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拉带着柯林穿过大剧院前杂乱的人流。她紧紧抓住他的手,生怕他走失在散场后蜂拥上街的人潮中。他的手强壮有力,给她安全感,同时又温柔有加,像是落在她手心的一个轻吻。一离开人群,贝拉立马松开手,不过并未停下脚步。
“我能问一下,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吗?”柯林问道。
“我想带你看样东西,”贝拉瞥了一眼走在身侧的他,“我们看过再谈,好吗?”
“带路吧。”
贝拉带着他,走到一个粉色霓虹做成的巨大火烈鸟前停下,“我们的第一站到了。”
“火烈鸟婚礼教堂,”柯林读着标牌上的字,缓缓地笑了,“我还没求婚呢。”
贝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相信我,柯林,我一点儿都不想结婚。”
“那我们头顶上这块闪闪发光的粉色大招牌是怎么回事?”
贝拉拉开门,示意他进去,“这就是我说的那个美国老物件儿了。你说你需要一艘将沉之船,那就把这火烈鸟当作一艘摇摇欲坠的老爷船吧。”
柯林挑了挑眉毛,脸上挂着一副“我奉陪到底”的表情,进了教堂门,然后突然停住了脚步,紧随其后的贝拉不得不伸手扶住他的后背才勉强站直身子。
“呀,不好意思,”他抱歉地说,转身看着她,“有没有伤到你?”
她收回手,摇摇头,“我没事。怎么突然停下了?”
他回身打量着教堂入口,“到处都是粉色。”
贝拉从小就在这座婚礼教堂里跑进跑出,所以对他的反应并不奇怪。火烈鸟婚礼教堂可以说是拉斯维加斯夸张建筑风格的集大成者,当然也完美传承了它华丽多彩的特色。“别忘了还有绿色呢。”
柯林原地缓缓转了一圈,静静地看着这佛罗里达风格的装饰,摇了摇头,“不会的,我当然不会忽略那绿色。我们这是在哪儿?”
贝拉还未及回答,旁边便突然冒出一位身着粉色晚礼服的银发女士,戏剧化十足地张开双臂,让人感觉自己不是置身拉斯维加斯大道,反倒像来到了百老汇。“欢迎来到火烈鸟婚礼教堂!你们刚刚迈进了通往幸福婚姻的绝佳殿堂!”她目含欣赏地打量了柯林一眼,接着又打量了一遍,“什么样的女士有此福分,竟能与你百年修得共枕眠?”
柯林眼睛睁得老大,转过头,“贝拉?”
他语气里的惊慌无助还真让人同情,贝拉走上前,站到他身旁。
“贝拉?是你吗,亲爱的?”这位乐天派女士开心地拍了拍手,“真想不到,我们的小贝拉要结婚啦!还是在我的教堂里!”她给了贝拉一个热情的拥抱,“我很荣幸,真的很荣幸!不过,你爷爷呢?这大喜的日子,你不会没把他给叫上吧?”
那女士的礼服上围了一圈粉色鹳毛,离她太近的话怕是说话声音听上去都会断断续续,于是贝拉退后一步,说道:“你好,穆丽尔,很高兴又见面啦!”
穆丽尔看看贝拉,又回头看看柯林,来来回回如此这番,脸上浮现出一丝狡黠的笑容,“你们俩这是要私奔,对不对?”她伸出手想再次拥抱贝拉,不过柯林眼疾手快,赶紧把贝拉揽在一侧,才让她幸免于难。这老妇人是一片好心,但被她拥入怀中,想想都让人窒息。
贝拉往柯林身上靠了靠,希望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感激之情,“不是这样的,穆丽尔,我们不是私奔。”她往后挪了挪,好能在他身后躲一下,“我们没订婚,我们甚至都没在约会。”
“那你们俩来我这儿做什么?”穆丽尔皱起的眉头让她心中的困惑一览无余,“这位英俊的小伙子是谁呀?”
柯林不等贝拉介绍,便伸出手来,显然是为了避开穆丽尔的热情拥抱,“我叫柯林·布雷德斯通,是贝拉的新朋友。”
穆丽尔笑开了花,“很高兴认识你,柯林。不管是什么朋友,”说到“朋友”二字,她还做了个引用的手势,“只要是贝拉的,我这儿一律欢迎。你们两个快进来,跟我说说,是什么风把你俩吹进我这小教堂里来了呢?”
