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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约公元前1500年的中国】

特拉赫塔朝翻搅着的炖菜吐了吐舌头,锅里的汤汁正欢快地冒着气泡,希望味道不错。远处传来欢声笑语——人们围坐在大树下,亚洛阿一家正与她父亲和布温相谈甚欢,坐在一起共享餐食,纪念自剑拔弩张的初遇后相安无事的一个月。尽管她并不愿意在这次庆祝活动中分享什么,但无论如何,还是希望今晚的菜肴味道十分可口。

特拉赫塔想起与大家的初遇,不禁莞尔一笑。那时她红发飞扬,飞奔如电,他们便误把她当成了太阳神一般的人物。她意识到众人的误会后,顿时想到可以利用这个错误获取父亲寻找已久的学识,如此一来,就可以和众人站在一个阵营了。但她清楚,事情不会那样发展。就算是布温也能了然这只是玩笑而已,但父亲却永远不会接受那样一种假象。在毛格劳心费神地强调他们所带来的知识和技巧是如何神妙、自己部族中德鲁伊教父的地位多么崇高之后,众人终于接受了他们。

毛格正用通商语言讲解着马具的构造。他独创的设计使其紧贴马背,确保安全。亚洛阿认真聆听着,力求准确理解。亚洛阿的母语与毛格的迥然不同,更难以掌握,所以毛格仅能用亚洛阿部族的语言进行简单表述。特拉赫塔比父亲稍好一些,因为练习竖琴的缘故,她的耳朵很灵,很快便能适应一门新语言。

她迫不及待地应学习这门语言的差事,其原因并非如布温打趣那般,为了能有多一些时间与亚洛阿在一起,而是为了加速完成父亲苦苦求索的使命。现在,她突然发现,即使对自己的内心坦承是多么享受与亚洛阿在一起的时光,也是难事。亚洛阿温和而善良,乌黑的直发和胡须、闪亮的眼睛、又宽又高的颧骨,与本族男人是那样不同、别具魅力。亚洛阿的出现扫空了她一切的忧愁——不论是对溪中卜象的恐惧感,还是对自己所处环境的焦虑。

她努力说服自己,亚洛阿的家人也同样受人爱戴、善良真诚。只是亚洛阿的姐姐——特斯琳图——不知为何总是对她很不友善。作为未婚部族首领的姐姐,特斯琳图掌握着大权,颐指气使,就连她丈夫卡拉克特,也不敢说个“不”字。所有人都对她俯首帖耳,亚洛阿是唯一的例外。在特拉赫塔心里,特斯琳图尖酸刻薄,所以,她权势再大,在特拉赫塔看来也分文不值。

突然一连串急促的笑声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转身一看,亚洛阿正同侄子雅昆嬉闹。雅昆又笑又叫,非常开心;特斯琳图注视着他们,脸上浮起一抹短暂的笑意,让她的面容稍稍柔和了一些。亚洛阿与特拉赫塔四目相遇,他向她眨眨眼。特拉赫塔感受到他的善意,也笑着挑眉回应。这一番眉目传情被特斯琳图通通看在眼里,不由得皱紧眉头。待一群年轻姑娘从身旁经过时,她又换上了笑面。

“妹妹!”特斯琳图喊道,恪守着不直呼其名的习俗。

一位妙龄少女向特斯琳图径直走去,长长的黑发随步舞动。特拉赫塔看得直叹气。那是卡雅阿妮,她的每块骨骼都彰显出跋扈和说一不二的贵气,希望所以人对她只有顺从恭敬,只允许她正以笑脸相迎的这二位算作例外。

“姐姐,”卡雅阿妮拉住堂姐特斯琳图的手,“您别来无恙?”她也按照习俗问候道。特斯琳图向她点头示意,于是卡雅阿妮转向亚洛阿,有意俏皮地歪着头问道:“哥哥,您身体是否康健?”说罢,卡雅阿妮抬了抬眼,向特拉赫塔瞟了一眼。

