也会是别人。亲爱的,我们是警察……我们靠的就是反应快慢。我们都会想要是这样就好了,要是那样就好了……”
“或许我该被抓进监狱,那才是我应得的。”
“安娜,说什么傻话!宝贝听我说,一切都结束了,都是以前的事了。”
她满眼泪花,笑着回望着自己的朋友。茱蒂不会如此多愁善感。
“博蒙特这个人渣……因为我拒绝了他,为了泄恨,他就把我弄到这个专案组。”
“我敢保证,你能处理得很好。你确定没有其他烦心事?”茱蒂略带同情地问她,但是脸上笑容荡漾。
安娜深吸一口气,在朋友陪伴下,她总能感受同样的信任和轻松。她深思时候看了看手机,以防漏掉电话。她看到前天晚上来电的那个神秘号码。
“你能私下查一下这个号码吗?”她问道,抽出一张名片递给茱蒂。
“当然没问题。安娜你要加油。我们就权当还在布里克斯顿警局上夜班,都严正以待,等着明天的噩梦到来。”
安娜想到当初两人共患难,分享彼此所有的小秘密。好吧!她不该瞒自己的老朋友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遮遮掩掩了。
“我遇到一个男人,这个男人让我对一切都心生不解,比如我是谁?我到底想要什么?”她缓缓吐出心声,说出来后感觉如释重负。仅仅是聊到他,就感觉他在身边一样。
“你认识他多久?”
“一小时。”
“就一小时?你没开玩笑吧!这可是一剂猛料,快给我说说整个故事经过。”
安娜细说着他们的相遇,他的幽默,神情,他的男人魅力。听着自己娓娓道来,她意识到倘若仅此而已的话,她早就把弗雷迪抛在脑后了。
“不仅如此,”她继续说道,“我想完全拥有他。想照顾他,给他我的一切,真的是任何东西我都乐意给。而且我与他也仅有一面之缘。我能感受到自己一下子就被掌控了,却又充满力量。我也知道,他是个骗子。”
“天啊,他叫什么名字?他有兄弟或者亲人吗?”茱蒂问道,一脸向往的表情。
“弗雷德里克,弗雷迪,弗雷迪,弗雷迪啊……”她吐出他名字时候充满愉悦,就好像念出他的名字他就能在身边现身一样。
“弗雷德?这个名字我最近好像听过……布莱恩好像提到过,不过他每天把报纸背页都能给读了。那么你究竟准备怎么做?”
“没什么要做的。我不会再收到他的消息了。”
“你想赌一把吗?我们可是专案组啊。”茱蒂调侃说。
安娜听完也笑了,一想到能够见到他,她就无法抗拒这美妙的可能性,茱蒂伸出手,紧紧握了握,让她放宽心。
“听我的,这个男的会给你打电话的。瞧瞧你,这么苗条、世界小姐一样的长相,受过良好教育,家境殷实。我可真够肉麻的。”
“那么你会愿意跟我交换人生吗?”安娜严肃地提出这个问题。
在回答她的问题之前,茱蒂望向河对面,看起来在沉思。
“说实话,我不会。虽然家里的两个讨厌鬼快把我逼疯了,而且工作也不容易,其实生活里很多事情都不容易。但现在看来,是有意义的,至少其中一部分是有意义的。”
“怎么说?”安娜不解问道,听到如此富有哲理的答案,她也是蛮惊讶的。
“你还记得那些死去的毒贩子吗?记得警察和抢劫犯的追捕躲藏吗?记得那些被抢劫,强奸甚至更悲惨的人吗?当你抱着你的宝宝,一个全新的生命,不谙世事,他的生活将有无限可能。它会告诉你我们为什么这么做?我们为什么在意?不管怎么样,这就是我在部里的女性意识课堂上学到的东西。这门课还告诉我,生活给你一个甜枣之前,说不定先要给你两个巴掌。”
若是当你认为,茱蒂已经领悟到生命的意义,那么接下来她会朝你脸上扔坨屎。安娜微笑地望着她。车里死去的那几个年轻人也曾经是天真的婴儿。她的职业生涯也回到正规,不久前,她差点就坐上大卡车被送往哈洛威监狱了。
两人一起散步回到办公大楼,沐浴着还散发夏日气息的阳光。她们的友谊似新生般,这次意外的重聚,比自己想象的更加意义非凡。刚进大门,安娜的手机就开始震动。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了看来电。这是个陌生号码,开头是33。这是法国电话号码!安娜的心开始砰砰地狂跳,她一动不动盯着手机。手机继续震动,她从未像此刻这么纠结。
“快接啊!”茱蒂不解,皱眉催促她。“你要是再不见到他,你会死掉的。要是他真的是个骗子,你还是可以跟他亲热完,然后把他铐起来。要是电话挂断了,你打回去还得自己花钱。”
“莱顿小姐,我打电话是为了咨询你曾打广告的那艘游艇。要是还没出售,我能否目睹真容,看它是否能够浮起来?”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夸张的口音。
“当然可以啊,”她犹豫了下说……
“那好,到时候我就直接过去。明天我要离开伦敦,假如游艇给力的话,我或许就可以开着回法国?”
