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剩下的时间里,我都没再看见东尼奥。他没和我们一起吃午饭。甚至连詹姆斯都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东尼奥给他发了条短信,说他有点事,晚点再来踢球,但再没解释别的了。贝卡和我放学后约在‘咖啡与咖啡杯’,但她得去开一个筹办返校舞会的临时会议,所以我需要等她一下。比起直接去图书馆复习泰勒小姐提到的《纽约时报》的文体,我更想给东尼奥打个电话或者发条短信,我掏出手机,但随即又把它放回了包里。我要给他发什么呢?说仅仅两天后,我就已经开始想念他打趣我了?还是说,我想确认他一切都好?
我又拿出手机,这回打给了妈妈。我午饭的时候也打过,但她没接。
“嗨。”她听起来很疲惫,但没有醉意。
“感觉好点了吗?看到我的便条了没?”我很想问问她,还记不记得昨天发生的事。醉驾的事。
“看到了,我也给米娜打过电话了。”
“我跟她说你不方便说话。”
“没事,不用担心,也别太把这当回事了。”她叹了口气。
“你得戒酒了。”我回击着,只觉得怒气在体内积聚起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处事方法。没必要那么夸张。”
“昨天你过来接我,然后一边开车一边睡着了。你甚至都没问过我,我们是怎么回家的!爸爸就死于一场车祸!”
“小声一点,娜托希卡[1]。我还和米娜在一起,她待会把我捎回家。你到家的时候我可能还没回来。”她几个月都没叫过我娜托希卡了,而这个熟悉的昵称让我胃里打结。
“我得走了。待会见。”我挂断电话,靠在墙上。我简直无法相信,妈妈甚至都不肯承认她的情况有多糟糕。但也许,她还是能对米娜敞开心扉。我转过通向图书馆的拐角,撞上了像是花岗岩墙一样的东西。我抬起头来,发现那堵墙原来是东尼奥,我勉强笑了笑,虽然那笑容很快就淡了下去。我知道这个时候他应该在训练,但他看起来有点不对劲。他眼神涣散。
“你在这里干嘛?怎么了?”我问他,抬起手来伸向他的脸,但在碰到他之前又把手放了下来。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东尼奥往前踏了一步,差点摔倒。他扶住我的肩膀,离我很近,呼吸里有龙舌兰酒的气味。
“公主,见到你真开心。”他咕哝着说。
“龙舌兰?在这里?你认真的?”我环视四周,确认附近没有人会听到我们的谈话。我不太清楚公立学校是什么样的,但我很确定,如果在这里喝醉,他会陷入一大堆麻烦。
“?Arriba, abajo, alcentro, pa'dentro![2]”他一边说一边大笑起来。我不知道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但他的肩膀笑得连连颤抖,让我想起了妈妈醉得不成样子的时候。
“你就不能正常一点吗?”虽然看到他这样我很伤心,但我还是说出了这句话。我已经花了太多个晚上跟在妈妈后面收拾,确保她不要干出什么蠢事,也别被自己的呕吐物噎着。
“你真可爱。”他喷出一口酒气,我皱了皱鼻子。他跌跌撞撞地靠了过来。“我们可以互相帮——”他停顿了好一会儿,“——助,你知道的吧?”
他离得太近,我几乎没法好好思考。我是很想帮他,但是我也得先抛开怒气才行。
我想从他身边溜走,但是他用手臂环住了我的腰。他的触碰唤起了我学习大跳的回忆。电流淌遍我的全身,我屏了一会儿气,暂且沉醉在他的触碰中。
“我……很……抱歉。”他涣散的眼神中包含着太多的悲伤,我仿佛又看见了妈妈。我不能这样。我扭动着身体摆脱了他的拥抱,而他滑坐在地。
我靠在近旁的一个储物柜上,和他拉开了相当长的一段距离。“你不会吐吧?”
“我真是个该死……的……白……白……白……痴。”他的话听起来就像一个超长的单词。他乱糟糟的头发和撅起的嘴唇吸引了我太多的注意。
我看向图书馆大门。只要轻轻一推,我就能把醉醺醺的东尼奥抛在身后,让他和自己的恶习作斗争。但我不能这么做,不能在他看起来如此挫败、如此悲伤的时候这么做。我挨着他,在地上坐了下来。
“所以,到底怎么了?”
“我……是个……大……白白白痴……”他又重复了一遍,我点点头。
“这一点我们已经确认过了。还有什么?”
“Lo soy el Terminator[3],”他边说边轻笑起来,“我总是毁了我碰到的所有东西。”他的手迅速覆在我手上,又收了回去。“我不能碰你。我已经毁了……卡、卡米洛,丽塔,迭戈。”
“谁是迭戈?”我问道。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我越来越困惑。
“Mi hermano——我哥哥。”他轻声说道,语气十分疲惫。
“怎么了?”
只一瞬间,他闭上眼睛,但随即又凑过来,好像要告诉我什么秘密似的。“丽塔是我从卡米洛手上抢过来的,你知道吧。他很爱——她。”他又笑了起来,但那笑声刺耳得令我吃惊。“我是个混蛋。”
我很难想象丽塔和卡米洛在一起的样子,但这确实多少能解释一下卡米洛和东尼奥之间的紧张关系。我猜夹在两个男孩中间的一个女孩所起到的效果,就跟夹在两个女孩中间的一个男孩的作用差不多。倒不是说我很了解,只是这看起来很符合现实。
“迭戈怎么了?”
“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他不断重复这句话,又让我想起了妈妈。他的手放在我的腿上,我全身僵硬,不仅是因为他的接近,还因为他身上散发的酒气。他静静地笑起来,在我脸颊上吻了一下。
犹豫又迅速。
“谢啦。”他把宽大的手掌撑在我肩上,一下站了起来。
“也许你应该在这里再等一会儿,等到,你知道的,稍微……”
我还没说完,他就已经走出了我的视线,只留下一股混合着古龙水的酒气——还有一头雾水的我。我在原地坐了几分钟,脑海中回放着刚才的一幕幕。
我得跟他谈谈。我得确定他没事,我想帮助他。我快步向他消失的方向冲去,差点撞上一个抱着一堆海报的女孩。她微笑着向我招招手,并没有生气。我认出了她,午餐时她也在。她和贝卡一起做慈善活动。
我突然停下了脚步。
东尼奥靠在他的储物柜上,丽塔正站在他面前。她向他靠近,尽管她看起来像是在训斥他,但她的手却一直上下抚摸着他的手臂。他拍开她的手,但她并没有停下来。我站得太远,听不见她在说什么,只觉得像是西班牙语。东尼奥一直在摇头。丽塔捧住了他的脸,又踮起脚尖。他闭上眼睛。他们双唇接触的瞬间,我转身大步流星地往反方向走去,努力无视突如其来的一阵反胃。
我才是个白痴。
注释:
[1]娜塔莉娅的昵称。
[2]西班牙语,大意为“敬天,敬地,敬大家,敬自己”,是酒席上的敬酒词。
[3]西班牙语,意为“我是个‘终结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