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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空中漂浮

我睁着眼躺在床上,黑夜中什么都看不见,我揉揉眼睛,想要赶走刚刚做的噩梦。我梦见有人用链锯砍断了我的左臂,清醒过来,我安慰自己那幅画面不过想象而已,但那种失去一条胳膊的惊悚感却久久徘徊不去。

我还想在起床上学之前再多睡一会儿,翻了个身,找个舒服的姿势趴在床上。但是我已经清醒了,而且被许多琐事弄得难以入眠,闹钟的亮光,街上的狗狂吠不停,手臂也开始发痒。我心烦意乱,只好撑起身子,从枕头下面抽出右手来抓痒,然后又平趴下来。

身体刚刚放松下来,手臂又痒了起来,我翻身躺在床上,更用力地挠了一会儿,直到不痒了才翻回身来趴着。

过了一会儿,一阵奇痒再次席卷而来,我起身打开灯,盯着那块发痒的地方,雀斑周边的皮肤已经被我抓得又红又痛,但是没有肿起来,也没有长出斑点。

我起床穿过走廊,走到我和迈克共用的浴室,在药品柜里找到一瓶炉甘石乳液,是上次迈克用剩下的,那次他在午后的树丛里玩,不小心跑进一片毒葛丛长了皮疹。我把乳液涂在手臂上,皮肤很快凉快下来,痛痒缓解很多,感觉很舒服。我把瓶子放回药品柜,悄悄地溜回房间爬上床。不知不觉间到了早上,手臂上的乳液早就干了,皮肤紧绷着,但感觉还不错。我洗了澡,穿好衣服,在上课铃响十分钟前赶到了学校。

我走进校门,昨天发生的一切突然都感觉如此不真实,我记得斯蒂夫说过希望我帮他补课,但经过一整晚的反反复复思前想后,我已经比那时和他在走廊上讲话时理性多了。关于他对我说的话,我对谁都没有提起,包括希瑟。他是个十几岁的男孩子,他们的话可不能照单全收,我猜他可能会表现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而我对他而言依旧不过是班里那个成绩很好的女生,我会变得好像不曾存在一样。

我爬上楼梯,在毕业班专用的走廊,斯蒂夫站在柜子边和朋友聊天。看到我走近,他便走过来。我的本能反应是靠边站给他让路,但是他看上去好像打算开口和我讲话,我紧张得一动也不能动。

“嘿,安娜!”他在我面前停下脚步说,语速飞快,“我在想,考试是在周一对吧?那我们现在就开始补课最好不过了,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这个星期天一起准备考试好吗?”

他的问题让我猝不及防,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大概脸上表情也是如此吧。一阵尴尬地沉默,他加了句:“但是如果你已经有安排了也没关系。”

我终于回过神来,“其他安排吗?没有没有,我星期天有空。”

“太棒了,那你愿意和我一起准备物理考试吗?”他的蓝眼睛在我的脸上搜索着答案。

“没问题!嗯,在我家还是你家?”

“来我家怎么样?”

“好啊。”我有点紧张。那可是他的家,他的私人领地。

“我的地址是甘蒙街514号,米多布鲁克区。那三点可以吗?”他住在米多布鲁克我一点都不吃惊,那里可是公认的社会名流聚集地:高大的砖房,修剪整齐的草坪,每条车道上都停着越野车。想到这里我有点胆怯起来。

“三点没问题。”我微笑着点了点头,不想让他看到我的复杂情绪。

“那就好,我得去上课啦,物理课上见。”他转身离开。

我整个人像是飘起来,脑子里开始胡思乱想。斯蒂夫想要我辅导他这件事是真实的!过不了多久他的朋友们就会记住我的名字,然后呢?天晓得?说不定我还有可能和斯蒂夫在一起呢!咳咳,慢着,傻丫头,别想太多了,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嘛。但是想想还是开心的。

我不知道还有没有人知道我们的补课之约,他的朋友们在我经过时看都没看我一眼。尽管嘴角还挂着傻乎乎的笑意,但我克制着自己不要笑出来,不让任何人发现我的小秘密:我要和全校最受欢迎的男生一起学习啦!