“弗雷迪,听我说,那样肯定是不行的。”她回答说,声音中都带着笑意。
“哈哈。所以说你还记得我咯。你一定是个销售冠军,但是一般情况下不是卖东西的追着顾客跑吗?”
安娜脑袋飞速转着,想着自己下一步棋的后果。她对弗雷迪的极度渴望,使得她就像泰晤士河里随波逐流的瓶子,已然不能控制自己。他可能也会觉得这场买卖奇怪,卖家没有名片,对促成交易也不甚热衷。别瞎想了,傻女人——他只是个骗子啊!
“纳鲁斯会为自己找到合适的主人。”
“看来我要证明我的实力,对吧?那好,我们最好约一下见面时间。”
“我在等我爸爸电话,他去昂蒂布了。”她撒谎道。
“行,那你再给他打个电话,今晚打给我告诉我结果。”
他充满磁性的声音,不断敲打着自己的心门,自己或许可以主动露面了。
“今晚?”
“是啊,现在与明天之间,正是我们生活中美好常常发生的时段。”他说得如此露骨,安娜好像被拉布拉多狗湿润的舌头舔了一下。
她的情感完全由弗雷迪掌控,老天哪,安娜要沦陷了。如果她打算去见他——她也确实打算去——就得回家一趟。打扮一下,正好趁机冷静一下。
“好提议,但是我今晚要工作很晚,大概八点半时有空。”
“到时候我去接你,给我你的地址吧。”
安娜支支吾吾,并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地址。才跟他认识不到一个小时,还对他一无所知。脑子快速转动,要是她知道他的生日,自己就可以在法国警方那里查到他的资料。她有点嫌恶自己的思维方式,总怀疑每个人。要是他问自己为什么要隐瞒警察身份,这恐怕是很好的借口。
“到时候我在女王公园站等你。”她脱口而出,很清楚从公寓走到地铁站很容易。
“OK,交易游艇应该挺麻烦。我给你看一些东西,要期待啊。”
想象着他持电话的样子,声音抚慰诱惑着她。安娜想象着他身体、舌头轻刷过带来的快感。于是赶快强迫自己转换成警探思维。
“弗雷迪,你是什么星座的啊?”她问道,祈祷她的语气像少女般。
“什么?你用这个测运势?如果你一定要知道——我是双子座,生日是五月二十三号。我跟你运势相合吗?”
安娜觉得很羞愧,自己怎么如此卑鄙。他这么坦荡,毫无保留地就说出来。而她竟然用警察的手段去调查他的身份信息。遇见他之后,她抓住机会,在他面前她只想做个女人。两人关系更进一步之前,她一定要对他坦诚这件事。
“当然符合,你会站在站台上等我吗?”
“你不会错过我的,后会有期,亲爱的(原文用为法语)。”他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天!她已经晚了一步,看来自己必须调查他。他很有钱,从他眼中就可以看出。他经营的不是一家街边商店,也不是家洗衣机修理店。任何女人都会好奇,何况我们伦敦警察局的安娜警官呢?普通女人想知道的话,是她的好奇心作祟。但是换成国际刑警,那就是怀疑。虽然跟不良分子混在一起,不合警局规定。不过安娜对“不良分子”这个词一笑置之。因为在她看来,弗雷迪是她遇到的“最佳良人”。她只知道一件事:他不是普通人而已。就算他真是骗子又怎样?何必在乎这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