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拉扯着自己的手。但是它依旧把安妮的嘴封得严严实实。就在这里,莱克西刚好推开校长室的大门。她看了看安妮与薇薇安,皱起的眉心里凝聚出一股猜疑的情绪。但是,对于现在的安妮来说,薇薇安脸上所露出的混合着疑惑与失望的表情让她的心里无比难受。
突然之间,安妮的手松了劲,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那样自然。安妮假装自己正在擦嘴,但她知道自己无法将手从嘴上移开。安妮现在非常尴尬,她没法去解释那些她想要尝试去解释的事情原因,也就是为什么当她想向薇薇安解释一切时,她的手会不由自主地紧紧覆盖着她的嘴唇,就像一位襁褓中的婴儿拒绝说话。
“安妮,”莱克西慢吞吞地说,“校长想和你谈谈。”
安妮皱起眉梢:“你是说她相信——?”
“是的。”莱克西耸了耸肩说,“这是真的。她想让我们所有人都进去。”
“莱克西,在进校长办公室之前,我可以单独和你说几句话吗?”薇薇安突然问道。
安妮此刻情绪有些烦躁。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慢慢挪向校长办公室大门。她不小心听到塞尔达说:“我敢向你肯定,埃格伯特完全不会同意……”
“安妮·穆恩!”校长叫道,“在门口徘徊也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快点进来。”
安妮照做了。但是,当她在巨大桌子旁的两张空椅中的一张上坐下来时,她感觉到自己的脉搏正在加速。莱克西跟着薇薇安坐在另一张椅子上。校长特尔基此时的脸上尽显从未有过的疲惫,或是从未有过的愤怒。
“现在的情况是:莱克西想让我相信,在半夜里如此危险的情况下偷偷溜出去,这件事只是她自己一个人的主意。当然,我对这样的坦白表示惊奇。莱克西,一位从不惹事的模范学生,冒着你俩在暴风雨中被雷击的危险,叫上你一起偷偷溜出去。而且,你们俩中任何一位都可能在暴风雨中受到致命伤害……安妮,我只问你一次,莱克西说的是真的吗?”
薇薇安将自己的手放在安妮肩膀上,说:“没关系。说出真相并不会伤害你。”
安妮瞥了一眼正在用手指捻着自己的珍珠挂坠的莱克西。莱克西看上去很紧张。安妮感觉自己陷入了困难:她想说的话与她的朋友相悖,而她所发过的誓言也与真相相悖。她能让莱克西一个人承担这份责罚吗?就在此时,特尔基校长眼中闪烁着的犀利光芒让安妮拿定了主意。
安妮想要站起来说话,但是她没办法站起来。她刚张开嘴,嘴却自己猛然合上。她的头开始不由自主地上下移动,但这完全无法与另一项更大的背叛相提并论:她自己的双唇结结巴巴地吐出了那个字:“是!”。可是,这一切的行动与意愿都完全并非出于她的本意。
被自己的行动吓得目瞪口呆的安妮此时完全无法动弹,甚至都无法张嘴反驳自己刚才所陈述的事实。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看着莱克西松了口气,然后轻松地躺在她所坐的椅子上。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校长特尔基盯着两个女孩看了看。她最后说:“明早我会先和埃格伯特私底下谈谈这件事。但是,从明天开始,你们俩都被正式开除了。这个决定是为了你们俩好。”
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安妮已经僵住了无法移动。莱克西的反应一模一样,坐在座位上消化着这突如其来的震惊。一阵沉默笼罩了这个房间。这怎么可能是为了她们俩好呢?然而,校长特尔基的话就是最终决定,而这场谈话也就此结束。
薇薇安与芬尼根沉默地将女孩们护送到四楼公共间。安妮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下仆”还得护送他们。然而当他们进入公共间后,芬尼根取出他的钥匙,并站在通往莱克西卧室的椭圆形小门旁,等着莱克西进去。
“你要做什么?”薇薇安问。
芬尼根凝视着莱克西说:“校长的命令。”
“但是,亲爱的鲁夫斯。”薇薇安恳求道,“你不能让她们俩待在一起吗?虽然,当然……”
“我没有让安妮睡厨房已经是安妮的运气了。莱克西,说晚安。”
安妮根本不敢相信刚才发生了什么。莱克西抱了抱她,说了一句“晚安”后,一言不发地跑进她的卧室。芬尼根从外面锁上她的房门,然后退回到大厅内。
薇薇安牵起安妮的手。“我很抱歉,我也想和你说说话,但是……”她回头看了看,继续说,“或许明天早上再说吧。我认为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与此同时我会和校长谈谈……”
芬尼根不耐烦地晃了晃手上的钥匙,互相碰撞的钥匙发出刺耳的金属声。当他关上公共间的房门,并且将这道门锁上的时候,安妮怒瞪了他一眼,仿佛他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里都充满着厌恶。
安妮急忙跑向莱克西的房门:“莱克西?莱克西?我很抱歉。如果你让我来承担这份责罚,那么你还可以待在学校。这件事都是我的错。我会把真相告诉校长……”
“别说了。”莱克西一边抽泣打嗝,一边说,“我没事。但请你别去。这并不是你的错,我也没有在责怪你。我只是……有点累。我需要睡一觉。”
她什么都做不到。当安妮说出“好吧”这两个字时,安妮感觉自己十分痛苦。
她用自己瘫软的双腿将自己移动到窗座垫子上,然后向外探望。刺骨的空气从铅质窗格里呼啸而过,翻滚的胃酸在安妮胃里面烧灼胃壁。窗外的大雨已经停歇。月亮也从乌云的厚毯中露出了它的容颜,照亮远方钟塔的轮廓。钟塔一如既往地站在那里,而就在刚才发生的事情之前,它对她们来说还是一座毫无意义的钟塔。
纵横交织的情绪不断斗争,想要得到安妮的青睐。刚才发生的不公平一直在她的脑海中萦绕,但是她所不能明白的是为什么她无法说出真相。以及到底她和那个奇怪的声音做出了什么约定?在罪恶感于安妮心里来来去去了好一会儿之后,她仔细地吸了一口气。是时候采取一些实际措施了。安妮将手伸向垫子下方,取出那本破烂的日记本。她需要理清一些事情。虽然现在时间很晚,但今天这一天之内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而她光靠思考已不足以将其捋清。无论何时,当安妮在觉得自己的生活实在太过复杂,或者是需要表达一些自己不能够说出的事情时,梅布尔总是鼓励她写日记。安妮十分珍惜自己的日记本,因为这是梅布尔给她的最后一份礼物。
她将这本快要写满的日记本翻到了最后二十页空白页,然后从布拉特开始,写下了所有的事情。无论他是否真的存在,安妮都把这件事写了下来。但是当安妮写到那个从体外听到的声音时,她的大脑神奇般地变成空白。而当她描写那些发生在大厅以及校长办公室里的事情时,同样的事情也发生了。因此,安妮只写下了关于自己与莱克西被开除的事情。安妮将手伸进口袋,掏出那块天鹅绒布料,用自己的指尖抚摸着那些金色缝线。她将这个图案描在日记本上,并加上一个问号作为提示。莱克西曾要求她将它保护好。无论它有什么价值,安妮决定永远不让它离开自己的口袋。她合上日记本,将它塞回垫子下。然后拿出一根针和一段线,将这块补丁缝在她的黑色背心里面。她穿上背心,让缝有天鹅绒的那边靠近她的胃,以免有人看到那些缝线。金属的丝线很凉,并且正摩擦着她的胃部,提醒安妮它就在那里,安安全全,一如莱克西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