特拉赫塔清楚,没能请到卡雅阿妮与他们一同用膳,在两族文化中都属莫大的错失。特拉赫塔无可奈何地撇撇嘴,走向卡雅阿妮,寒暄数语。卡雅阿妮也毫无意外地应下了,特拉赫塔便又回到锅灶处。她手痒痒了,摸到自己随身携带的药袋,抓了一把催吐的药草,每个碗里放一小撮。她今晚已然是意兴阑珊。有了特斯琳图的帮助,卡雅阿妮一定会成为席间谈笑风生的主角。布丽德的通商语言还说不利索,勉强会说几句问候语。礼貌起见,她不得不用他们的语言交流。

特斯琳图希望亚洛阿娶卡雅阿妮为妻。在特斯琳图口中,卡雅阿妮就是每个男人梦想中的贤妻良母。尽管每当姐姐夸赞卡雅阿妮如何出众时,亚洛阿都出于礼貌认真地听着,但不知道是否会真的听从于她。特拉赫塔承认,客观地说,卡雅阿妮确实美丽动人。卡雅阿妮正与亚洛阿聊得兴起,她高高的颧骨上嵌着雌鹿一般深邃的双眼,长长的睫毛做帘;短裙和长袍上片有色彩缤纷的红蓝线条交织,衬托出她黑发闪亮、肤色匀称。当特拉赫塔端上菜肴时,看到自己手背上的斑点,不由眉头紧蹙。一走神,不料肉菜汤汁正在从勺子里滴出来,流到她的格纹长裤上——腿上一阵灼痛传来,她恍然回神,暗骂自己愚笨。卡雅阿妮与自己有着云泥之别,所以最好还是打消对亚洛阿的念头吧。她的第一反应,也是唯一的想法应是如何尽快离开这里才对。

用膳完毕,亚洛阿以处理公事为由起身离席。特斯琳图也站起来,说该去哄儿女睡觉了。她命古韬清点羊群,接着又嘱咐亚洛阿送卡雅阿妮回家后再去处理公事。

众人离席而去,特拉赫塔和布温一同收拾餐具。布温一边帮她搬大铜锅,一边念念有词,他抬头看看她,咯咯一笑,“我们可以用特殊的马具驾驭卡雅阿妮。她年纪还小,如果管教得当,日后定会大有用处。”

特拉赫塔捅了一下他的肋,笑道:“呵,特斯琳图说她这儿好那儿好,我怎么没听她说过卡雅阿妮牙口好呢?我们下次要不要去问问?我敢打赌,如果我们礼貌地提出要求,她一定会允许我们看她那口皓齿的。说不定亚洛阿已经数过了呢。”

布温扑哧一下乐了,捋着浓密的胡须,“除非亚洛阿糊涂了,才会把卡雅阿妮领进家门呢。她是有那么一点姿色,可除此之外一无是处。我觉得亚洛阿更喜欢我妹妹你呀。”他咧嘴笑,“虽然单看你这身洒满菜汁的长袍,我是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特拉赫塔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脸红了,“那现在我该怎样和亚洛阿相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已经和芬坦订婚了。”

“哎,特拉赫塔,”布温又轻哼一声,“儿时言语怎可当真?你知道那不算数的。再说,芬坦愚笨做作,性格懦弱,根本不适合你。”

“你这个大傻瓜,你懂什么呀?”她笑着推了他一下,“有这空闲,还不如多整备一下马具呢。看看你对卡其克丽咯咯傻笑的样子。”

“我只是不想让她孤零零的。她哥哥古韬本身就够腼腆了,没法帮她融入众人之中。”

特拉赫塔哼了一声,“你反应这么强烈做什么?”

“行了,你们都不要再相互打趣了。”毛格打断了他们的谈笑,走到他们一旁,“特拉赫塔,我打断你们一下,与你谈谈马的事。亚洛阿请我教他骑术,我告诉他由你来教。我老了,眼睛也不中用了,怕是心有余力不足。”

“父亲,您还很年轻,您的独眼比任何鹰隼都犀利,甚至能洞察别人都看不见的东西。”

“啊,那是另外一种眼力。不管怎样,事情已经定下了。明日起就由你教授亚洛阿骑术。我告诉他最好在天气转寒之前开始练习。明天太阳升起、树丛清晰可见之时,他会在河边的小丘下等你。”