贝拉看了看四周,“你这儿今晚没有婚礼安排,对吗?我们不想打扰到你的生意。”
穆丽尔收起了笑容,“拜托,我倒是想,可我这里就跟列勃拉斯[1]在这儿开演奏会一样,死气沉沉啊。”她带着两人进门,穿过教堂,进了她的办公室,“我去拿香槟,你们俩先坐一下。”
两人倍感好笑地交换了一下眼色。
“不用麻烦了,穆丽尔,谢谢你。我们不会待很久的,况且也没什么好庆祝的。”
女主人坐进一把带有扇形柳编靠背的白色椅子里,示意二人在她对面的粉色皮沙发上坐下,“你俩如果不是来串门,那是来做什么呢?”
于是贝拉把原因告诉了她,只是策略地省略掉了“将沉之船”一说,重点强调了柯林对婚礼行业的好奇,“穆丽尔,我就是想请你和柯林谈谈,在你眼里,过去十年来这个行当都发生了什么变化,你愿意说什么都行。”
穆丽尔往前靠了靠,“什么都行?好的,坏的,不光彩的也行?”
“尤其是不光彩的部分,”柯林鼓励道,“你若直率坦白,我将感激不尽。”
贝拉当然看出来了,穆丽尔跟自己一样为柯林的魅力所倾倒。毋庸置疑,大多数女人都无法抗拒他身上的魔力。
穆丽尔挥了挥手,那样子就像魔术师刚刚表演完绝活儿似的,“那我就直说了。不过,我还是坚持咱们得喝杯香槟,非常坚持。”没等两人应声,她就匆匆离开了。一会儿工夫,就见她端着个托盘回来了,上面放着三只水晶杯和一瓶酒。贝拉一眼就看出来,那是一瓶中等价位的香槟。
“让我来。”柯林伸手拿起酒瓶,优雅而娴熟地把它打开。贝拉看得出,他的生活一定十分讲究,但不知何故,她对此丝毫不觉得意外。
她往沙发后面一靠,抿了一小口香槟,听着柯林在一旁引导穆丽尔打开了话匣子。两人之间的对话就跟电台采访似的。他的询问方式圆滑老练,不露声色。贝拉怀疑穆丽尔可能都没意识到,自己正将自家生意对一个陌生人和盘托出。她调整了一下坐姿,以便更清楚地观察柯林。
这男人不只是长相俊美,还非常让人着迷。毫无疑问,大多数女人都会拜倒在他的魔力之下,疯狂爱上他。贝拉又喝下一口香槟。还好,她不是大多数女人。
***
两人跟穆丽尔道别时,柯林最终还是没能躲过女主人的拥抱。他觉得自己就像扑进了一团粉色云朵里,不过就冲着刚刚掌握的信息,这点儿牺牲也算值了。一踏出火烈鸟婚礼教堂,他便深深地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不错,我受益颇深。”
贝拉轻声笑了,“哈哈,这就是你们英国式的轻描淡写了。”她将双臂举过头顶,甩了甩一头秀发,“我同意,穆丽尔没有保留,把能说的都说了。不过我想你应该会想再多找几个教堂老板聊聊。”她低头看了看表,“要不这样,你明天早上给我电话?我给你列个清单,把其他……”
然而柯林没等她说完,“明天?”他向前一步,“这不过才刚刚开始吧?”
“开始什么啊?”贝拉歪着脑袋问道,“你说你想找一个举步维艰的公司,我给你找到了。纠正一下,我给你找到的可是一整个举步维艰的行业。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呢?”
怎么把祖母的荒唐计划解释给她听才好呢?“要说的事情太多,不过时间太少。听着,贝拉,我知道现在已经很晚了,不过我们能不能找个适合谈话的地方,我请你喝一杯。”
“哦,算了,”她举起一只手,“晚餐好几杯玛格丽塔,前前后后还喝了那么多香槟,我今晚最好还是一滴酒都不要再碰了。”
“那一顿大餐能打动你吗?”不知何故,反正柯林不想让今晚就这么结束,“我能再多占用你一小时吗?”
他看到了写在她脸上的犹豫。
“我的条件是,”过了好一阵子,她终于开口道,“你得同意把大餐换成汉堡、薯条加奶昔,你一会儿还得告诉我你到底要干什么。你答应我,我就答应你。”
“一言为定!”他伸出手,想跟她握手庆祝,然而当贝拉握住他的手时,柯林倾身上前吻了她的脸颊。他被自己的举动惊到了,贝拉也一样。柯林闭上眼,双唇掠过她的肌肤,细细品味她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水的味道。站在怡人夜色中,呼吸着沁人空气,有聪慧活泼、倾国倾城、散发着热带花朵芬芳的红发佳人相伴,柯林心想,天堂也不过如此吧。他不情愿地站直身子,“抱歉。”
“不用抱歉,”贝拉脸上的表情很是难懂,“不过我觉得我们还是办正事儿吧。”
柯林点点头,“当然。我可不可以这么理解:你知道有个地方可以让我们坐着聊聊天?”