别误会,我倒不是真的很在意是不是受欢迎,至少好人缘本身不是我的目的,我需要的是一种更重要的东西。篮球队的男生们、排球队的漂亮女生、拉拉队队长们,他们被人们接纳,有自己的归属。而我从记事起便从未有过归属感,就算爸爸在阿富汗过世之前也是一样。

我从来记不住最爱的歌的歌词,记不得三天前的晚饭吃了什么,但那一天的情形却怎么也忘不了。在那个安静的星期六午后,我听见屋外车门拉开的声音。我跑到厨房的窗边去偷看,兴奋又好奇,以为是妈妈的一个朋友来家里做客,却看见两个穿制服的军队联络员走上门廊的台阶,他们面无表情地问候妈妈,动作僵硬刻板。一个人开始对妈妈讲话,从我的角度只能看见她的侧脸。我能看见他的嘴巴在动,但声音太低沉,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妈妈接过他手里的信,没有打开,她双臂抱紧自己,痛苦地弯下身子,眼泪夺眶而出。一开始我以为他们伤害了她,但刚刚没有说话的那个人上前搂着她的肩膀安慰她,笔挺的制服让他的动作看起来僵硬而古怪。我跑到门口想要给她一个拥抱,但她伤心得没有注意到我。联络员们把她扶进屋子,在沙发上坐好,一直等到她不再哭才离开。

“你会照顾好妈妈对吧?”其中一个人对我说。

我跪坐在妈妈身边,仰起头看着他,不大理解他的意思。

“我知道平时都是她来照顾你们,但是现在她很需要你们的帮助。你保证你会好好照顾她吗?”我当时只知道,当一个戴着勋章的人要你做什么,不管他是什么意思,你必须答应就是了。

“我保证。”

我和迈克并不了解关于爸爸去世的细节,直到葬礼上才听说是一枚路边炸弹爆炸了,就在爸爸所在的步兵中队附近。那时距离他最后一次服役期只剩下三个月,爸爸妈妈的朋友们都叹息着这讽刺性的悲剧。

军队联络员离开后,妈妈把自己锁在卧室里,我独自照顾了迈克四天。外婆打电话一直联系不到妈妈,担心出什么事,很快便赶了过来,在家里住了三星期,直到妈妈恢复过来才离开。

外婆是那种很执着于自己想法和规矩的人,她清理了房间,要求我和迈克遵行新的时间表。更让人不舒服的是,她坚持要改掉我和迈克身上一切她看不惯的地方。外婆一直都有点气妈妈离开家,并把她唯一的外孙女从身边带走,所以想要抓住这次机会极力劝妈妈带我们回到山里那个“家”。妈妈拒绝了她,尽管我们在东岸镇已经没什么家人,但她还是不想让我们离开自小长大的地方。于是外婆回去了,继续打理那些不曾离开过她的子女们。

爷爷奶奶和姑姑赶来出席了葬礼,但没有待太久。爷爷奶奶很晚才有了爸爸,所以年纪比外婆要大很多,健康状况已经不大乐观,要姑姑在旁照顾才行。很遗憾,他们几年之后也双双过世,两人仅间隔几个月,我突然意识到我从来都不大了解他们,我本应试着去了解的,只是已经来不及。

那时我才十三岁,只对漂亮衣服和男孩子的乐队感兴趣,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死亡这件事,养过一只仓鼠是我唯一的经验。我清楚爸爸过世了,但最初的三个星期我的全部心思都在妈妈和弟弟身上。我知道迈克肯定比任何人都困惑,因为对那时的他来说,生命永远不会终结,他不理解爸爸再也不会回家了,他需要有人安慰,告诉他一切都会好起来。

他需要妈妈,但她却自身难保。我只好尽可能为迈克解释什么是死亡,一边还要把妈妈从床上拖起来。我把食物端到床边,帮她打开窗户,她却总是只吃掉一点点,然后重新拉起百叶窗挡住阳光。爸爸不仅仅是她的丈夫,更是她最好的朋友,现在她的灵魂丢了一半,心里有一部分也随爸爸一起死去了。

一天晚上,我溜进妈妈的房间,爬上她的床。厚厚的绒被之下,我们相拥而泣,直到枕头被泪水浸得湿透。一定是那次让她发现自己并不是孤身一人,她终于结束了三个星期之久的目光呆滞、卧床不起的状态,恢复了一个母亲该有的样子。

政府给了我们五万美元的人寿保险,听起来挺多,但办完葬礼,还完房贷后这笔钱便所剩无几了。妈妈卖掉了爸爸的卡车来补贴家用,自己在查理的餐馆找了份服务员的工作。

我的社交生活就是在那段时间急转直下的,曾经一整个圈子的好朋友最后只剩下一个最亲密的希瑟,只有她有耐心去理解我所经历的变故。其他朋友都不再理我,因为我不去参加她们的生日聚会,不去她们家过夜,而这时只有希瑟会打电话问我想不想一起在家看电影,以便我同时照看弟弟。从那时起我们一直都是好朋友,关于周日的补课之约我也只愿意告诉她一个人。