特拉赫塔张嘴想说什么,但转念一想,觉得最好不要说。她耸耸肩,“那我就带着赛格达去吧。梅德布快要生产了,我想让它歇歇。”

天刚破晓。特拉赫塔蹬进一双毛皮衬里的革靴,把长裤塞进靴子里。早晨空气仍然清冷,她在格裙里又穿了一件长袍。在寒冷的天气里教授骑术,更要穿暖一些。她把头发编成长辫,戴上一顶蓝色的毛毡风帽,又随手提起一副革质小马辔,离开住处向赛格达走去。父亲正在推车另一侧与布温谈话,她向他们招手,他们也挥手问候她。

赛格达正耐心地站在那里,灰斑栗色毛发在晨光下熠熠生辉。它望向正走过来的特拉赫塔,柔和的棕色眼睛满怀期待。已经有人替她配好马鞍,勒好笼头,特拉赫塔大声向布温道谢。一定是布温帮的忙,他话不多,却总是以实际行动关怀着自己。布温7岁时,叔叔把他送给父亲寄养,自此之后,他们俩总是如亲兄妹般相处嬉闹,她从未怀疑过布温对自己的爱护。她满足地“嘿!”了一声,转身为赛格达梳毛,对它道早安。赛格达张着鼻孔,轻轻打着响鼻。她优雅地翻上马背,倾下身子悄悄告诉它,晚上会给它奖赏。

不一会儿,特拉赫塔便已坐在河边约定的位置哼着小曲,赛格达则在一边悠闲地嚼着鲜草。她正漫无边际地遐想,明晃晃暖洋洋的阳光照到后背上,让她不禁有些困乏。昏昏欲睡之中,没有听见走近的脚步声。

“哈哈,沉思中的太阳女神。”

特拉赫塔吓了一跳,脸上泛起红晕,赶快站起来转向亚洛阿。他身着一件束腰长袍,裹着绑腿,穿着革靴,身上还有一件山羊毛横纹坎肩。合体的软帽下,黑亮浓密的头发轻轻摆动。他一挑眉,深邃的眼眸中充满了欣喜和幽默。只这一眼,布丽德便感觉自己脉搏加快、呼吸难以平静。

“当然。”特拉赫塔回过神来,“你看,我可是特地准备了一整天的灿烂阳光。”

“只要有你在,太阳的光辉和温暖就永远不会消散,”亚洛阿打趣道。

“你要是这么说,那我岂不是要燃烧得更加热烈?会把我们俩烤焦的。”特拉赫塔应和着他轻松的语调。

紧接着,她走到赛格达身边,拉住缰绳,想要赶紧操练起来,以此掩盖自己的慌张。“咱们开始训练吧。第一个任务,就是认识赛格达。”

她让赛格达离近些,嗅闻亚洛阿的气味,特别是他的腋下——那里是人体气味强烈的部位——她把亚洛阿的手轻搭在它的前额,引导它低下头接受抚摩。他的手温暖而坚定,在触碰到的那一瞬便直击她的心脏。她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的任务,暗暗告诉自己,可得开个好头。如果她早一日教会亚洛阿骑马,也许亚洛阿就会早一日教给毛格找寻已久的技艺。之后,他们就会回到自己的部族,她也会和芬坦开始已然安排妥当的生活。

亚洛阿打开皮囊,拿出一些馕和大块的山羊奶酪,掰下一大块,便把余下的都给了特拉赫塔。她感激地接过。上午的训练效果不错,不过他似乎累坏了。太阳不知不觉爬上头顶,特拉赫塔提议在溪边小憩,他对此心怀感谢。她提醒亚洛阿,他很快就能学会骑术,但在接下来的几天可能因缺乏锻炼而感到肌肉酸痛。他现在就感到腿部有些紧绷,不过似乎只需片刻休息便可进行下一阶段的训练。

亚洛阿安静地咀嚼着馕和奶酪,一边注视着特拉赫塔吃东西,正好看见她的袖子滑到了胳膊肘。她还没来得及收回手,便被亚洛阿握住了手腕仔细瞧。他好奇地看着手腕内侧的刺青——是个三圆相交的图腾。