贝拉脸上的微笑满是戏谑,他知道那一吻并没让她觉得冒犯。“跟我来吧!”
柯林跟着她,重新回到大道上,穿过一条小巷,又来到一条小巷。一路上,两人都默默无语。离开了喧哗热闹的大道,气氛变得越发静谧起来。
他们在一座采用了大量镀铬装饰的大楼前停下。近距离看过去,他发现原来这番装饰是为了模仿20世纪50年代的餐厅。那磨砂玻璃门上喷着“多琳记餐厅”几个红字。柯林开门让贝拉先进,然后跟着她进了餐厅。趁着贝拉过去跟女招待说话,他四下环视着。从女招待还有其他女侍应跟她打招呼的方式看,贝拉显然是这里的常客。这间带着刻奇风[2]的餐厅确实有它的魅力,但是他没想到这会是她的菜。很明显,贝拉·约翰逊是一位口味多元化的女子。好吧,又一个加分项。
“我不敢相信我居然又觉得饿了,我来点餐可以吗?”两人在卡座里面对面坐下,贝拉问道。
他点点头,倍感好笑地看着她点了一大堆好吃的,足够喂饱六个饥肠辘辘的少年了。他实在难以想象,她是怎么保持这样一副气死模特的好身段的。
“噢,麻烦再加两杯香草奶昔。”贝拉合上塑料菜单,把它们塞到了浅绿色福米卡桌面边上的小型点唱机后面。女侍应走开后,她又望向他,“我点的这些,希望你还满意啊。”
柯林的视线没有离开她的面庞,“很好,真是迷人。”
贝拉大笑,“我应该不会用这样的词。不过晚上这个时候很清静,我们可以谈谈了。”她往椅背上一靠,认真看着他,“你到拉斯维加斯来干什么呢?确切来说,是什么样的任务需要你不远万里来挽救一桩岌岌可危的生意呢?”
柯林正欲开口,偏偏这时女侍应拿着他们的饮料走了过来。
“贝拉,亲爱的,我们的奶昔机又坏了,所以我给你们拿了两瓶冰镇啤酒。”也不管两人有没有意见,她就把两个冰镇马克杯放到了他们面前,用开瓶器把两瓶酒全都打开了,“请慢用,洋葱圈和芝士条马上就来!”
等她走开,柯林指着贝拉面前的酒瓶说,“要不要我给你换个软饮?”
贝拉不说话,而是往自己的杯子里倒满啤酒,又给他倒了一杯,然后举杯道,“没事的。来,为你终于要揭开你那大项目的神秘面纱,干杯。”
他轻轻跟她碰杯,“我都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我跟你说过我们是家族生意。”
“是跟你的父母一起工作吗?”
他摇了摇头,“我母亲几年前就去世了,而我父亲的生活方式很波西米亚[3]。”
“哈,所以他对经营家里的店铺没兴趣吗?”
柯林把酒杯放到桌上。店铺?天哪,她以为他们家是开了个炸鱼薯条店吗?他突然意识到,他离家实在太远了。他原以为贝拉能识得布雷德斯通家族的大名的。不过,这里又不是英国,她如果不看伦敦金融时报,不知道也很正常。通常他是不用跟别人解释自己的家族背景的。“你可以说我父亲是文艺范儿,除非刀架在脖子上,他才不会上一天班呢。”
“那么你说的家族生意里的‘家族’具体指的是谁呢?”贝拉咬了一口芝士条,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我祖母,她是个绝对强势的铁娘子。然后就是我,还有我的两个堂兄弟,埃德温和托马斯。”
“你跟他们相处得好吗?”