刚到午休时间,我看到希瑟正把书放进储物柜。她穿着一件紫色毛衣,戴着大耳环,蓝色的牛仔裤上印着闪耀的漩涡图案,随着她的动作闪闪发亮,吸引着路过同学的目光。希瑟的妈妈总会给她买名牌衣服,如果说她这条牛仔裤价值五十美元以上我一点都不会吃惊,我自己绝不会穿这么大胆的裤子,但还是很佩服希瑟能把它穿得这么棒。

她一关上柜门,我就抓起她的胳膊,小声说:“我有事要告诉你!”我把她拖到一间空教室,关好门。本来想去走廊对面的盥洗室,但我怕里面有太多女生在一边弄头发一边聊八卦。

我抓着她的肩膀,大声喊道:“我和斯蒂夫·麦考密克约好星期日一起去学习啦!”

“什么!”她尖叫着上蹿下跳,“约会?那种约会吗?真的假的?”她顿了一下,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事,“你说杰西卡会怎么想?”

杰西卡是斯蒂夫分分合合的女朋友,校排球队的队员,父母是镇上最大的汽车经销商。她是那种漂亮的金发美女,拥有运动员的身材和堪比好莱坞名流的一衣橱时装。就算在斯蒂夫约会的那段时间,男生们还是会千方百计地围在她身边,她自己也显然很享受被关注的感觉,处处暗送秋波,和许多人暧昧不清。我一直不清楚斯蒂夫是怎么受得了这些的,也许他不在乎吧,和其他男生一样。

“只是约好去学习啦,”我纠正她,“我们要一起准备物理考试,况且斯蒂夫和杰西卡也没有在约会啊……起码最近没在约会。”

她翻了个白眼,不是冲我,是冲斯蒂夫和杰西卡愚蠢的关系。

“他还邀请我去他家里!”我大声说,一想起这件事就兴奋得站不稳,整个人倚靠在书架上。

“天哪!”她拽着我的衣角,“你得拍张照片。”

“我没法在他家里拍照啊。”她疯了吗?如果被他撞见了呢?他肯定会觉得我是个跟踪狂。那才是真正的社交自杀呢。

“有什么不可以!带上你妈妈的手机,趁他不在的时候偷拍一张就好啦。哎呀!你能不能看到他的卧室啊?”

“哇!我还以为我已经够坏了呢。”我也不是没想过,只是没说出来罢了。

“嘿!那可是斯蒂夫·麦考密克哎!你暗恋他没错,可他毕竟始终是全校人气最高的,我也想看看我们的大明星住的地方嘛。”她双臂抱肩盯着我,眉毛挑得高高的。

“好吧好吧,我试试看,不过我可什么都不保证。”

她耸了耸肩。“也好。”

“天哪,我好紧张!”我坐立不安地跺着脚,甩了甩手,想让自己镇定下来。但是一阵紧张感侵入我的脊背,依次流过我的肩膀、手臂、胸口,我很想蜷缩成一个自我保护式的球,虽然很奇怪,但那种胎儿般的姿势是那么令人安心,我不知道如果我偷偷溜进储藏室,在地上躺一个小时,会不会有人发现我。

希瑟摇了摇我的胳膊,我回过神来。“没事啦,不就是个男生而已嘛。”

我像看傻瓜一样瞪着她。“也不看看你在和谁说话。再说,不是你自己刚刚小题大做说他是什么全校人气最高的嘛。”

“他毕竟是个男生,男生都很蠢的。你大驾光临可是他的荣幸。”

“是吗?”我翻了个白眼。“我还真是不懂。”

“你不需要懂,听我的就是了。”希瑟咯咯地笑着。“走吧,去吃饭。”我跟着她走出教室,走廊人满为患,对于那个补课之约我依然很紧张。

秋天难得如此温暖。迈克和他的朋友卢卡斯只穿着短裤和T恤,在后院踢着足球。他们轮流当守门员,简易的球门是用张旧渔网和两根钢制鱼竿插进土里做的,无人打理的枯草地上留下他们的脚印。

在房屋餐厅一侧的玻璃滑门边,连着一块饱经风霜的露台,装有及腰高的方形栅栏和一张内嵌的长凳。露台的中心是露天泳池,池水已经发绿,水面上飘着斑驳的枯黄树叶。自从爸爸去了阿富汗就再也没有人打理过露台,灰色的木板急需上色,屋顶上雨水滴落的地方已经开裂。