“可否贸然询问你手腕上图案的含义?”他问道。

她红着脸一下把手缩回来。他是有什么地方说错了吗?但是她的答案同她的语气一样,非常正式。

“这些是布丽嘉的神圣图腾,她是指引我学习医术、音乐和冶金的女神。我向她祈求帮助时,就要这样举起胳膊,张开手掌,向天露出手腕。”她做出祈祷的动作,“从这些图腾中,我能将她的神圣能量融入自己的脉搏。神力经由这里进入我的身体,在我体内游走,悄然告诉我智慧,赐予我力量。这番体验十分强烈。”她合上手掌,“我父亲也有这种刺青,不过他的图腾是太阳轮,凭借它与给予他精神力量的神灵格莱内相联系。”

解释完毕,她睁开双眼,看见亚洛阿正全神贯注地凝视着自己。在亚洛阿眼里,她真的与众不同,充满魅力。

亚洛阿再次轻轻举起她的手,将手腕内侧翻上来细看,沉思着用手指缓慢地沿着一只手腕的圆圈轨迹划动,再换到另一只。然后,他抬起头,看着她的双眼,话语掷地有声,“是的,我现在就可以感觉到这正在你身体中游走的神力。你真是天赋异禀,上天也恩宠着你。”他小心地把她的双手放回到腿上。

特拉赫塔又羞红了脸,但这一次,她没有躲开亚洛阿注视的目光。亚洛阿朝她挪动了一下,却突然停下,拿起皮水袋,拔开塞子,小口喝着,努力镇静下来。片刻过后,他开口道:“告诉我,你是怎样成为你们所谓的‘德鲁伊’的?”他在说“德鲁伊”这个词时显得很生疏。

特拉赫塔眨了一下眼睛,看向别处,而后深吸一口气,迎向他的目光。

“是这样,生为一名德鲁伊的女儿,加之父亲的辛苦教养,我深知德鲁伊仪式的本质。”亚洛阿把皮水袋递给她,她也喝了一小口,“母亲去世之后,我陪着父亲到需要德鲁伊的地方游历。他可是一位能者、智者,德高望重。在陪伴他的日子里,我学到了很多。9岁那年,我看见了一幅通灵的景象。布丽嘉走向了我,向我开示今后应当走什么路。此后,我便跟从布丽嘉指导的其他德鲁伊学习,他们也以布丽嘉之法教导我。再后来,我就和父亲来到了这里。”

“那么你们将在何处停下旅行的脚步呢?”亚洛阿问道。

“父亲说,车轮停止转动之时,就是旅行驻足之日。”她笑着说。

“嗯,萨满也会这样回答,”亚洛阿也对她微笑,“希望你们能多在我的部落里生活一段时间,我还有许多问题要向你和你父亲请教。”

“对,父亲也有很多需要在这里学习之处。”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他的手指刚刚顺着圆圈轨迹划过。不知她对他手指的触感与他对自己肌肤的触感是否相同。

“告诉我,你是如何当上部落首领和萨满的?还有,”她停顿了一下,“为什么你现在还未婚?”

亚洛阿大笑起来,挑一挑眉毛,“一口气问了这么多问题。”而后沉默许久,摘下软帽,用手拢着齐肩的头发,思量该如何回答,“确实,我也是一名萨满。部族的前任萨满是我的舅父,他身兼首领和萨满两职,责任重大,但在我们这个小部落里,这样做是一种必然。多年以前,曾经的大部族分崩成寥寥几个小部落。如今,我们也只是勉强能维持部落人数不减。”

“11岁时,神鹰给我的部落和我舅父送来讯息。它告诉我,我被选中去完成一项艰巨的任务,而这任务能够拯救我的族人。”他看着特拉赫塔,淡淡一笑,“我并不希望听到那样的消息,因为我父亲已经训练我如何成为首领有些时日了,希望我能在他去世后继承首领之位;而萨满的新身份只会给他增添担忧,加重我的负担。所以,那以后的多年间,我一直跟随在舅父和父亲身边,接受漫长的训练,从某种程度上讲,这就是你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因为我身担重责,无暇娶亲。”他的声音柔和了一些,望向远处,“并且我猜想,我还没有遇到那个适合我的姑娘。”