他摇摇头,“不怎么样。我祖母好像很乐于看她三个孙子斗来斗去。”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我们三个总在没完没了地一决高下。对这些耗时耗力的比赛,我已经受够了。”这是他最近才滋生的想法,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自己还不怎么了解的女人说起。不过,看看贝拉的样子,答案便一目了然了。如果他判断没错的话,她对他的话十分感兴趣,是真正感兴趣,不是为了礼貌而佯装感兴趣。对他而言,这实在是一种罕见的奢侈,“你可能在想我为什么不干脆离开。”
贝拉摇了摇头,“没有,实际上我完全理解,离开自家企业,光是想一想都觉得很难。相信我,这一点,我真的感同身受。”
他们点的食物到了。柯林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吃了一个双层芝士汉堡。他刻意跟贝拉步调一致地吃着薯条,她吃一根,他吃一根。两人一边聊着,一边又喝了好几瓶啤酒。时间慢慢过去,柯林心底涌出一种感觉,他觉得和今天早上比,自己好像年轻了十岁,快乐了十倍。这感觉如此陌生,他差点儿没辨认出来。那个无拘无束、无忧无虑的自己又满血复活了。而所有这些改变,都要归功于眼前这个他还不怎么了解的女人。他刻意不去看时间,不到最后一刻,他不想说再见。
贝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也许是时候离开了,柯林。”她一脸的关切,“虽然我不清楚这个任务,或者这个你所谓的挑战的来龙去脉,但是也许你应该趁这个机会表明立场,或者干脆离开,”她迎着他的目光,“如果你真想那么做的话。”
柯林向后倚着卡座的椅背,但视线却没有,或者说不能从她身上移开。他想要什么?此时此刻,他最想要的便是将贝拉·约翰逊拥进怀中。他对她了解甚少,但是他足够确定,在所有他曾经遇见还有以后将会遇见的女人之中,贝拉都是最让他惊艳的那一个。
她把手伸过桌面,覆上了他的手,“柯林,你还好吧?”
他点点头,“我会好起来的,只要你跟我一起加入这个任务。”
她睁大了眼睛,“柯林,别发疯了,你不需要我的。我很乐意多给你介绍几个人认识,但是除了这个,我不知道还能帮你什么。”
“不对,你就是那个能帮助我的最佳人选。”
她抽回手,“解释一下什么叫‘帮助’。”
“你在婚礼行业工作,又是拉斯维加斯当地人,咱俩联手,准赢。”
“你想要赢什么?”
“不让我祖母的财产沦落到用来喂狗的地步,”他从钱包里抽出几张20元的钞票扔到桌上,从卡座里滑了出来,“与此同时,我们还可以让你祖父的教堂起死回生。”
她蹙起了眉头,“谁告诉你我们家的婚礼教堂经营困难了?”
他挑起一边的眉毛,“你是说,穆丽尔所说的情况,你一点儿共鸣都没有?希冀之心婚礼教堂财务状况良好,而且你对它未来的发展非常乐观?”
正如他所料,贝拉移开了目光。她的肢体语言证实了他的猜想,约翰逊家的经营情况跟穆丽尔的教堂非常相似。多年以来在企业工作的经验教会他要压制自己心里的不耐,静心等待机会。他不记得自己何时曾像现在这般急切地等一位潜在合作伙伴说出“好”或者“我加入”。
不过他没有等太久。
贝拉也从卡座里滑了出来,站在他旁边,“我们去谈一下条件吧。”
他喜不自禁道,“你想去哪儿谈?你的办公室吗?”
贝拉立马表示拒绝,“在我确定我们到底是要做什么之前,我不想让爷爷牵扯进来。”她想了一下,“你住的酒店里有没有商务中心?”
“确实有一个,好主意,刚好满足我们的目的。”
“只要那里没有酒就行,我今晚喝得够多了。”贝拉用指尖点着额头,“如果我们是要策划一个商业计划出来,我的脑袋可得保持清醒。”有柯林在身边,天知道就算是在完全清醒的情况下,想让她保持冷静是多大的挑战,更不用说多喝几杯酒了。他的帅气和魅力根本无法让人专心干别的。
“我会好好照顾你的。”柯林保证道,同时伸出胳膊让她挽住。
贝拉挽着他的胳膊,随他走出餐厅,一种暖洋洋、飘乎乎的感觉在她身体里荡漾着。她告诉自己,是因为有希望想出帮助爷爷摆脱财务困境的周全之策,她才会如此兴奋,但她很清楚,这其实并不完全属实,她兴奋是因为跟柯林在一起。她打定主意,待会儿两人的业务会谈必须公事公办,而且要在两小时之内结束。
注释:
[1]列勃拉斯(1919年5月16日-1987年2月4日),美国著名艺人、钢琴家。
[2]刻奇,是指艺术上浅薄鄙俗但技巧娴熟的风格。
[3]追求自由的波希米亚人,在浪迹天涯的旅途中形成了自己的生活哲学。波西米亚是自由洒脱、热情奔放的代名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