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9日，上午10点
纽约的表演艺术学校是通往茱莉亚音乐学院[1]、美国芭蕾舞团和世界各地的芭蕾舞团最好的预科班。而年终汇报演出可以让大家被人注意、被人挖掘，在舞界崭露头角。如果我在高二就演主角，那等于创造了历史。因为只有高三的学生才能演主角，但学校允许每个人都试一试。
而每个人也真的会去试一试。
在这么多希望向学校证明自己有实力成为最棒的舞者的候选人中，我算是佼佼者。还有一个小时，我就要上台表演了。可另一方面，我脑子里想的全是昨天打电话时妈妈的声音，还有爸爸不愿意让我周末回家的事。
也许，我现在应该给他们打个电话。也许可以问问妈妈，她是怎样一上台就掌控住全场气氛的，怎样让角色的感情清晰地融入每一个舞步中。也许她最终会告诉我，她为我骄傲。
爸爸总是这样说。他说只要我尽力了，他就为我感到骄傲。我是不是真正的第一名并没有关系，即使我放弃跳舞也没关系：只要你竭尽全力，只要你不是因为困难就轻言放弃，只要你去做让自己开心的事，我就为你感到骄傲，娜托希卡。
我不知道妈妈对我的事业是什么意见。当然，看到我在台上她会微笑。当然，她也会督促我。她总是提醒我要做拉伸训练，提醒我要站直，不是因为那样做是对的，而是因为芭蕾舞者不能懒散。即使芭蕾舞者脚上被磨出血，或者无数次扭到膝盖，也不应该掉眼泪。
反正最近几个月，她也没有给过我任何意见。
我咬咬牙，站起来，弯腰把手伸向地板。我应该做准备运动，拉伸一下，而不是去担心我的父母。跳舞，是唯一能让我忘了他们、忘了家里的闹剧的办法。
我把音乐声音调大，继续做拉伸练习，但是我思绪混乱。《舞蹈杂志》的最新一刊中，有几个舞者解释了演绎奥萝拉的感觉。美国纽约芭蕾舞团首席演员，詹妮弗·林吉尔说，“童话故事的魔力”是最重要的，表演应该能让观众仿佛置身童话。我自己要身临那神奇的地方。我得自己先相信，才能让别人也相信。基洛夫芭蕾舞团的伊琳娜·科尔帕科娃说，要聆听音乐，音乐可以诠释一切。
我弯下腰，将头贴到膝盖，手臂伸展到头的上方，深深吸气，呼出，闭上眼睛，聆听旋律，感受故事。我尽量忘记右膝的疼痛，因为扭过几次，那里总是有点疼。但是没有什么能阻止我跳舞。
我沉浸在音乐中，与之共鸣。奥萝拉在芭蕾舞剧中经历了人生的很多阶段。我可以像她一样兴奋，发现爱情，发现她是为了什么而活。然后，悲伤降临，一无所知地陷入沉睡，后来她才重获自由。试演的舞蹈中，有几分钟的玫瑰慢板，就是奥萝拉第一次遇见追求者们的时候。之后几分钟，在梅尔菲森特施的沉睡魔咒下，奥萝拉的舞步变慢了，变得无精打采。
我做了最后一次拉伸，手臂高举过头，先尽量向右边拉伸，再左边，然后深呼吸一次。是时候过一遍舞蹈动作了。
我站起来，任由双腿引领我起舞。我忘记了排练的时间，忘记了跟妈妈的争吵，忘记了我可能因为膝盖的伤而不能跳舞、失去希望和梦想的一时之念，我成了奥萝拉。仿佛我一直都是她，这舞步就是为我设计的。
音乐很欢快，幸福的画面在我脑海中闪现：爸妈给我买了我心仪了好几个星期的项链，上面有个很可爱的芭蕾舞鞋吊坠；贝卡教我游泳，我在水中感觉自由自在；坐在外婆身边，外婆给我讲好多好多童话故事，其中一个是，有个小女孩，在一个充满爱的幸福家庭中成长，长大后成了最棒的芭蕾舞演员。但是最重要的是，她的外婆会永远爱她。
我开心地笑起来，动作也更轻盈。
在音乐最后，我以迎风展翅动作收尾，将能量积聚在体内。接着，我又再度起舞，只把注意力放在几个动作上，知道这几个舞步评委会仔细审查。从镜中看，我的身材还可以，腿不是太粗。我有时候还是很贪吃，但平常吃的都是沙拉和鱼，不时吃点鸡肉。只有跟尤里叔叔去高级餐厅时，才会放开吃。有个女孩因为体重增加太多不得不退学。另一个是因为得了饮食功能失调症，身体太虚弱，无法继续跳舞了。没人跟她说过一句安慰话，也没有老师问问她是怎么回事。尽管大家都知道她是“只吃苹果的人”，尽管大家仍然会谈论海蒂·诺艾尔·冈瑟，那个22岁的“芭蕾舞团”的女孩。她几年前跟家人一起去迪士尼乐园，结果死在了路上。
我深吸一口气，再次集中精力。我换个姿势，努力让迎风展翅的动作更加完美，想要两条腿之间达到180度。
我最喜欢的舞蹈老师，也是妈妈以前的同事，斯维特兰娜进来了，刚好迎风展翅的伸展动作我也做完了。她嘴角现出愉快的笑容。
“你跟你妈妈真像，”她说，“你头发半挽着，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激情。人人都能认出你就是最棒的卡蒂亚·布什卡亚的女儿。”她双手紧扣着感叹道：“她真是棒极了。”
“谢谢你。”我答道，动了动肌肉。说真的，妈妈确实是最棒的。她能让任何一个舞台熠熠生辉。她有着我们梦寐以求的一些小优点：影响力、魅力，还有将自己沉浸在舞蹈中，让观众与你感同身受的能力。上次她来学校看我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惊呆了。
几乎所有人。
有几个女孩在我背后窃笑着说，大家都知道，妈妈不跳舞是因为总是醉着酒去排练。但是她们说错了；她是放弃跳舞后才开始喝酒的，那时候她怀了我。
斯维特兰娜关掉音乐。“你会表现得非常棒的，”她说，然后走到一旁，“他们准备好看你的表演了。”
他们。
校主任，曾经在这里学习过的美国芭蕾舞团前舞者，编舞主任，还有基金会主席。
他们会给我打分，会审视我跳的每一个动作，看看我的头有没有太往右偏，或者腿部弯曲的角度对不对。我又揉了揉膝盖，不是很疼，但却是我的弱点。
错一步，就会毁了我的前程。
我决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注释：
[1]茱莉亚音乐学院成立于1905年，是世界著名的表演艺术学校之一。学校的课程分为舞蹈、戏剧与音乐三个专业学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