赛格达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它轻顶特拉赫塔的肩膀,嘶鸣了一声。她很快起身把缰绳解开,让它去溪边饮水。亚洛阿细细打量着她,庆幸能有这样的机会,可以远离众人的目光。他欣赏她的力量和才能,她在众人面前从不畏惧表达自己的观点;而在他的文化中,未婚女性这样做有失体统。她是医师、乐师、冶金师,确实与灵力无边的神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你希望我继续教授骑术,还是陪你回去?”特拉赫塔突然语气急促地问道,亚洛阿不知是否又冒犯了她。

“我希望趁我有空而且天气晴朗时,尽量多接受点训练。”他起身,一边用轻松的语调回答着,一边暗暗在脑中搜罗着有趣的话题。一站起来,肌肉酸痛不已,他不禁痛出声,但还是强忍着走到赛格达身边。

特拉赫塔也走过去,双手交叠托着他的脚,助其蹬上马背。亚洛阿将左脚放到她叠搭的双手上,向下蹬,想要一跃而上,但肌肉僵硬,不听使唤,双腿一抖,他便压着特拉赫塔,一齐跌撞到了地上。亚洛阿心头涌起强烈的歉意,生怕自己会把特拉赫塔撞伤、压伤。

她猛地咳起来,眼里却泛着光。“我没事,”她咯咯地笑着,“不过,你要还不把身子挪到一边去,我就喘不过气来了。”

亚洛阿立即滚到一旁,再次道歉。特拉赫塔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他俯视着她,想起刚刚发生的场面,也咧嘴笑笑,最后不由同她一起放声大笑。

“看来要骑着赛格达驰骋草原,还得些时日,”他慢慢止住笑,“我连它站稳的时候骑上去都困难。”

“只是因为你的肌肉力量不足。肌肉从未像这样拉伸过,等到进餐时肯定会僵住。等你肌肉放松下来的时候,再上马就不会有问题了。”

亚洛阿微笑地按摩着大腿,“看我腿疼得这么厉害,恐怕要下个季节才能学会了。”

“怎么会呢?我给你抹上一些特制药膏,保证你明天就会好起来。”特拉赫塔脸上仍然挂着微笑。

“我觉得我最好谨遵医嘱,不过这个小问题是不是在告诉我们应该回去了?”

他再次试着站起来,但是没有成功。特拉赫塔过来伸手帮他,但他想保留一些尊严,于是谢绝了,迈着缓慢的步伐僵直地向营地走去。特拉赫塔忍俊不禁,但看到他深沉的目光,止住了笑。

“走一走,肌肉就可以放松下来,你会感到温暖。”她的语气突然严肃起来。

亚洛阿心想,她是不是觉得自己因为她的嘲笑生气了?他不过只是假装生气罢了,不知是否又误会了。他只能对她安慰地笑笑,但一路再无话。

特拉赫塔捏得太用力,亚洛阿不禁叫了出来。他们正在亚洛阿与姐姐一家同住的毡帐里,亚洛阿疼得把脸埋在草褥里,而特拉赫塔则从药箱中取出药膏,熟练地涂抹着亚洛阿的小腿和大腿。

亚洛阿听从她的指示,把其他衣服都脱去,仅穿一件及膝长袍。尽管按摩和药膏能缓解肌肉紧张,但是滋味并不好受。药膏挥散开来,味道难闻。尽管如此,却着实是一剂解药,将她在此情此景下头脑中的杂念一并祛除。特拉赫塔让亚洛阿转过身时,他脸上一副殉道者的表情,她不由得哈哈大笑。很明显他可不是这样想的。

“等你明天腿不疼了,能听使唤的时候,再来谢我吧,”她继续为他按摩大腿前侧,“但是我要警告你,再过些时候——”她还没说完,就被亚洛阿痛苦的嚎叫打断了。

“啊,烫!我要烧着啦!”

