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磨旧的红色日记本就躺在詹妮面前的书桌上。她不敢碰它,因为它具有某种特别的意义。她紧握双手,一动不动,而这本日记就在英寸之外,似乎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阻止她去触碰它。当她注视着它的时候,许多的疑问和想法突然从脑子里蹦出来。爸爸不会让自己拥有这本日记本,除非他……还来不及完成这个想法,她猛地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发现一个白色的信封整整齐齐地折叠着压在固定日记本的松紧带下面。詹妮颤抖着将信封慢慢地从松紧带上取出来,就好像她正在拆除一个定时炸弹。信封拿出来以后,她缓缓地将信封放在面前,嗅了嗅,似乎她能嗅出里面是否包含令人伤心的内容。她长吸了一口气,却什么都没有感知到,但是又突然把信封扔到桌上,好像被信封电击了一样。她已经不打算再去读它了。
接着,詹妮忽然意识到正在播放的这首歌曲,这首她今天在试唱时候将要演唱的民谣——“爱的容颜”。正当戴安娜·克瑞尔要开始唱她的爵士钢琴独奏的副歌“不要走,我那么爱你”的时候,小号声进入,而此时,詹妮嘴里轻声蹦出来一个充满挑战意味的字眼:“不!”,然后她抓起信封将它撕开,她立刻认出了爸爸那不算漂亮的字迹。
你好,小石头:
我希望今天你能找到大声歌唱的理由,找回自己!很抱歉我们有一段时间没有交谈了……自从这一切发生以来,我真的不想和任何人说话……不管如何,这是我的日记本……我好像再也找不到任何理由拥有它。很抱歉有几页被胶带粘住了……我很不安……抱歉……是你妈妈保留了它,将它用胶带粘起来的……她要我永远向你保证,将来的某一天,这个日记本会属于你……很抱歉日记本变成了这样……但是,它现在属于你了!
张开所有怀抱拥抱你……
爸爸
詹妮唯一注意到的是爸爸在信中用了多少次“抱歉”。五次!在那场事故发生以前,在任何情况下父亲都表现出非常积极的态度。“我很抱歉”、“我不知道”这样的字眼对父亲来说就像是另一种语言。他总是这样告诉詹妮,重复那样的话,就如同是在用另一种方式表明你不愿意或者说不能做那件事情。大家通常都是用这些话来掩盖一个事实:他们拒绝做某事,或者说不能改变什么事情,再或者早已放弃。他总是这样对詹妮说。
在过去的六个月里,父亲俨然成了另外一个人。在上一次手术后,父亲几乎完全避免了任何类似谈话这样的事情。任何时候她有事打电话回家,父亲总是说:“跟你妈妈说吧,她随后会告诉我的。”而如今,他却说出这么多抱歉的字眼,她在想爸爸是否已经完全放弃了。
突然,她跳起来。“哦,上帝啊!”她大声说道。她还记得妈妈上周晚些时候曾打电话给她,抱怨她爸爸买了一把枪。“他为什么会买一把枪?”她向母亲问道。但是她想到妈妈不过是在故意陈述一种观点时,她差点大笑起来。
“不,詹妮,是一把枪,他买了一把真枪!”妈妈说这话时,带着从未有过的严肃。“你爸爸说我们需要一把枪,因为他现在不能保护我们了。”
“真的吗,妈妈?我不相信!真的是一把枪吗?”
“是的,我问他是否担心不能保护好我们,那他之前为什么那么多次要离开我们去攀登那些……那些大山呢?”
在过去的10年里,詹妮听到过无数次妈妈抱怨爸爸如何撇下他们,一年之中差不多有两个月,爸爸都要离开他们去登山。随着詹妮逐渐长大,爸爸在每次登山回来,她都能够感受到父母之间异常紧张的关系。对妈妈来说,需要几周的时间才可以与她爸爸的心重新连接在一起,妈妈才会再次感受到那种爱的温暖,重新去爱爸爸。
“妈妈,你不该这么说的。”
“我知道,詹妮,但是差不多就像他在——哦,我不知道,亲爱的……我只是不再了解你爸爸。听着,詹妮,请你近期回来一次。我们需要见你,他需要见你,好吧,宝贝?”
詹妮已经好几个月不曾回过家,学校工作繁忙,而且她每周有五个晚上要去唱歌。并且,她刚开始与一位名叫凯尔·勒的年轻钢琴老师交往,他的父母是70年代末从越南移民过来的。以前詹妮总是和她父母分享一切东西,但是现在,因为父亲行为异常压抑,她逐渐将自己的好消息封存起来。她甚至没有告诉妈妈关于凯尔的事情,也没有告诉妈妈她是多么幸福地和凯尔正处于深深的热恋之中。
“是的,妈妈,只要我能够回家,但是我——”
因为是在上班期间打来的电话,现在她不得不接听另一个电话,因此她们简短地说了再见。“抱歉,宝贝,我们随后谈。我必须挂电话了。爱你,再见!”
詹妮坐在那里,试图拼凑出她和妈妈交谈的更多内容,唯恐错过任何细节。她很快就感觉有点呼吸急促,为什么爸爸要在今天送我这本日记,——在他开口说那么多话的今天。他为什么要给我这本日记,原来他甚至都不愿意让我看一眼,还总说这将是我今后要继承的东西?每次他们谈话的时候,妈妈总要说爸爸改变了太多。但是现在似乎他并没有再改变什么了——他已经彻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而今天,这个信里面说了那么多次的“抱歉”,还有他买的那把枪……她的呼吸随着这些想法变得更加急促。詹妮把手放在胸口,试图深呼吸一口。她把信扔在地板上,抓起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