我躺在露台上的长凳上,左臂搭在栏杆上,一边读着最新的小说,一边留意着迈克他们。妈妈在上班,照看弟弟就成了我的工作,也就是说我要盯着他不要弄坏什么东西,或者溜到附近的加油站去。到现在为止他表现还算不错,但他们好像足球有些踢腻了,我怀疑他们很快就要开始去找别的乐子。

照看弟弟是个很无聊的活儿,还好手里有本书可以让我歇一歇。我收回视线,接着读下去。故事的主人公被巨魔囚禁在山脉之下的一间监牢中,邪恶的独裁者盗取了王位,王国落入他的手中。他们正要对主人公严刑拷打,逼问他反叛军的动向,但他决定出逃去解救公主,王国的首领。可他根本不知道公主早就逃了出来,此刻正在回军营的路上,公主回到军营才发现主人公不见了。

我的注意力突然被打乱,感觉到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拂过我的左臂。我猛地看过去,眼前之物如此巨大而丑陋,像电影场景一般,一只手掌大的褐色蜘蛛正爬在我的手臂上,长长的腿布满绒毛。没等我反应过来,它已经把毒牙刺进我的肉里,一阵剧烈的刺痛麻痹了我的整条胳膊,我把书丢掉尖叫起来。

我就这样醒了过来,无声地叫喊着,嘴巴张得大大的,眉毛蹙成一团。我感觉到胸口的压迫感,好像在用力从肺部挤出空气来,却发不出声音。意识到自己躺在卧室里,我放松下来,深深地吸进一口气,然后一边呼出来,一边巡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我的思绪慢慢回到现实,把刚刚那个真实得诡异的梦抛到了脑后。我没有注意到自己在挠着手臂,直到抓得发红才反应过来。

“该。”我把被子拉回身上,一动都不想动。我本来在床上挺舒服的,要不是手臂痒个不停,还有刚刚的噩梦。我哼哼唧唧地爬下床,脚踩在硬木地板上,跺着脚走过走廊,到浴室又抹了些炉甘石乳液,然后爬回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

星期日早上醒过来的时候,手臂已经不痒了。我套上睡袍,梳理下头发,便下楼到厨房来。屋子里很安静,迈克大概还在睡觉。我看见妈妈正坐在餐厅,一边喝咖啡,一边整理账单,厨房里的咖啡壶已经空了一半,说明她已经起床半天了。

“早上好!”休息日的早上她总是看起来心情很好,我想如果我是那种喜欢早起的人,大概也会心情不错。

“嗨。”我回答道。刚醒来我的声音有点沙哑,不知道是不是昨天晚上惊叫着醒来的原因。

“饿了吗?”

“嗯。”我拖着脚步走进来。

“想不想吃煎饼?”有一个服务员妈妈的好处在于,她做的煎饼和餐厅一样棒,又大又松软,好吃得不得了。

“想吃!”我坐到餐桌边的一把椅子上,椅子很凉,我感到一阵寒意流过,便把腿盘起来塞在屁股下面,用睡袍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妈妈在炉子上预热煎锅,从壁橱里取出所有材料,我看着她,琢磨着应该什么时候跟她提去斯蒂夫家这件事。

我好几次正要开口都被打断了,她不是翻箱倒柜地找面粉袋子,就是从冰箱里拖出鸡蛋和牛奶,当她终于在炉子边安静下来,我张口说:“我等下需要你送我一趟。”

“送你一趟?去哪儿?”她说话的时候都没有看我,她正集中注意力把鸡蛋、牛奶和香草在量杯里搅匀,直到变成浅黄色的液体。她心不在焉的样子倒是让我更容易告诉她这件事。

自从父亲去世之后,妈妈就变得对改变避之不及,每当我的生活中出现新事物,就会提醒她我很快就会长成一个成年人,想到这里她总会反应过激。如果我告诉她我要去希瑟家还好,但我如果说我要去一个男生家里,她可能就要坐在电视前暗自神伤一整天。和我年纪相仿的很多女生已经开始约会了,有些还不止约会呢,其实我已经长大了,可在妈妈眼里,我仍然是那个十三岁的懵懂少女,对感情的错综复杂茫然无知。