“有烧灼感是正常的。”她含笑看他,最终还是忍不住大笑起来。亚洛阿用受伤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你居然觉得我的痛苦很好笑。”

“你会挺过去的,”特拉赫塔努力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别担心,不会疼很久。”

特拉赫塔继续揉掐他的肌肉,一边留意着他的表情。他翻翻白眼,假装痛苦地呻吟。这时,毡帐的帘子掀起,特斯琳图走了进来。一瞥这两位,眉头便皱成疙瘩,抽鼻哼了一声。

“弟弟,”她声音尖厉,又狠狠地盯了特拉赫塔一眼,“我需要和你单独谈谈!”

特拉赫塔看看她的表情,一言不发地收拾药膏,亚洛阿则在一旁解释他为何需要这种按摩治疗。特拉赫塔离开了,亚洛阿的话从耳后飘过。回家路上,满脑子都是今天的场景,突然一阵脚步声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特拉赫塔,”有人叫了她的名字。她应声转身,发现特斯琳图正急匆匆地走来。刚刚特斯琳图强忍怒火并未发作,现在却毫无顾忌地朝特拉赫塔发起火来。

“你刚才的做法坏了规矩。你不可以单独和他在一起。单身女人绝不能与任何男人独处!”

“我不是以女人的身份,而是以医师的身份前来此处。”特拉赫塔理直气壮地反驳道,“你有何理由怀疑我们两人会做出不当的行为?”

“亚洛阿婚期在即,我要确保他没有污点。早晨他还告诉过我说,他明天要亲自找卡雅阿妮的父亲谈谈,这次谈话绝对不能毁在你的手里!”特斯琳图尽量克制自己的怒气,“你是异族人,自然不懂本族的规矩。亚洛阿的婚事至关重要,只有举止得体的女人才配得上他这么位高权重的人物,此外还要肩负诸多重任,这一点我最清楚,因为多年以来,我便是如此。”

“我不明白你为何向我提出这一点。我的身份是亚洛阿的教师和医师。他光明磊落,接受了我的教诲与医治,除此无他。”

说罢,特拉赫塔向特斯琳图一点头,克制着脸上的愠色,平静地离开。走近毡帐,她径直走向停在一旁的马车,一脚踢在车轮上。脚上袭来一阵疼痛,但心情却莫名地好起来。她应该放声大笑。回头想想,只觉得此事荒唐可笑。但是当时她当局者迷,自然未觉可笑。在陪父亲周游各地时,因性格外向热情,很多男人误以为她对自己芳心暗许,或以为她生性轻浮。然而,她从未与其他女人发生这样的矛盾。自己为何对特斯琳图感到气愤?待她细细分析后,终于明白了:自己气愤,并不因特斯琳图错怪了她与亚洛阿的相处,而因特斯琳图判定她不适合做亚洛阿的妻子。所以她受到了打击?特拉赫塔也不确定。

试想一下,假如她是亚洛阿的妻子会是怎样一番情形,与他谈心,与他同住,分担每个季节的任务。她忽然想到了他皮肤的触感、他身体的健壮。特拉赫塔捂住嘴。她在想什么?特斯琳图至少有一点是正确的,她的确是异族人。亚洛阿作为部落首领和萨满,显然需要迎娶同族且懂得礼数的女人。她很清楚这一点的重要性。

她不禁发出一声叹息,极不情愿地承认自己是多么享受有他陪伴的时光,多么感激亚洛阿理解她作为一名德鲁伊的任重道远。这种感激,不含丝毫让人内心不快的畏惧。不,不能想这些。她迫使自己想些别的事。听说他就要娶卡雅阿妮为妻了,并且婚事将近。不过,就算他结婚了,他们还是能成为好朋友吧。就算最后要离开,她也心满意足。她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毡帐。

就在她走到毡帐时,又听到有人在喊她。转身一看,原来是亚洛阿的堂哥古韬。他走到她面前,“请问我可以与你私下谈一谈吗?”他颇为礼貌地试探着问道。他是不是想请教一些有关医术的问题呢?她善意地对古韬微笑着点了点头,示意去马车的方向,而后同身后的古韬一同朝那里走去。

为了避免被人看到后捕风捉影,他们走到更远的地方。特拉赫塔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

古韬低头看着双脚,不安地换了一个姿势,“嗯,是关于特斯琳图。”特拉赫塔拧起眉,直了直身子。她没有想到会是这个话题。

古韬清了清嗓子,“我想告诉你,她其实是个好人。”他停顿了一下,看看她,“她其实是个好人,尤其在和亚洛阿有关的事情上,本意并不坏,只是想替亚洛阿把所有事情都考虑到罢了。那年冬天,他们的母亲遭到一头野兽攻击,后来不幸身亡了,当时亚洛阿才6岁,竟杀死了野兽。从那之后,她就十分爱护弟弟,希望填补已逝的母亲的空白,弥补丧母之痛。”古韬停住了,勉强挤出一个笑脸,“甚至还为他选好了妻子。”

特拉赫塔皱起眉头,“她说,亚洛阿已经决定要娶卡雅阿妮为妻了,明天亚洛阿就会去找她父亲谈话。”

古韬轻哼了一声,“我对此一无所知。不过我确定卡雅阿妮不会嫁给他。她还是个小女孩,要到长大成人那天,还需等些日子呢。她希望自己的丈夫关注她、娇惯她,亚洛阿可没有那个时间。”他望向远处,叹气道,“她确实是美貌如花,她父亲总是对她要求完美,所以虽然行事娇纵,但是心地善良。”

特拉赫塔望着古韬,发现他把对卡雅阿妮的看法毫无保留地告诉了自己,心生感动,紧紧握住他的手,“我十分感激你能告诉我这些,但我不知能帮你什么忙。”

古韬认真地看着她,“亚洛阿和我关系很好,我们是好兄弟。他需要一位像他一样的人陪伴他。”他深吸一口气,“比如你。你和他很像,还是一位萨满,清楚那些礼仪。亚洛阿整日繁忙劳累,那些任务就如同巨石般压在他的胸口。他需要有个人能分担这种忧愁,能读懂它们的含义和重量。”

听了这话,特拉赫塔的脸已经红得要滴血了。“我非常理解你的感受,”她极力隐藏激动的情绪,“你认为我与亚洛阿般配,对此我受宠若惊。可惜,这不是你善意的想法所能左右的。”

“我知道我无法左右事情的结局,但是你要明白,事情远比特斯琳图告诉你的复杂。”说完,他微笑地看着她,转身离去。特拉赫塔望着他的背影,陷入疑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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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活是一本书,每个人都应该用心去读,并认真汲取其中的智慧,然后让自己有思想地生活。有人说,人死后或者升往天堂,或者堕入地狱。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灵魂来报告这两地的消息。然而对于我们来说,不论死后进天堂还是入地狱,现实的生命无疑都要在这传说的天堂与地狱之间辗转。于是,我们就不得不感受、思索和体悟。而这一连串的麻烦事又不能找人代替,非由本人身体力行不可。
  • 红鲤杀

    红鲤杀

    那一日蜡梅开得正好,箫离便顺手折了数枝带给箫敛清。蕊黄的小花,冷香袭鼻。箫离道:“先生,你瞧这花开得多好。”箫敛清却似恍若未闻,依旧愣愣地看着书桌上的画。微蹙了眉,箫离抱着那瓶蜡梅凑上前去,却在看清那画时禁不住地惊讶:“这画中人好眼熟啊。”箫敛清伸指拂过画中人的眉目,近乎呢喃:“她叫阿茕。”“阿茕……”箫离心头一跳,那画卷之上是一川皓雪,紧握弓箭的女子,眉眼犀利、欺霜傲雪,再也没有的好看。只是无端端地觉得这面貌,这名字都似曾相识。
  • 诡三国

    诡三国

    没有系统,没有老爷爷,没有推土机,没有集邮癖,只有一个小职员,无财无权无势,一步步的在三国各路牛人间披荆斩棘!枭雄还是英雄,美女还是江山,阴谋还是阳谋,王道还是霸道?慢慢一路走三国,你会发现其实曹操没做献刀,刘备不光会哭,孙权平衡有术,一起来会一会吕布关羽的武艺,顺便看看大小乔的呆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