“一个朋友家,我们要一起准备星期一的物理考试,”我小心地加上后半句话,听起来好像我们有正事要做,而不是找个借口出去玩。

“这个朋友住在哪里?”她一边问一边把面粉和小苏打倒进刚刚的混合液体,然后往里面加了点自己的特殊调味品。

“米多布鲁克。”我屏住呼吸等着她的反应。

“真的?”她转过头看着我,眼睛微微睁大。她没有再追问,要么假定我那个朋友是女生,要么是那个地址消除了她对这个人的所有疑虑。“什么时候?”她又开始搅拌起来。

“三点钟。”

“没问题,我会送你的。”

我转过身,她没有听见我长舒了一口气。确定了她会送我,现在我只需要找个合适的时间跟她说YAP的事。我想在吃过早饭后轻描淡写地提起来,她看起来心情还不错。

迈克肯定是闻到了早饭的香味,拖着脚步走进厨房,来到饭桌边,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鸡窝似的头发,衬衫也穿反了,嘴角还挂着干掉的口水。

“真棒,有煎饼吃!”迈克说着一屁股做到我旁边的椅子上,一股刺鼻的臭味飘过来。

“我的天,迈克!你多久没洗澡啦!”我一边问,一边试图把味道扇走。

迈克的脸皱成一团,思考着我的问题。“星期三才洗过。”

“星期三?你不能这么长时间才洗一次澡啊!”

“怎么啦?接受不了我的男性气息?”

我做呕吐状。“那不是男性气息,那是恶心,你真得洗澡了。”

“哎呀,不用啦。我有古龙水呢。”

“迈克,”妈妈插嘴道,“古龙水不是用来除味的,它只能把味道盖住,而且是暂时的。你得至少两天洗一次澡。”

“随便啦。”他嘟囔一句,翻了个白眼,没精打采地坐在椅子上。

“先吃这些吧。”妈妈把一盘煎饼放在台子上,旁边摆着一碟用微波炉加热过的熏肉,她用抹刀拍了拍煎饼,好像这爱意之拍是食谱的最后一项流程一般。“下一批几分钟后就出锅。”

迈克从椅子上探出身,以便于最先拿到吃的,我从容地没有动,一副根本不着急的样子。我知道他就是想在我之前拿到最好的那块煎饼,他总是想跟我争,我虽然很烦,但毫无反应要比在他头上捶一拳有效果得多,尽管我真的很想捶上他一拳。

他连蹦带跳地离开厨房,端着一盘食物在餐桌边坐下来。我站起身,取了一盘煎饼坐在了餐桌的另一边,我可不想闻到他的“男性气息”。

“妈妈,我今天能去公园吗?”迈克在吃的空档问道。

“今天不行。”她边说边从煎锅里往盘子上又加了几张煎饼。

“求你啦,我的朋友们都要去。”

我翻了翻白眼,很清楚这场对话的走向。

“我在家有事要做,你姐姐也没法照看你。”妈妈打开水池的塞子,冲洗刚刚用来搅拌的碗。

“我不需要照看。”他把满满一叉子的煎饼塞进嘴里。

他们谁也没有看谁一眼,但是我能感觉到房间中的紧张气氛。这种争执总会发生在周末,我已经听过太多遍,知道它将怎样发展下去。不管用什么方式,妈妈会告诉他不能去,他便会辩解说自己已经长大了,她会说他错了,他会生气,妈妈会更生气,然后迈克一整天都会阴阳怪气的,真是够人受的。但是这次他没法影响到我心情,因为我就要见到斯蒂夫了。

“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公园玩一整天。”妈妈实事求是地说。迈克翻了个白眼,妈妈转过身拿抹刀冲他比划着。“不要冲我翻白眼,不然我会让你禁足。”

迈克又把一叉子的煎饼塞进嘴里,瞪着自己的盘子。没多一会儿,他的注意力转到我身上。

“那你今天要干什么去?”他问道,嘴里塞满东西,问题听起来单纯无害的,但历史经验表明他分明是想找我麻烦。

“我要去一个朋友家学习。”我小心地切下一块煎饼放进嘴里,表现得像是根本没什么好顾虑。

“谁家?希瑟?”

“不是。”我回答得言简意赅,让他挑刺都无从下手。

“你还有什么别的朋友?”他尖刻地问道。

他把我问住了。我清楚他想干什么,这个小混蛋打算打破砂锅问到底,然后妈妈就会开始怀疑,就会不让我去。

“迈克,你够了!”好在今天的妈妈没什么耐心,谢天谢地。

迈克没再说什么,但是他已经成功搞砸了我提起YAP的计划,看来只能改天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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